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他們”

“怎麼,有什麼事嗎?”報務員問道。

李廣元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他慢條斯理地說起來,“我接到了一項任務”他又哼了一聲“我應該注意觀察最高層的官員中有誰準備單獨與西方國家和日本談判。那邊指的是在南京國民政府最高領導層裡的人。

你覺得這項任務怎麼樣?夠輕鬆愉快的吧?看樣子,那邊認為既然我二十年都沒垮臺,那就證明我是無所不能的了。最好我能成為汪先生的副手。或者乾脆能當上總統,是吧?你看,我快成了個嘮叨鬼了”

“‘嘮叨鬼’對你來說很合適”報務員回答說。

“小姑娘,你打算怎麼個生法?”報務員停下來的時候,李廣元這樣問她。

“我看,新方法還沒發明出來吧”報務員微笑了一下。

“前天我和一個產科醫生聊天夥伴們,我可不想嚇唬你們”他走近報務員身邊,請求說:“你彈呀,孩子,彈呀。我不想嚇唬你們,儘管我自己可真嚇壞了。這位老大夫對我說,在接生的時候他可以斷定出任何一個婦女的出生地點”

“我不明白,怎麼個判斷法”報務員說。

演奏聲驟然停止了。

“你不要怕。先聽我把話說完,然後咱們再考慮怎麼過這一關。你是知道的,分娩時婦女都要喊叫的”

“謝謝你的指點,”報務員回答說,“我還以為她們要唱歌呢”

李廣元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嗎,她們是用本地方言喊叫的。

用她們出生地點講的話喊叫。就是說,到時候你會用成都的方言喊‘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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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務員繼續彈著鋼琴,但是李廣元看見,她的雙眼突然間噙滿了淚水。

“那我們怎麼辦?”另一個問。

“要是把你們送到延安去呢?這件事大概我是能做到的”

“那豈不連最後一個聯絡電臺也沒有了”報務員問道。

“我留在這兒”懷孕的那個說。

李廣元搖了搖頭,表示反對。他對她們說:“他們是不會放你們一個人走的,只能和他一起走,他是殘廢軍人,需要到療養院治療。而且又有親屬的邀請他們不會讓你一個人離開的,因為他的舅舅是黨員,而你的舅舅不是”

“我們都留下來,”報務員說,“沒什麼了不起。”

“你還可以加上幾句罵人的話,不過可一定要帶點上海口音”李廣元開玩笑說,“這件事咱們明天再決定,要不慌不忙地考慮一下,而且不能帶有絲毫英雄主義的激情咱們走吧。該去聯絡了。根據明天那邊給我的答覆,我們再做決定”

五分鐘後,他們從房裡走出來。李廣元手裡提著一個皮箱,裡面裝著無線電臺。他們的車子朝浦東方向行駛了大約十五公裡,李廣元關上了馬達。天上有飛機在盤旋。報務員看了一下手錶,說道:“開始嗎?”

“開始”

一號:我仍然堅信西方國家重要的政治家沒有人會與國民黨談判。不過,我既然接到任務,就一定去完成。

我認為,如果我把一部分從你那裡得到的情報向詹國強報告,任務就有可能完成。依靠他的支援,我就可以進一步直接監視那些你認為正在探索談判渠道的人的行蹤。我向詹國強的“告密”(具體細節我將在這裡就地組織安排,不再與你協商)會幫助我向你提供肯定你的猜測以及推翻這些猜測的所有情報。其他的途徑我目前還找不到。如贊同,請用這裡的頻道轉告“同意”。

這份報告使邊區十分震驚,彷彿一顆炸彈已經爆炸似的。

“他正處在垮臺的邊緣,”情報中心一位領導人說,“如果他與詹國強直接打交道,他馬上就會敗露,任何辦法也救不了他。即使假設詹國強想捉弄捉弄他不過,詹國強也未必會那樣做,因為他並不是司令棋盤上的什麼大棋子。請在明天早上給他發報,讓他立即停下來,告訴他,我們堅決禁止他這樣做”

最近幾個月情報中心蒐集到一些新情報,對詹國強有了出人意料的新認識,因此,情報中心掌握的情況李廣元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突然醒來,好像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坐在床上環顧四周。房內寂靜無聲。小鬧鐘的夜光針正好指在五點。

“還早,”詹國強心想,“應當再睡上一個小時”

