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嶸沒想到小鬼犬會從劉虎的靈魂裡出來, 如果不是它身上氣息給巫嶸的感覺和大狗一樣,巫嶸原本還在戒備,怕劉虎那裡除了胡仙雕像外, 再有個黃鼠狼雕像,白姥姥雕像之類的玩意。

“汪汪!”

小鬼犬撲到巫嶸身前, 親暱繞著他的腳腕打轉, 它看起來太小了,跑起路來還跌跌撞撞的。巫嶸想弄清它和外面的大狗到底是怎麼回事, 將小鬼犬抱了起來。但巫嶸剛抱起小鬼犬,一隻蒼白半透明的手冷不丁從他背後伸出, 拎住小狗直接甩飛出去。

“哎!”

巫嶸瞬間緊張起來,伸手去夠。小鬼犬像只黑色流星直飛出去,轉眼卻又化作黑霧散開聚攏,這次它不再是幼犬形態,肩高近兩米的巨惡犬屹立陰沉雲端, 衝巫嶸身後嗚嗚齜出獠牙, 敵意警惕伏低身子,被激怒般做出攻擊的姿態。

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將巫嶸拉向後方, 鼻端一涼,眼前又被血紅籠罩。大鬼氣勢節節攀升, 就像剛才對戰胡仙一般。巫嶸又看不到前方戰局,感知到大鬼冷漠森然殺意他急道:“不是敵人, 是我的狗!”

大鬼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 大鬼被封印五感,聽不到聲音。

“汪哐!”

巫嶸聽到惡犬魂暴怒攻擊性極強的咆哮聲,轟隆震響不絕於耳。惡犬是打不過大鬼的,但它就算拼死也會將巫嶸‘救’出來。大狗叫聲越來越急促, 越來越狂躁,訓不動大鬼,巫嶸乾脆想讓惡犬魂離開這裡,等他收回大鬼後再過來。

但大狗也聽不懂人話!發覺出巫嶸語氣焦急,它咆哮聲更瘋狂憤怒,就連被大鬼攔在身後的巫嶸都能感到驟然狂暴的陰風鬼氣,陰沉冰冷彷彿瞬間到了北國寒冬。

不能讓他們再打下去了!

巫嶸竭力用心去和大鬼溝通,想盡辦法要從他背後離開,都無果後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大鬼的長髮,往後一扯。都怪大鬼的長髮太顯眼,總在巫嶸眼前晃來晃去。扯頭髮這招實在有些太過……拿不上檯面,但巫嶸總不能對大鬼動真招。

鬼的頭髮手感和人的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冰涼順滑,像冰蠶絲一樣。巫嶸這一扯雖然沒讓大鬼回頭,但確實有點用。大鬼袍袖輕拂,左手背後,精準握住了巫嶸的手腕,似乎是在告誡他不要亂動。明明之前還沒感覺怎樣,大鬼這麼一握巫嶸忽然心裡有點臊。

擰著眉鬆開手裡的頭髮,巫嶸想了想,飛快咬破手指在大鬼如玉般冰冷白皙的手背上寫字。

【我,的,狗】

一筆一劃巫嶸儘量放慢,寫的清晰。但寫到狗字的時候他手指血幹了,外面大鬼犬的咆哮聲漸漸變得淒厲起來,讓巫嶸心急如焚起來,死死攥著大鬼的手,在他手背上凌亂重複比劃【我,的】兩個字。忽然間,大鬼握住巫嶸手腕的大手鬆開,惡犬的咆哮聲也猝然消失。

巫嶸心中一緊,各種不妙的想□□番劃過他的腦海。下一刻,眼前的一縷髮絲被大鬼鋒銳指甲劃斷,然後被大鬼頗為不耐煩又縱容地塞進了巫嶸手中。

巫嶸:??

巫嶸心中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大鬼不會以為他寫的‘我的’,指的是想要大鬼的頭髮吧,這可真是……

巫嶸無奈搖頭,但莫名對大鬼的感覺沒有最初那麼忌憚提防。想起惡犬魂,他忙推開大鬼上前看,這次大鬼沒有再攔著他,巫嶸走出去後一眼就看到幾十米開外,那團黑漆漆的龐大身影。

幸好還是完整的。

惡犬魂沒出大事,巫嶸松了口氣。見到巫嶸出來,惡犬魂立刻站起來,尖耳聳立尾巴搖的快成虛影,那雙紅黑發亮的狗狗眼濡沐忠誠望向巫嶸,轉而眼角吊起,惡狠狠充滿敵意盯向大鬼,喉嚨中發出威脅低吼。大鬼視視若無物,完全沒理會它。

