礦脈異變(六)

葉回始終一言未發, 待火光散去後,方才小心地將餘下灰燼收入一個青玉小盒之中。

蘇長寧一時之間亦是默然。

她雖不曾對摯友親人有如此決斷, 然彼時夙洄加身之感,即便是如今回想起來, 亦是如此明晰。

回想起紫霄秘府中那道令她心懷大亂的氣機,蘇長寧雙眸微垂。

當年那位功力尚在她之上,與道合真也不過只是一步之遙,若是早對她動了殺機,自不必等到那時。

但……

“這是家姐。”此時葉回將青玉小盒仔細收入儲物囊中,方才開口說道。

易凡在這礦脈之內早已見慣了如此場景,聞言不過是有些恍然。

蘇長寧點點頭, 道:“節哀。”

“繼續前行。”葉回臉上神色不動, 只是說道。

此時蘇長寧方才有時機問起易凡先前經歷,聽他說來,卻也是在一息間發現自己獨身一人,爾後便遇上了那原本是葉回姐姐的行屍。

如此說來, 三人本該仍還在“疑”之間內, 為何卻絲毫未曾感覺到對方存在?

蘇長寧的目光,又一次在周遭景物上緩緩掃過。

整齊劃一的白玉架,其上堆疊著的玉簡,看起來與先前並無不同,可……

難道是?

覺察到她視線所落之處,葉回上前隨手取下一枚玉簡,以神識入內查探後, 神色也是不由一動!

“此處已非‘疑’之間。”兩人的答案,正是相同。

雖然擺設一般無二,但是那些玉簡之中所記載的,已非是心魔功法,而是一些煉丹煉器的竅要。

這些倒是不如待回去派中上稟後,由門派處置來得好。

也不知此間是“貪嗔痴慢”之中的哪一間,好在先前為傳功法,寂滅宗中所餘下控制各室之力已寥寥無幾,即使他們如今身在此間之中,心神之上也未受到太大影響。

此時他們所要的功法已然到手,在此處多留一刻,外間各處礦脈之中便有可能多一名弟子成為心魔流佈下的犧牲品,是以雖知剩下幾室中或許另還有異寶,但蘇長寧仍決定先行離開。

再次循路而出,不曾再遇上多少危險,那些樓閣之中,依舊香爐煙在,靈茶未涼,彷彿主人下一刻便會歸來。

由此觀之,“天道”竟像是在一瞬之間,便抹殺了寂滅宗的存在,在蘊寶閣中留下那一脈傳承的蒼老聲音,當年修為只怕還在化神之上,竟也只來得及做下這一線佈置……

思及至此,蘇長寧頓時覺得儲物囊中的紫玉簡著實有些燙手。

三人循著原路回到礦脈,待重新在甬道中站定,果然隨著寂滅宗內那股氣機的消散,原本混雜在靈氣間的那股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煩躁的意味亦是減退不少。

事情已初有端倪,蘇長寧與葉回自然要回派覆命,至於易凡,則堅持留在了礦脈之中。

事後紫霄派定會再派弟子過來處置寂滅宗一事與礦脈善後,若是他在,也好說明內情一些。況且經此一役,蘇長寧也知他本心未失,仍是當年西林中那對化蛇堅辭不受的少年,事事自身自有決斷,故而便未再說什麼,直接告辭而去。

等回到紫霄派中,蘇長寧與葉回自是先向古掌門稟明了其中原委與自己的推測。

“……如此說來,太清脈中之所以出現如此異狀,竟是由那受天道所罰沉入其中的寂滅宗宗門禁制損壞破裂而來。”聽完蘇長寧的陳述,古掌門撫須道,“只是,若寂滅宗宗門是在太清脈內,為何我派其餘礦脈又會受池魚之殃?”

蘇長寧早知他會有此一問,便答道:“各礦脈之中,皆有傳送陣法系聯,故而心魔之力由此流佈而出,動搖其中弟子神智。亦因為如此,所以太清脈中異變,最為嚴重,其餘諸脈要好上一些。”

“原來如此。”古掌門頷首道,“今次當真辛苦你與葉師弟了。待此事端平息,門中定另有嘉獎。”

嘉獎什麼的,蘇長寧並不在意,此時她心中所繫念的,卻是在疑之間中意外得到的那兩枚玉簡。

此事她並無隱瞞之意,只是方才正想要對古掌門說出,話到嘴邊,竟是無法宣之於口,脫口而出的,成了另外言語。

如此身不由己之感著實怪異,又思及寂滅宗正是因它惹上了天道之力加身,此事無論如何都必須深思。

於是在向古掌門稟明完了,向鴻逢真人歸還一念瓶與慈航玉葉,又回峰向師尊、師兄報過平安後,蘇長寧當即閉關。

轉眼,十一年已過。

傾宮峰一處洞府靜室中,紫白衣袍的絕麗女子盤膝而坐,身前兩枚紫玉簡憑空浮起,正自發出耀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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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她臉上神色雖平靜無波,額上汩出的細汗卻昭示著此時她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甫一將神識注入紫玉簡中,蘇長寧便覺身體一輕,再回過神來時,周遭景物已全然變幻,八方盡是黑暗,唯有自己獨身一人,盤膝懸空坐於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之間。

此處,正是她的識海。

此時,識海之中,竟有一道熟悉的蒼老語音緩緩道出:“神滿太虛。”

四字才落,蘇長寧便覺心神之間一陣巨震,恍若神魂要與自身生生裂散開來!

