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寶光(八)

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之下, 竟被它逃脫,看來這道總讓自己有種似曾相識之感的銀光並不簡單。蘇長寧確定追之不及後, 按下遁光落在了門外人頭攢動的天仙觀中內。

“姊姊,姊姊, 你怎麼了?”白衣少女阿水此時懷抱中已然半是虛空,被先前的那銀光一晃,她稱為姊姊的那女子半截身子透明得可見身下景物,此時雙目緊閉,看起來全然失卻了意識。

阿水不過是個凡俗少女,哪裡知曉現在該如何救助,只能手足無措地抱著姊姊越來越輕的身子哭泣呼喚不止。

就在此時, 一道雖寒卻並不刺骨, 令人及身唯覺清洌的洗練氣機憑空打入,一閃沒入白衣女子體內。

白衣女子身形的消散立時止住,甚至一點點地重聚凝實起來。

“她只是被人奪去大半修為,一時魂力不繼, 才會散魂, 過一會就會醒來。”隨著語聲,但見一道人影由銀白遁光之間緩緩現出,阿水抬眼看去,竟是一時屏息。

對如許目光,蘇長寧早已習慣,並不以為意,只是微一拂袖, 在她們身側盤膝坐下,道:“你且與我說一說,你們究竟如何,才惹上了方才那物。”

與她清透如水鏡寒冰一般的眼神甫一相接,阿水便不由自主地從她與姊姊相遇相識開始,原原本本地將她們的經歷對蘇長寧說了起來。

阿水本是個富商之女,生活得單純富足,可一場海難卻令她失去雙親和家業,就連從小許婚的未婚夫婿,也不僅翻臉不念舊日婚約,甚至還與人合謀要將她送入歌樓做妓子。阿水不過才十五六年紀,哪裡抵得過他們,百般無奈之下竟尋了個空想要投水覓死,追隨父母而去。可就在她在水中載沉載浮,半夢半醒間,第一次見到了她如今的姊姊。

姊姊叫什麼,她並不知曉。

她只知道,姊姊並不是與她一般,可以自由生活在天底下的人。

姊姊是一道幽魂。

一道從前與她一般,投水而亡,卻因執念而始終徘徊在人間未散的冤魂。

雖人鬼有別,姊姊卻將她自水中救出,一直如同她親姊一般地照料她。

後來,為了維持神魂不散,姊姊開始不受控制地吸取生人的陽氣。一次偶然,有個對她起了邪心的遊方道士被姊姊吸盡陽氣而亡。在他留下的東西裡,她們發現了一卷殘書,裡面記載了陰魂以百姓願力最後鑄就陽身,不再需要陽氣維繫的方法,雖然只是殘缺的一鱗半爪,卻令她們如獲至寶,依照上面的記載修習了起來。

再後來,便有了她們借“天仙”之名,在各地立下天仙觀,收集各地願力之事,正如蘇長寧所見。

“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人……姊姊替那些人治病療傷,也都是用的自家本源……”

少女阿水只是凡俗中人,在她微露的氣機下便沒有絲毫抵擋之力,此時說出口的,自然都是實情。

蘇長寧點點頭,才又問道:“照那殘卷中所載,你們供奉的神主,是哪一位?”

先前奪取魂魄體內願力的銀光就是由神主位中發出,看來從中作亂的,便該就是它了。

阿水偏過頭想了想,才道:“是‘甘露妙應元君’。”

“妙應元君?”蘇長寧有些意外,這名號聽起來應屬玄門,可卻連她都是聞所未聞。況且那道銀光所發出的陰邪之氣並不像是正道,或許只是僭稱。可惜天仙觀中只有神主,沒有金身,倒也無法自形貌間看出端倪了。

“這位‘妙應元君’,你們不供也罷。”只聽蘇長寧道,“之所你你姊姊現在會如此,全都還要拜她所賜。”

……

一片沉黯的夜幕之中,一道耀目銀光倏然劃過,片刻之後,竟是投入了宮闈深禁之中。

“可惡,小小一個築基修士,竟敢阻本座大業!”身著一襲華貴宮裝的女子,此時原本溫婉嬌柔的臉容全然扭曲,隨著收攏的五指,竟生生將手中一塊千年玄晶化作齏粉,“可惱,當真可惱!”