但只要惡犬魂向前邁出一步,大鬼抬起手,巫嶸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惡鬼犬就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幸好鬼氣凝聚還能再長回來。

巫嶸盯著惡鬼犬長頭,又看了眼他們和大狗之間的距離,心中隱隱明悟。現在的大鬼就像頭領域性極強,全憑本能行事的野獸。除了巫嶸以外,但凡敢侵入到他領域內的事物都會遭到毀滅性攻擊。大狗很聰明,它找到了那條‘邊界線’,趴在外面,狗狗眼望向巫嶸,神情憂鬱沮喪。

就像打不過惡龍,救不出公主的騎士,大狗都要自責死了。要不是看著大鬼沒有對巫嶸動手的傾向,大鬼又離巫嶸太近太危險,它豁出命也要把巫嶸救走的。

巫嶸不知道怎麼跟他們倆交流,有點心累,總不能每次都拽頭髮寫血書。趁還算現在還算和平,巫嶸打量自己手中的頭髮。這一縷大鬼的頭髮並不算多,有手指那麼長,冰涼順滑一縷。

鬼的一切都可以為養鬼人所用,就像巫嶸之前的鬼手一樣,全都能成為養鬼人的攻擊手段。

鬼發也是一種常用的攻擊招式,但通常都是女性養鬼人慣用的。巫嶸現在身體雖然是長髮,但出去後還是寸頭。突然頭髮變長只會暴露他新的攻擊手段,巫嶸本來打算慢慢留一點頭髮,也是為了將來的蠱。

思索過後,他將鬼發纏在指根,打算等頭髮長長點再將它編進自己髮絲裡。

這一縷黑涼髮絲在他指根繞了三四圈,首尾自動咬合,就像枚不起眼的指環。有了它後,巫嶸心頭一動,原本只能模糊偶爾感覺到的大鬼情緒忽然清晰了一些,像是兩人之間的聯絡更加緊密。雖然還不甚明顯,但因為起點太低,一點變動都格外能引起巫嶸的注意。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落到大鬼髮絲上,陷入沉思。

一個髮絲指環就有這般作用,如果他再剪一點大鬼的頭髮,每個手指都纏上呢。

有沒有可能感知到更多?

如石雕般立在原地不動的大鬼忽然離開巫嶸身旁,向東方走去。這一瞬間巫嶸還以為是自己的心思暴露了,轉眼卻發現震耳欲聾雷鳴般巨響又從荒山處響起,大鬼正是向著荒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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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巫嶸這才恍然覺出自大鬼現行之後,他所有心思都在大鬼身上,竟沒注意到荒山上激戰的聲音已經停止很久了。

“叮鈴鈴——”

清脆細碎的鎖鏈鈴聲自大鬼身下響起,他靜立不動時身上的血染長袍衣襬垂地,行動時袍角飛揚,鎖鏈聲響起,巫嶸才看到大鬼腳踝上拖曳的銀色鎖鏈。它有小指頭粗,很長,不太影響行走,銀色很黯淡。那些清脆響聲並非來自鈴鐺,而是鎖鏈上墜著的幾枚十字架。

這看起來有點像西方聯邦的東西,但估計作用跟金針金線同樣,都是封印鬼怪的利器。大鬼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封印?

巫嶸正打算仔細觀察,但緊接著,那暗銀色的鎖鏈和十字架又被染血長袍遮蔽。巫嶸怔然抬頭,發現大鬼停停下了步伐,靜靜立在原地。雖然他沒有回頭,但巫嶸莫名知道大鬼是在等待自己。巫嶸回頭看了眼遠遠綴在後面,恨不得立刻奔到他身旁的惡犬,無奈嘆氣。

巫嶸本打算等大鬼走遠後和惡犬魂交流一番,畢竟他對大狗目前的狀態有些擔憂。無論怎麼說劉虎都曾是它的契約者,劉虎死了惡犬魂也該受重傷,但現在看來不是交流的時機。

巫嶸快走幾步,到了大鬼的身後。正如巫嶸所想的,當他趕上來後大鬼才繼續向前。叮鈴鈴鎖鏈聲再次響起,在這片空曠荒蕪的血色平原上顯得格外寂寥,除此之外大鬼沒有半點聲音,沉默死寂。

一人一鬼一狗就這樣一前一中一後的走著,忽略鎖鏈,僅從背後看,大鬼看起來很不像鬼。他身上沒有任何畸形,也沒有通常鬼會有的混沌變異,大鬼皮膚蒼白,是那種許久不見天日,略顯透明的蒼白。血衣遮蔽了他身上層層疊疊的血痕傷口。