他打了個哈欠,又面向牆壁躺下了。通風小窗外傳來了林濤的吼聲。從傍晚就下起了雪,詹國強的腦海裡浮現出一片寂靜空曠的冬林美景。突然他想:如果他一個人到林中去,一定是很可怕,就像孩提時那樣害怕。

詹國強從床上起來,披上睡衣,走到了桌旁。他沒有開燈,坐到一張木圈椅的邊上,把一隻手放到黑色電話機的話筒上。

“應該給女兒打個電話,”他想,“孩子一定非常高興。她的歡樂大少了”

寫字檯的玻璃板下面有一張大照片:兩個男孩子頑皮地,無憂無慮地微笑著。

突然詹國強腦子裡出現了丁末村清晰的身影。詹國強想,都怪這個壞蛋,他現在才不能給女兒打電話,對她說一聲:“你好哇,小老鼠,是爸爸給你打電話。你剛剛做了些什麼夢呀,親愛的?”和兩個男孩子也不能通電話,因為他們不是合法婚姻出生的。詹國強記得,1934年他請求從黨的金庫裡借貸八萬法幣為這兩個孩子的母親馬曼麗在杭州西湖邊上遠離經常遭到轟炸的地方建一所小別墅,那時丁末村沒有說話。但後來常凱申從別人那兒如道了這件事,接連幾次在大本營吃飯時總裁莫名其妙地上下左右打量著他。因此他沒能和妻子離婚,儘管他已經六年不在家住了。

“這與丁末村無關,”詹國強繼續想道,“全都怪我,這件不幸的事與那個肥豬無關。我是可以忍受國為離婚而引起的一切屈辱,也可以不管衛隊反對家庭破裂和妻子離婚的隊章。但是,我無論如何決不能讓女兒精神上受到刺激。

詹國強微微一笑,他想起了最初的年月,那時他飢寒交迫,和妻子住在大阪一間又陪又冷的小房子裡。這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當時他是躲在重慶的“兄弟”常凱申的秘書。他為了建立各黨組織之間的聯絡在日本到處奔波,經常睡在火車站,啃一頓幹麵包,喝些名為熱茶,而實際上是大麥做成的東西。在1927年,那時他還不明白,南京已經可以產生建立一支警衛部隊國民衛隊

他的想法,是因為反對共黨的鬥爭已經開始。詹國強當時還相信,建立衛隊是為了保衛黨的領袖們免遭赤色分子的殺害。他真的相信,赤色分子的主要任務就是消滅偉大的領袖,中國勞動人民唯一的出路汪未經。他在靠桌子的牆上掛了一張汪未經的大幅肖像。有一次汪未經因事找他,看到在自己的大幅肖像下站著一個瘦瘦的、滿臉雀斑的年輕人。他說:“把黨的領導人之一抬得這麼高,使他高踞於其他國民革命黨黨員之上,值得這樣做嗎?”

詹國強回答說:“我是個黨員,我們的黨有一個領袖,而不是一個領導”

汪未經記住了這件事。

向元首建議任命詹國強擔任重新組織的衛隊司令。他本指望衛隊能在反對羅漢生,爭取對黨和自己有更大影響的鬥爭中首先為南京政府效力。最初的二百名黨衛隊隊員都統一由他領導。雖然僅有二百名,但沒有黨衛隊就沒有1933年的勝利,這點詹國強是十分清楚的。然而在勝利後,汪未經卻只任命他為76號的刑警頭目。有一天,詹國強入黨介紹人、提出建立衛隊武裝隊伍的思想的人,黨的理論家和思想家梅思品他們來找詹國強。這時汪未經已經和常凱申對立,他曾公開地對一些老黨員說,常凱申已經賣身投靠重工業界的富豪巨頭,投靠些吸人血汗的資本家“人民之所以擁護我們,是因為我們宣佈要向富豪大事們進行一場神聖的戰爭,不論他們是資本家,還是地主階級。但是常凱申卻和他們勾結在一起。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當時戴老闆對詹國強說“處長,衛隊可以成為一支更強大的力量,使我們的運動重新回到當初那光榮、崇高的方向上去,這就取決於您了”

但是詹國強打斷了他的話,對他說,效忠於祖國是國民革命每個黨員的義務。

“您可以把您的懷疑提到代表大會上去,但是您卻沒有權利利用您的聲望去進行不利於黨的活動,因為這對黨的神聖團結是極為有害的”

