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法隨(二)

蕭月天資出眾, 果不其然被數位峰主暗地裡爭搶了一番,最後才定下拜入掌宗門下。

掌宗得此弟子, 向來少有波動的臉上也是喜形於色,顯然十分滿意。

君煙兒心中念頭紛雜, 直到正中玉板清響,下一個弟子的名字由執事弟子喚出,才回過神來。

仙靈宗終試弟子首重天賦,君煙兒自知自己的靈根十分尋常,若是與從前一般,難免又被分去靈藥峰,當下心中計議已定, 便抬起了頭來。

“三靈根。”此時受試弟子試驗已畢, 執事弟子向臺上稟道,果然殿內一片寂靜。

沒有峰主願意收一個資質如此平庸的弟子。

君煙兒深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揚聲說道:“堂堂仙靈宗, 選取弟子竟以靈根為要, 豈不可笑?”

此言一出,殿內更是落針可聞。

誰也不曾想到,會在此時聽到這樣的話。

君煙兒從前是在仙靈宗做過弟子的,對這些峰主掌宗們積威頗有些畏懼,現時在這片靜寂中身子不由地輕顫了起來,可話出口,便沒有收回的餘地了, 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敢問在座諸位真人,可都是單靈根?”

天生單靈根之體萬里挑一也是難求,否則蕭月也不會引得暗暗相爭了。

果然上座眾人依舊無語。

“既諸位真人之中,亦有不少非以天賦靈根取勝,而依舊修行至如今道途無礙,又為何為弟子們設限呢。”君煙兒說到最後,到底有些氣弱,聲音低了下去。

在場眾人沒料到會有人說出這番話來,許久才聽掌宗笑道:“倒是個有志氣的孩子。”

先前冷凝的氣氛這才松了下來,眾人紛紛附和說笑了幾句,卻沒有一個人再看君煙兒一眼。

君煙兒此話說的看似堂皇,也的確有理,但如此眾人共知之事,那些峰主真人哪會不知。可當真落到挑選弟子上來,誰又會因她的幾句話而願意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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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煙兒出言無效,最終還是如同從前一般,成了靈藥峰弟子。

一切彷彿走上了過去的老路,君煙兒自是不甘。如斯機緣,難道只是讓自己重新再體驗一遍被魔獸吞噬的痛楚麼?

她的眼中一時是憤恨,一時是後悔,一時又是擇人而噬一般的尖銳,看得身邊的另一個弟子嚇了一跳,半晌才喃喃問道:“君師妹,你……可還好?”

君煙兒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是複雜,又轉為滿是憐憫,點了點頭,便算是答應了。

這個小弟子,不日便會死在第一次獸潮中。

那時仙靈宗尚還有餘裕為死在獸潮中的弟子舉辦了一場祭禮,等到之後,早已是尋常之事了。

靈藥弟子見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沉凝良久,先是一種彷彿看見了死人一般的神情,而後又露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憐惜神色,不由打了個冷顫,急急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她。先前看她為靈根普通的弟子們張目還有幾分好感,誰知竟是如此,怕是腦內有疾,實在不宜深交。

君煙兒到底是重來一世的人,按捺下心情後,又將前世遭遇細想了一番,這才冷冷一笑,彷彿對未來重新又有了把握。

蕭月看似風光,還不是早早便就死無葬身之地,或許那一位,才是她目下應該作的選擇。

君煙兒還是在靈藥峰住了下來。

日復一日的勞作,微薄的弟子份例,與從前一般無二。只是她修行起來,自然要順暢一些,不過也僅是一些了。

畢竟她從前死於獸口時不過築基修為,於道途也只是初窺門徑罷了,雖知仙靈宗所修仙靈上法缺失的總訣在日後一場門中齟齬間被洩露出就藏在靈藥峰某處,但她一則沒有確切位置,二則自知修煉起來也未必能夠順暢,便直接放棄了打總訣的主意。

想要免於重蹈覆轍,她唯有另做打算。

在她死前,仙靈宗內的大贏家,共有兩人。一者,是如今還在宗門內默默無聞的藏經閣守閣弟子法一,二便是後山那位。

法一日後憑藉藏經閣中一卷殘卷補完了仙靈宗本門功法,橫空出世為修真界擋下三次獸潮,君煙兒身死的第四次獸潮中,仙靈宗弟子折損泰半,其中與法一有事延宕未能趕到,也未必沒有關係。但法一現下僻處藏經閣,聽說他又是個眼裡只看得見那些經卷,不與旁人多說一句的性子,顯然極難得手。

於是,君煙兒向本峰遞了有所感悟閉關修行的假條後,就來到了後山。

從前,她只知道,後山靈寂臺中洞府,住著一位從前仙靈宗最年輕的金丹真人。可這位真人因故丹碎,境界跌落甚至不如尋常凡人,便自封洞府,據說已有百年。宗門感念他從前也為本宗出力不少,並未斷了對靈寂臺的供奉,不過到底時移世易,入門的年輕弟子未聽聞過他名號的甚多,漸漸將門中供奉給靈寂臺的一應物事剋扣了不少。