孤寂。

這個詞忽然浮現在巫嶸心中,時光在大鬼身上停滯,千百年都不會再有變化。當他身上森然鬼氣都隨著鈴聲逐漸消泯於無的時候,巫嶸恍惚覺得大鬼像是天地間的一位旅客,一名苦行者,沒有過去與未來,沉默行走在這片大地上,孤獨一人,卻從未停止步伐。

巫嶸注意到大鬼行走的每一步都有血滴落,還沒等落到地上就化為虛無。他彷彿背負著什麼,每一步都走的很沉,很穩,就像矗立千年的山巒,任憑風雨都不會動搖。速度卻並不慢,巫嶸要快步走才能跟得上,大鬼從未回頭,徑自向前走,但每當和巫嶸拉開距離時,他都會停下等待。

大鬼這個安靜孤僻的性格,實在很不像鬼。

難得大鬼化形出來,沒有立刻回到手臂,巫嶸趁此難得機會仔細觀察。無論從外形上看還是從性格,大鬼都沒有半點鬼感。

“咯啦——咯啦啦——”

就在這時,一頭怨鬼搖搖晃晃,向巫嶸走來。他們距離剛才的戰場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激戰捲起的陰氣鬼氣沒瀰漫到這裡。鬼怪們自然又多了起來。驟然看到怨鬼巫嶸還有點詫異,下意識望向大鬼。這才發現他身上森然鬼氣全都消泯,覺察不到。

怪不得這頭怨鬼沒逃跑,還敢湊過來。

在這裡呆的久了,巫嶸覺得自己身上的陰氣都比現在的大鬼重,對於怨鬼們來說巫嶸就是一頓美味至極的大餐,香飄十里。越來越多的怨鬼倀鬼出現,就像聞到肉味的飢餓野獸向巫嶸襲來。可能因為靠近荒山,它們的數量遠遠多於巫嶸最初遭遇的鬼群,甚至空中還有幾頭亡靈烏鴉以及飛頭蠻。

巫嶸冷然拔出老苗刀,肩膀上小青蛇戒備昂起身子,嘶嘶吐信。最先出現的那頭怨鬼已到大鬼的身前,如若無物貪婪向巫嶸走來。

就在這時——

撕拉!

其實怨鬼被撕裂是沒有聲音的,但巫嶸腦中還是不自覺出現紙被撕碎的聲音。因為它在大鬼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張紙,哀嚎慘叫都沒發出就被撕成兩半。大鬼的步伐沒有停留,他的面前是成百上千的怨魂鬼怪,飛頭蠻淒厲尖叫著,衝巫嶸襲去。

但這一切鬼怪,全都被大鬼輕描淡寫碾碎了。之前和胡仙戰鬥的時候巫嶸一直被大鬼擋在身後,沒看到他到底是怎樣戰鬥的,但現在巫嶸終於看到了。

瘋狂,血腥,暴虐,碾壓。

鬼的屍體越堆越高,如小山般堆積在大鬼身旁。天上的飛頭蠻和亡靈烏鴉只要靠近的全都炸成一團團血沫。大鬼沒有武器,他只是用自己的手。抬手間千百鬼怪被撕爛碾碎,簡潔粗暴殘忍,就像訓練有素的殺手,沒有感情的屠殺機器。這不是幾個,十幾個,幾十個鬼怪。而是成百上千,近萬數的鬼怪怨魂。

屍橫遍野,如果鬼有血的話,恐怕這裡的血泊能積到淹沒屍堆。任何人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都要驚愕失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地都被如此多鬼死亡瀰漫的濃黑鬼氣遮蔽,伸手不見五指。

聚集在這裡的鬼真的很多,大鬼殺了大片,但更多鬼還是源源不斷被巫嶸吸引過來,越靠近荒山數量越多,其中不乏有更強大的惡鬼。巫嶸懷疑它們原本應該都是荒山上的鬼怪,因為山頭上激烈戰鬥才被趕下來,徘徊不散。怨鬼雖然沒有神志,但過於濃郁的鬼氣卻令它們望而卻步。

到最後眼前是屍山鬼海,聚集過來的鬼怪們密密麻麻多如漆黑海洋,但大鬼每向前一步,鬼群們就會齊刷刷後退一步,這種場景甚至比剛才大鬼肆無忌憚屠殺,所向披靡更要震撼。

大量鬼怪屍骸層層疊疊堆了一路,巫嶸發現大鬼走的是一條通往荒山的直線,任何鬼怪攻擊都沒讓他偏離哪怕一點。大鬼只是屠殺鬼怪,卻並沒有吃掉它們吸收鬼氣的意象,巫嶸之前觀察片刻後將小青蛇放了出去,到現在怨魂們不再送死,讓開一條通往荒山的大路,巫嶸緊跟在大鬼身後,小青蛇從群鬼屍堆中爬回到巫嶸肩膀上,興高采烈就像剛採購完的大媽。