詹國強細心地觀察著黨中央裡發生的一切。他看到,因為勝利而飄飄然忘乎所以的情緒在一定程度上把實際工作推到了很不重要的地位上去了,他看到,國民黨的領袖們到處演講,通宵達旦地在外交招待會上應酬,一言以蔽之,他們在享受全國勝利的甜蜜果實,詹國強認為,所有這一切都為時過早了。而他自己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在上海建成了第一個模範監獄。

“這是一所對投票贊成共產黨的人進行勞動教育,培養他們提高真正中國公民覺悟的好地方,希姆萊說。“把這些人統統關進監獄那太荒唐了。首先要造成恐怖氣氛,然後逐漸地把一些被折磨垮了的人從監獄裡放出去。這些獲釋的人將成為國家具體政策的優秀宣傳員。他們能夠勸誡自己的親友和子女,讓他們懂得:對我們的政治制度要像教徒篤信宗教那樣忠貞不二。”

李事群曾派了一名私人代表在76號視察了幾個小時,之後他問詹國強:“您不以為這樣的一個地方會在歐洲和美洲引起強烈譴責嗎?至少,這項辦法是違法的”

“您為什麼認為逮捕與我們政體敵對的分子是不符合憲法呢?”

“因為大多數被您拘捕的人連法庭的門都沒有進過。也沒有什麼起訴書,一點法制的影子都看不見”

詹國強答應再考慮考慮這個問題。李事群的代表剛一走,詹國強便立即給汪未經寫了一封私人信函,在信中地論證了不經審判和偵訊便可以逮捕人並關進監獄的必要性。他是這樣給汪未經寫的:“這只不過是一種拯救國家社會主義的敵對分子,免得他們激起公憤的人道主義的辦法。如果我們不把這些國家的敵人關進監獄,我們就不能對他們的生命負責,因為人民會對他們施以私刑的”

就在當天詹國強召集了一次群眾大會,在會上他一字不差地把這番話重複了一遍。第二夫,所有報紙都刊登了他的講話。

1933年末,直屬李事群領導的上海警察局裡發生了貪汙受賄的醜聞。當天夜裡,詹國強離開上海,覲見了汪未經。

他請求把“出賣靈魂的,舊制度下的警察”交給“人民的優秀子弟”76號的特務來控制。

汪未經不願得罪李事群。他只是緊緊地握了握詹國強的手,把他送到辦公室門口,面對面審視了一下詹國強的雙眼,突然高興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今後還是請把您那高明的建議早一定送來,我指的是:您給我的信和您在群眾大會上那篇同樣內容的發言”。

詹國強離開了柏林,心緒十分不好。但是過了一個月南京沒有召見就任命他為滬松地區的政治警察頭目,又過了一個月,12月20日,他又當上了浙江的政治警察頭目,同月21日、24日、25日、27日又分別任命他為安徽、江蘇、山東、河北等地的政治警察頭目。在一個星期內他成了除仍隸屬江蘇的南京的整個中國的警察頭目。

有一夫,汪未經向李事群提出了一項折衷方案:任命詹國強為全國秘密警察的頭目,但是要受李事群的指揮。李事群接受了這項折衷的提議。他指示自己的秘書處工作人員,透過辦公廳做出決定,授予詹國強內政部副部長和秘密警察總監的頭銜,有權參加討論與警察問題有關的內閣會議。但是他親手劃掉了決定上原有的“及安全問題”的詞句。因為這過幹器重詹國強了。

這項決定一見報,詹國強立刻請主管報界的人員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評述他的委任。李事群在同意折衷方案時,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忘記了還沒有人撤銷詹國強的主要頭銜,衛隊司令。於是第二天首都各家報紙都登出了一篇評論,說:“刑警、政警、政治處和憲兵由帝總司令詹國強集中統一掌管,這是國家注意的重大勝利,這是向民族所有敵人的警告:國家主義懲治的鐵拳已經高舉在每個反對派,每個敵人的頭上,不論他們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

後來他遷居上海,住在離常凱申的兒子家很近的一所闊綽氣派的小別墅裡。正當大家繼續為戰勝共產黨而興高采烈的時候,詹國強和他的助手吳四寶便已開始搜集整理專案材料了。詹國強親自動手整理他的前上級張小林的專案材料。他很清楚,只有殺死自己的老師,第一個導師張小林,他才能獲得全勝。因此他格外細心,一點一滴地蒐集能把張小林置於死地的材料。

