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逝水(二)

蘇長寧的話, 是說給曹允聽的,也確實是說給玄華聽的。

若她所想無誤, 御天應是當年玄華斬出的心魔惡念□□,與他一體兩面, 既是同一人,又不完全算同一人。

只是,玄華御天雙分,如若全因當年她身殞之事而來,那便該是天道樂見之事。

天道既不容她,她便逆天而行。

蘇長寧對玄華知之甚深,也知道這寥寥幾句或許能啟他疑竇, 他卻不會妄下決斷。

所以……

“長寧, 你要進紫霄秘府?”驟然聽聞好友的要求,姜萍頓時丟了平日裡端的道骨仙風的掌門架子,瞪大眼睛問道,“據長老們說, 紫霄秘府界域不穩, 幾近崩毀,十分危險,早些年就停了對弟子們的開放。你……還要進去?”

“無妨。”蘇長寧笑笑道,“當年我曾在紫霄秘府中有所感悟,近日心血來潮,似乎另有所感,才想故地重遊一番。”

並不是有心相對姜萍隱瞞, 不過她與玄華之間數千年事實在難以說清,加上來歷離奇,蘇長寧索性便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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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這便去取符來給你。”且不論蘇長寧是她好友,單她如今元嬰真君,太上長老的身份,就是姜萍拒絕不得的。

紫霄秘府本應由領受玄華法訣的真人以上紫霄修士開啟,可自從當年蘇長寧與君宛煙一事後,界域崩塌速度加快,玄華不得不閉關其中後,就不曾再傳下法訣,算是徹底關閉了。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賜下了一枚符交給紫霄掌門保管,如有十分必要之時,可以開啟紫霄秘府。

將姜萍取來布有陣法的小盒收入納戒中,蘇長寧見她神色不似平常,於是問道:“門中可是有事令你憂心?”

姜萍扁扁嘴,憑空掣出一枚通體金色文字環繞的玉簡,遞到了她面前。

分出一縷神識在玉簡上略探,蘇長寧頓時也不由蹙眉:“他們倒是好算計。”

原來玉簡中一派冠冕堂皇之言,說的卻是諸天界域間,由上玄天無極門做東,將召開一場鈞天法會,恭請貴門宗主、真君參加云云。

完了還附上了一塊玉環,其中存有劃開界域的一段上古陣法,確保即使受邀的宗門中所派出的修士就算沒有越界之力,也能夠參加法會。

上玄天無極門,正是先前光臨紫霄、帶走君宛煙的那位普照天君宗門,當時雖說不上有什麼齟齬,可後來自在堂壓境,門中亦有向無極門發信求援,卻未曾得到絲毫回應。

這廂自在堂事了,才又渾若無事發來法會玉簡,實在令人齒冷。

“此事你不必擔心。”心中念頭稍動,蘇長寧便擱下玉簡,“等我此間事了,便去一趟無極門。”

“哎?長寧你……”姜萍拿玉簡給蘇長寧看,本只是打算和好友訴苦後婉拒罷了,沒想到她竟一口應承了下來。

“無妨。”蘇長寧搖頭,“況且離開本界,我還有些私事。”

說是私事,不如說是印證。

她既如此說了,姜萍也不好再勸,就索性將玉簡連同玉環都交給了蘇長寧。

蘇長寧進紫霄秘府,拿的是玄華留給門中的符,自然光明正大。

玄華身合天璣天道,同樣也立即覺察到有人破界而入。

只不過一瞬時刻,他心中便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

拿著符進來的,是他紫霄門中弟子,且是修為不低的真君。

身周氣機熟悉,原是當年在此地有過擦身之緣的本門弟子,不過短短數年就能修行至此,看來天資穎悟非凡。

玄華神識籠罩在整個紫霄秘府之上,此間一息一動,皆逃不開他的感察。再一個呼吸,他便覺察到了來人身上雖隱藏得極深,卻令他絕對無法忽略的一絲氣息。

渡生尺的氣息,抑或如御天所言,渡生尺主人的氣息。

蘇長寧緩步行來,彷彿在自家洞府信步一般。

此時她無意在玄華面前隱瞞什麼,加上紫霄秘府本來也就是她的天璣界,所以一步步走得自是坦然。

一步步,恍若踏過這三千餘年的時光。

腳步最終停在常羲池邊。

蘇長寧並不說話,只是立在那裡。

天璣界如今早已殘破不堪,就算玄華身合天道,又傾一派之力修補界域,可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失去了界主的死界,除了空中崩毀漂浮的破碎混沌、禁制,再看不到一線生機。