很重。

鬼死的多了,小青蛇也挑了,它存了一肚子最精純的鬼氣給巫嶸帶了回來,身形沒變,卻比之前重了無數倍,就像個沉甸甸的冰冷小秤砣。

吞咬撕碎屍骸的野獸聲從身後傳來,跟在後面的惡鬼犬來者不拒,把被小青蛇掏走精純鬼氣的屍骸全都吃掉了,它可沒有那種‘這些鬼都是大鬼殺得,我不吃嗟來之食’的情緒,惡鬼犬使勁吃,拼命吃,它只有變得更強大才能將主人救出來!

而巫嶸已經跟在大鬼身後,上了荒山。這座荒山很大,遠處看時就知道,等到山腳下後巫嶸才發現它不僅巍峨高聳,一眼看不到盡頭,還非常奇特。荒山並不完整,一面是比較平緩的山坡,背面卻如刀削般陡然消失,懸崖般陡峭,山後是漆黑幽暗的深淵。

放眼放去能隱隱綽綽看到深淵中升騰翻滾的霧氣,這地下似乎藏著極為恐怖的東西。巫嶸只是遠眺了一眼便覺得頭皮發麻,危機感如電流貫穿全身。

那些鬼怪不敢上山,山下的屍骸被小青蛇和惡鬼犬聯手包圓了,鬼霧也瀰漫不上來。半山腰的戰鬥還在持續,到這裡巫嶸已經能看到戰鬥雙方究竟是什麼,龐大乾瘦的狐狸虛影兇惡張開血盆大口,咬住血泥。而此時的血泥隱隱化出人形,如巨蟒般死死纏繞在狐狸的身上。

是胡仙本體在和血泥戰鬥!二者都極厲害的精怪鬼魅,巫嶸還在山腳下就能看到半山腰雲層映照出它們激戰的身影,真正的地動山搖天崩地裂。巫嶸甚至覺得它們戰鬥時瀰漫開的濃重威勢,幾乎堪比夢境中看到的白骨鬼王。

但大鬼毫不遲疑,一步步沿著上山的石階向半山腰走去,像是荒山上有吸引他的東西。

會是什麼呢。

巫嶸讓青靈蠱回到槐木蛇雕中,他直覺認為這座荒山有很大可能就是這處怪異世界的核心,或許會是他回去的關鍵。越往上走,巫嶸的神情越凝重,額角隱隱滲出汗珠。不知道荒山有什麼地方吸引的大鬼,但巫嶸覺出無形的壓力從山腰處籠罩下來。

越往上走,他的身體越沉重。那股重壓仿若山巒壓在巫嶸肩頭,他像是重新變回了普通人,這種沉重壓抑感已經許久未曾有過了。與此同時巫嶸心中越來越生出敵對戒備感,這座荒山給他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青蛙遇到蛇,天生敵對。

懷中微熱,溫和暖流湧入巫嶸體內,是舍利佛珠。他的神經驟然一鬆,這才發現自己背後衣服全都被冷汗浸透了,呼吸略微急促。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巫嶸意識盡是冰冷黑暗的念頭,差點陷入幻境。

毀掉。

要毀掉半山腰的東西。

即便到現在巫嶸都不知道那裡究竟有什麼,但他本能厭惡抗拒到了極點。多虧有舍利佛珠在,讓他能尋回神志。

深深吐出一口氣,巫嶸發現大鬼停在一座亭子前等他。

亭子很小,很破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就是那種山上供遊人歇腳的小亭。柱子上的漆早就掉了,木色斑駁,爬滿了如青苔般毛絨絨的東西,卻是暗紅色的。這裡已經十分接近山腰,能隱約看到因激戰飛揚的沙石草木。

“怎麼不走了?”

巫嶸疑惑走到靜立不動的大鬼身旁,就在這時半山腰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漫天血泥如雨般撲簌簌落下,夾雜著胡仙氣急敗壞的憤怒咆哮聲。半山腰處的戰局正到了最激烈的時刻!

巫嶸下意識上前兩步向戰場看去,但下一刻一陣天旋地轉,他兩腳騰空,巫嶸只來得及抓住身前冰涼衣物穩住身形,心中驚駭。

大鬼竟然將他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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