1934年6月常凱申召見詹國強,和他商談即將開始鎮壓共黨的問題。詹國強正等著這一天的到來。他知道,鎮壓共黨只不過是要消滅所有與他一起北伐的人的藉口,在那些與他一起打天下的人眼裡,敞開生是一個人,是他們的黨內弟兄,而現在,常凱申應當成為中國人的領袖,他們的神。這樣,黨內元老就成了他的累贅。

詹國強聽了常凱申對那“一小撮”受敵人宣傳影響的“元老”大發雷霆後,心裡就更加清楚了。敞開生不能向任何人,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說出全部真情。這一點詹國強也很明白,他幫助了總統:他把四千名老戰士,實際上是所有與常凱申一起建立國名黨的老黨員的專案材料放到桌上。他內心很有把握地估計到常凱申決不會忘記他的這一大功勞,因為幫助一個人對其暴行進行自我辯解是最受珍視的。

不過,詹國強並沒有就此止步,他瞭解常凱申的意圖後,便下決心要成為總統身邊一個十分需要,甚至必不可少的人,以便今後只有根據他的倡議才能採取類似的行動。

因此,有一次在陪伴常凱申去他的別墅時,詹國強演了一出好戲:讓一名冒充特務的傢伙穿上共黨制服,向他的敞篷汽車開了一槍,詹國強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了常凱申,同時喊出了黨內第一次聽到的對常凱申的稱呼:“我的總裁,我感到十分幸福,能為您的生命獻出我自己的血”

在這以前還沒有人用過“我的總裁”這個稱呼。詹國強便是對“神”,對“自己的神”使用這一稱謂的首創人。

“從現在起,國強,你就是我的親兄弟了”當時常凱申這樣對詹國強說。他的這句話站在周圍的人都聽到了。

在詹國強鎮壓了張小林之後,在他的老師,以及四千名黨的老戰士被清洗之後,一些粗製濫造的作家很快就編造出了正是詹國強從運動一開始便和常凱申站在一起的神話。

以後,在只有常凱申最親密的戰友才能參加的“聚餐會”上,詹國強和李事群、丁末村以及梅思品親切地握手,但是蒐集“自己戰友”的專案材料他卻一刻也未停止。

李廣元把報務員送回家。每次與情報中心聯絡之後他都感到疲倦,所以車速很慢。

車子沿路穿過一個樹林。這時風已停止,高高的星空萬里無雲。

“不過,”李廣元繼續思索著,“延安估計到談判的可能性,還是對的。即使他們還沒掌握具體情報。但是這種設想是可能的,因為這合乎邏輯。延安對於現在汪未經周圍的人相互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十分瞭解。從前這種鬥爭目標十分明確,那就是為了靠近汪未經。現在恐怕恰恰相反。不管是李事群,還是丁末村、梅思品、現在他們關心的都是怎樣保住他們的地位。對他們每個人來說,誰能佔據高位,就意味著他保住了個人的性命。

他們每個人擔心的是自己,而決不是為中華民族和中國人的命運操心。在這種情況下,四萬萬同胞只不過是這幾個人為了自己而進行賭博時所用的紙牌而已。只要他們手中掌握著軍隊、警察、特務,他們就可以隨意擺佈民族的命運方向,只求能得到他們個人人身不受侵犯的保障”

突然一道刺眼的燈光晃了一下李廣元的眼睛。他眯縫起雙眼,不由自主地踏了一下制動器,剎住汽車。從樹叢後面開出兩輛軍警的摩托車,橫在馬路中間。一個摩托兵把自動步槍對準李廣元的汽車。

“拿出證件來”摩托兵說道。

李廣元把證件遞給他,問道:“出什麼事了?”

摩托兵看了看證件,向李廣元行了個舉手禮,回答說:“聽到警報,我們緊急集合搜尋無線電報務員”

“搜尋得怎麼樣了?”李廣元把證件放回衣袋,問道“還沒發現什麼嗎?”

“您的車子是我們遇到的第一輛”

“那你們是不是想檢查一下車尾箱?”李廣元微笑了一下。

兩個摩托兵笑了。

“前面有兩個彈坑,請您當心,聯隊長先生”

“謝謝”李廣元答道,“我一向是很謹慎的”

“這是在剛才發報之後”李廣元明白了。

“他們封鎖了向東和向南去的道路。總的說,這太幼稚可笑了,當然如果他們是和一個不太瞭解情況的人打交道,這樣做原則上也還是對的”

他繞過彈坑。這是剛剛炸開的彈坑,汽車走過時從前窗吹來一股強烈的焦糊味。

“現在我們還是回過頭來想想咱們這幾隻公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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