只聽那聲音又續道:“亦無所礙。”

又是彷彿巨錘落在心神之上,蘇長寧牙關緊咬,方才按下湧至喉間的那一口腥甜。

正在此時,身周黑色虛空中異變陡生。

只見原本的一片漆黑之中,隨著一股無可阻擋之力的蔓延,突地有了陰陽分析,有了天地開闢,有了山海湖泊,正是一派開天闢地之景!

每一縷天地清濁的分判,每一處山河湖海的形成,都令加諸在蘇長寧身上的割裂之感更為強烈痛苦!

在虛空中盤膝而坐的身形,已變得有些模糊虛幻。

但是,那聲音仍是毫無波瀾地續道:“故天有時而崩。”

隨著語音,原本已自黑暗中分判而出,碧澄如洗的天空,驟然開始出現處處龜裂之痕,清氣凝結,一團團崩裂而下,有些正砸在蘇長寧身上,但那疼痛比之她此時心神上的裂痛,竟是絲毫不值一提。

那聲音仍在繼續。

“地有時而陷。”

本已出現片片青綠,生機已現的大地,在那聲音落下之後,深處開始隆隆作響!

那沉悶卻彷彿能吞噬一切的聲音如同滾雷般越來越切近,一下下地衝擊著地表,終於衝破那一處滯礙,濁流噴湧而出!

一時間地面之上四處熱流奔湧,空氣之中滿是灼熱,令懸於其上的蘇長寧亦身受恍若火焚加身之苦。

但是,那聲音顯然還未結束:“山有時而摧。”

在那些由地底最深處流出的赤色巖流與不斷震顫的地面交擊之下,大地之間那些自然造化而成,獨立其上的峰巒,亦紛紛開始崩塌陷落!

曾經的至高之處,如今只餘和光同塵,散下的石塊不是落入地面無底的裂縫之內,便是被赤流吞噬,轉瞬之間,消湮不見。

“海有時而涸。”

沒有了山巒阻隔,那些赤流、那些自天而降的清氣團塊,紛紛然盡皆落入大海之中,一開始很快便被海水吞沒,但是隨著地表橫流的赤色越來越多,清氣團塊越落越密,原本平靜的海水,亦開始泛起細小的氣泡!

那些氣泡由疏便密,越來越大,最後翻湧起來,竟成了整片海水的蒸騰!

噝噝作響不絕於耳,在愈加瘋狂的蒸騰之中,那曾經橫亙在數片大陸之中的藍色,終究越縮越小,最後消失難見!

這一切,都在蘇長寧的識海中發生,亦唯有她知道,在自己識海之中有如此天崩地裂山傾海枯的異變發生,是何等的痛苦!

此時堅守已成了一種本能,對不斷凌遲著心神的痛感,蘇長寧幾乎已覺得麻木。

那蒼老聲音中,終於起了一絲波瀾,“凡有象者,終歸於壞!”

天,崩;地,裂;山,傾;海,枯。

周遭種種,重歸虛無,最後懸空盤膝坐於黑暗之中的,還是唯有她一人!

識海中的疼痛緩緩褪去,神魂上因天崩地裂而起的傷口也在慢慢癒合。

但蘇長寧仍是不動。

如此天地開闢復而歸於崩壞的景象,在她識海之中隨著那蒼老語音週而復始地上演,如今已是第十八回。

每經受住一回彷彿刻刻都要魂飛魄散的痛苦,她的神魂便會變得更強韌一分,道心更明晰一分。

但是下一回的痛苦,也會來得更為劇烈。

可這一次,蒼老聲音沒有重又從頭響起。

在識海中渡過了不知多少歲月,蘇長寧對他說的字字早已心中熟記。

“神滿太虛,亦無所礙,故天有時而崩,地有時而陷,山有時而摧,海有時而涸。凡有象者,終歸於壞。”

“凡有象者,終歸於壞。”

閉目之間,彷彿是自己被夙洄穿胸而過剎那,彷彿是青玉樓閣外為混沌席捲而去的亭臺草木,更彷彿是寂滅宗那些猶燃暗香,仍溫茶盞,是始終在自己識海中盤旋不去,引動出一次次天地山海浩劫的蒼老之音!

“凡有象者,終歸於壞,”蘇長寧始終微閉的雙眸,終於睜開!“惟有道者,永劫無壞!”

隨著內中似含萬鈞之力的此句出口,識海中的黑色終於紛然消褪,蘇長寧的魂體亦自其中消失,重新回到了肉身之中。

驟一進入身體,蘇長寧便覺察到了此時的不同!

靈肉之間圓融無間,心念動處,如臂使指,再無從前那絲縷隱現的滯澀之感!

活動了一番許久不用,已有些僵硬的身體,蘇長寧下座將落在蒲團之前,此時已黯然無光的兩枚紫玉簡拾起,心中明悟一閃而過,卻是不曾想到,寂滅宗所創下的功法,正替她了卻了此樁心頭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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