隨手揚去指間粉末,宮裝女子轉身,心中波盪猶自未平。

好在她及時分出一道念頭支援,若非如此,那個最得力的□□當時便要被那詭異女修斬在寒氣之下!

她來此界數千載,所見修道之人,最多也不過能成就煉氣圓滿,是以才全沒將他們放在心上,誰知今日遇上那女修,卻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若非她當年能進入的機緣實在是巧合中的巧合,千萬年也不一定會有一次,況且以築基修為也根本無法做到,她簡直要懷疑那女修與她一般,也是由外界前來了。

難道這她原本以為瞭若指掌的世界,還另有玄妙?

宮裝女子蹙眉,陷入了沉思。

“娘娘。”此時,朱門外一聲小心翼翼地呼喚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揚眉正待發作,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按捺了下來,換上平日端莊嫻淑的面容,道:“進來。”

“啟稟娘娘。”小黃門的語調平板,聽不出絲毫起伏,“您留下的那位客人,醒了。”

“知道了。”這邊宮裝麗人眼皮也沒抬一下,只是應道,“你去罷。”

小黃門轉身離去,在身影全然擋住了射來的日光剎那,身後彷彿有一根若有若無的氣線,一端被他拖曳著,一端則纏在宮裝麗人腕間。

不過,這條氣線僅是在剎那間,便一閃而沒。

層層宮闕之間,重回曲廊之上,繡工精緻、綴著碩大明珠的一雙繡鞋極快地交替著,顯示出主人的急切。

偶爾有宮人、侍女與她交身錯過,卻都彷彿視而未見。

只是每每擦肩時,她手腕上的氣線,便會有一息的無色靈光閃爍。

之前□□險些被毀,令她對那具元陽之體的渴求更加強烈。

光是離他越近,氣息間瀰漫的那股暖冽,便令她從心底裡叫囂著想要吞吃得一乾二淨。

對陽氣本能的恐懼又無法停止追逐,是他們這些陰物不能抗拒的宿命。

更何況是,數千年都難得一見的元陽之體……

微微舔了舔下唇,深深吸入一口彌散著令人迷醉氣息的空氣,她並未將緊閉的大門放在眼中,身形一虛向上撲去,霎時間便消失在了門的另一面。

……

“妾身劉氏,多謝恩人。”甫才醒轉的白衣女子身形已然凝實,飄搖之間在蘇長寧身前深深伏身一禮,道。

“不必。”一道氣勁由袖底發出托起她的身體,蘇長寧問道,“你可知先前發生一切?”

白衣女子秀美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黯然,片刻後才點頭道:“妾身為那‘元君’所愚……所幸未曾攪擾他人。”

蘇長寧不置可否,垂眸道:“人死七日魂散天地間,若非有大執念者無法以陰魂之形留存於世,你的執念,又是什麼?”

白衣女子此時面現哀愁之色,良久方才答道:“只為一人,只為一個答案。妾身只想知曉,當年他至妾於死境之中,究竟所為何事。”

心中似有所動,蘇長寧搖頭失笑:“答案?世間並非事事皆有。”

“恩人所言甚是,是妾身太過執著,才被‘元君’所誘……”白衣女子此時原本模糊的五官也開始清晰了起來,並不十分美豔,卻有八分清秀,襯著她有幾分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格外荏弱堪憐。只是神色間的毅然,卻破壞了這份柔弱。

“你過來。”蘇長寧指尖微動,便有一點流光憑空出現,待落在她掌中時,卻成了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簡,“以願力凝聚形體,的確是鬼修法門之一。我從前也略有所知,不過終究只是皮毛。我所知曉的種種已錄於此簡之內,能夠參悟幾成,便看你的造化了。”

沒想到自己不僅未曾就此消散,甚至還得了偌大機緣,白衣女子接過玉簡,斂衽又是深深一禮,“恩人此情,妾無以相報……”

蘇長寧一笑起身,“你若真想相報……那在得到答案那一日,不如也告訴我罷。”

白衣女子有些意外,就在她怔忡的片刻間,蘇長寧的身影已如同融入海中的一滴水珠,再也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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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些時日,城鎮中信奉天仙觀的人們,大多都被一位仙子託夢,觀中的神主之位,也換作了一尊白紗覆面的女仙雕像。

並無人知曉,白紗之下,究竟是怎樣的一張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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