苦苦拖延,枉費心力而已。

駐足片刻,才有熟悉的語聲傳來:“……你來了。”

聲線一如往前,華貴動聽,加上說者複雜的心緒,竟如詠歎。

“嗯。”蘇長寧漫應著,眼神仍停留在如今已然乾涸崩裂的常羲池上。

身後足音漸近。

蘇長寧回轉身去,鋪展開的神識與他一觸即分。

大境界上的距離,終還是難以抹殺,她雖能察知此刻玄華心緒波動,也有他未曾對她設防的原因。

知道了蘇長寧身份的緣故,玄華身周視障皆以撤去。

眼前之人衣袍逶迤如雲,容色之盛一如往昔,果然再如何落魄,也還是那個風儀天成,仙骨無雙的玄華天君。

時光,在他身上似乎並未留下多少痕跡。

“瑤……長寧。”玄華頓了一下,終是選擇了後一個稱呼,繼而又是一聲輕嘆,“原來是你。”

蘇長寧僅是頷首,片刻之後,身前便驀地憑空出現了一柄懸劍。

劍長三尺,光華泠泠,流轉間盡是徹骨寒意,籠罩在劍身外的一層氣機,似霧非霧,交織著各種玄奧法則文字,若稍有視線相接,便見其中如有世間百態,奪人心魄。

溯往過去,迴歸本初。直斬元神,滅卻輪迴。

正是玄華的本命靈寶夙洄。

化神天君的本命靈寶,本來除卻鬥法到緊要處時絕少離體,現下卻靜靜懸在蘇長寧面前,只要她一伸手,便能將它握住。

蘇長寧揚眉,正想說什麼,只見對面之人斂去一身功體氣機,竟垂眸不再言語。

她不由失笑:“玄華,你這是……想要我殺了你,報那一劍之仇?”

“想叫我用夙洄,也殺你一次?”

語音未落,便見蘇長寧舒袖一拂,袖風遠遠地就將夙洄蕩了開去。

夙洄在空中徒然地盤旋了幾圈,最終化作一道光芒,重新沒入玄華丹田消失不見。

“玄華,你果真從未瞭解過我。”蘇長寧語氣平淡,“當年你斬出惡念□□之時,難道亦是做如此想。”

不僅分出御天這位魔尊,還在紫霄留下那麼長一條魔脈,以致紫霄日前禍端,玄華行事,當真越來越加荒唐。

玄華在她面前再端不起前幾次相見不相識時的開派祖師架子,“此事首尾,是我不曾顧全。”

此時哪怕蘇長寧再指摘他幾句,他也當是玉旨綸音,甘之如飴。

“我以此身重修道途,多有蹊蹺。不過自結丹至成嬰,竟有不測天劫下降,雖得倖免,卻仍兇險。”沒想到蘇長寧直接無視了玄華的複雜心緒,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續道,“才對當年之事有所猜測。”

說到這裡,她語氣又是一轉,“你該不是當真要滅殺我?”

玄華苦笑,自然只有搖頭。

三千餘年心結心魔皆源於當初那毫無來由的一劍,若是有意,何必自苦如此。

蘇長寧頷首,“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那時的我,必須死。若不死,則為天道所不容。此世重生另有玄機,才會頻招天劫。”

自然,蘇長寧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若是還在南華界中,半個也說不出來。

此時身處紫霄秘府,並無南華界天道鉗制,她才能完整地說出這個猜測。

玄華到底是積年天君,壓下初見舊人的複雜心緒後,還是很快明白了蘇長寧話中意思,“所以,你現在的打算是……”

“逆天而行!”蘇長寧神色堅定,語氣裡更無絲毫動搖。

天道又如何,她本該死在三千年前,此時卻成為了“蘇長寧”,修道之人但求合道逍遙,超脫世外,又有誰甘為旁人棋子?

“長寧你果真……”玄華凝視她良久,才道,“一點未變。”

明明將行的是一條前人未及之路,她卻說得輕鬆而堅定,似乎所要對抗的並非主宰一界的天道界主,而只是覆掌間事那般自如。

“玄華,自然奉陪。”心頭橫亙數千年的枷鎖終於解去,識海間久為陰翳所掩的一點金光逐漸明晰,玄華唇角微微上揚,眸中光華流轉,就連身周環繞的氣息都為之一變。

蘇長寧莞爾,“那我們便從最初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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