最後靈寂臺破敗無聞,彷彿死地。

可那位真人再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竟已修成元嬰之身。

好在真君不計前嫌,仍願意襄助仙靈宗,有他坐鎮,才使得仙靈宗轉危為安,甚至晉身本界三大宗門之列。

可惜他到底丹碎損傷了根本,成為真君未過百年,便殞落在界域裂縫、獸潮入侵之前。

雖然這位玄和真君只能做百年靠山,但現下應是他最為狼狽落魄之時,雪中送炭總不會錯。

君煙兒主意打定,一面想著以後成為真君內門弟子該是如何的風光,要如何如何打壓一番從前欺她辱她之人,一面沿著後山道路,循著記憶往靈寂臺行去。

君煙兒甚至還帶上了如今自己能拿到的最好的丹藥。此時門中那些沒有眼色的長老弟子們,應該已斷了靈寂臺供奉有些時候了,雖然玄和終究會結嬰成功,但是,畢竟禮輕情意重,能結下善緣,才是最為重要的。

這一趟,她去得極有把握,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起來,帶上了仙靈步法,顯得整個人輕盈可愛。

然後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護衛陣法驗過她本門弟子的身份無誤後自行散去,出現在眼前的景色讓君煙兒只覺得自己彷彿又重生了一回。

說好的破敗無聞,彷彿死地呢?

眼前簷宇櫛比,峻麗非常,亭臺樓閣不僅形制巧奪天工,更皆以靈石築就,其中靈氣氤氳,甚至遠遠超過了她兩世所見的那些“靈脈”!

僅是她一個煉氣弟子目力所及之處,便輝煌優雅得恍若瑤臺仙境,再不必說其他。

君煙兒一時之間呆在了原地。

“敢問這位師妹。”本峰陣法觸動,早有守衛弟子御劍而來,在君煙兒面前停下問道,“來靈寂臺所為何事?”

“我……這……你說這裡,這裡是靈寂臺?”訥訥許久,君煙兒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抓住守衛弟子的袖子,急切地問道。

守衛弟子倒是對這般境況有些見怪不怪了,不著痕跡地將袖子從她手裡抽了出來,才笑道:“自是靈寂臺不錯。不過本峰真君向來規矩謹嚴,師妹們若無掌門令,必是無法拜會的——幾位真人也是如此。”

“真……真君……”君煙兒一時間急得額頭滲出了汗珠,明明她重生以來,事事都與從前相同,哪怕她努力想要轉圜都全無改變,可為何在靈寂臺上,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一時間手裡的那瓶低階丹藥被她捏得滾燙發熱,君煙兒垂頭良久,才道:“敢問師兄,真君……可是、可是道號……玄和?”

守衛弟子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只見這外門女弟子面色酡紅,身子緊繃甚至微微發著抖,彷彿就連說出峰主名號都用了莫大的勇氣一般,心想倒是與平日裡來的那些厚顏女子有些不同,心中生了些許惻隱,便應了她一句:“正是玄和真君。”

“咔擦”一聲輕響,裝著低階藥丸的瓷瓶在君煙兒掌中碎開,但她對瓷片扎入手心的痛楚彷彿絲毫也感覺不到,只是抬起頭又急切地問道:“那、那法一……”

“法一真人是真君座下弟子,你想要見他,也需門中手令方可。”這師妹年紀輕輕,未想到卻是個死心眼的,守衛弟子見她猶自問個不停,不由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

君煙兒再也沒有回答,她捏著瓷瓶碎片的手緊了又緊,最後只是頹然轉身。

什麼也沒有了。

明明轉世重來的人是她,為何最後還是不能做出任何改變呢?

沒了玄和、法一這等註定大有所為的能人做依靠,她君煙兒到頭來仍還是會和從前一樣,只是一個死在獸潮中的,不知名的外門弟子。

一切的自恃與希冀都在她轉身離開美不勝收的靈寂仙境時徹底破碎。

重來一次的機緣並沒有讓她走上與從前不同的道路,而只是再一次地令她絕望罷了。

許多年後,那個叫君煙兒的外門弟子,依舊會死在第四次獸潮來襲之中。

當君煙兒離開靈寂臺之時,她是這麼想的。

可是直到她壽盡將終時,一次獸潮也沒有發生。

將死之時,君煙兒早已麻木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後悔、不甘種種交織的神色,她本該早一些想到的,既然玄和早早成就元嬰,法一亦被他收入門中,仙靈宗靈寂一脈絕勝從前,宗門之內各峰為了與之抗衡,紛紛追趕不已,宗門之外其餘門派更是奇計盡出。比起她記憶早已模糊的從前,這一世修真界中多了兩位真君,十數位真人。有他們坐鎮,曾遺禍無窮的獸潮,早在萌生之始,便就被輕描淡寫地解決了。

只有她君煙兒,因為心懷絕望,不再潛心修煉,甚至於連前世築基修為都不曾達到,就這樣即將渺然無息地消失了。

她後悔、她不甘,若是能再有重來的機會,她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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