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嶸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左臂中大鬼的存在, 通常情況下鬼都會或多或少改變養鬼人的身體,讓自己住起來更舒服,就像周巡爛掉的牙和怎麼都好不了的口臭, 或者豢養吊死鬼的養鬼人越來越長,能像大辮子似的繞在脖子上十幾圈的舌頭。

鬼強人弱的, 受到的影響就越大。大鬼強悍的實力毋庸置疑, 但從養它以來巫嶸沒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什麼器官,也沒發現有哪些器官變得特別發達, 甚至連大鬼住著的左臂都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就是因為纏繃帶時間久了, 皮膚變白了點。

大鬼就像個絲毫不注重自己所處環境的苦行僧一樣。

所以第一次情緒覺察到大鬼存在後,巫嶸竟然有些不適應。冷意從左臂骨縫中滲透出來,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厲暴虐情緒,雖然絕大部分都向外蔓延,但還有小部分散到巫嶸體內。這種感覺分外怪異, 就像現在完全不受控制的左臂一樣。

自己身體裡還住著另一個東西, 一頭極其危險強大的鬼在他毫無防備,最脆弱柔軟的體內, 沒有任何安全距離,過分靠近, 就像將沒套項圈鎖鏈的野獸請入臥房內,如果它要反噬, 巫嶸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靠血契將它壓制下去。

要快點將蠱種孵化出來了。

大鬼的存在讓巫嶸很有安全感, 又非常沒有安全感,這種糾結矛盾讓他心情百味雜陳,面對自左臂擴散開來的森冷陰氣,一時間巫嶸竟不知道如果大鬼從此離開他的身體, 究竟會讓他松一口氣,還是更加戒備緊張。

但現在天坑狹縫這種情況,如果大鬼真的反噬復甦,差不多意味著這裡面的人和鬼都得死,不知道為什麼,巫嶸對大鬼的強大有非一般的自信。好在現在他還能感受到自己同大鬼之間的血契。

原本瀰漫向外的陰冷氣息開始向巫嶸身旁聚攏,將他重重包裹,就像有看不見的,很高大的人從背後將他鬆鬆抱住,陰氣無處不在,像一條條陰冷小蛇漫過巫嶸的髮絲,耳畔,衣領,指縫。鼻端一涼,連同滴落在衣服上的血滴全都被陰風吞噬。

巫嶸很冷靜的用心聲驅使覺出不對勁,想要回頭幫他的青靈蠱,命令它繼續和劉虎纏鬥。他現在像是呆在冰庫裡,呼吸吐氣都是濛濛白霧。森冷陰氣在吞噬了那幾滴血液後仍如毒蛇般在他身上每一處漫遊,細小陰風無處不在,如全憑本能的野獸,遊蕩在各處,在巫嶸鼻端眼角流連忘返,隱藏不住的貪婪肆意,在渴求更多。

但巫嶸沒覺出陰風的怪異之處,小青蛇牽制住劉虎,四周暫時沒有強敵,趁此機會他正和大鬼溝通。巫嶸覺出大鬼此刻的狀態十分古怪,他一反冷漠常態,濃烈情緒目的性很強,直指那座仍在轟鳴陣陣的荒山。山上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他?是山本身還是在山上戰鬥的怪物?

其二巫嶸感到大鬼的意識正在消退,縹緲脆弱如雲絮一般,彷彿這裡的事物正在令他飛快消散,以至於大鬼現在甚至不能出現完整實體,只是一團鬼霧。正因為將要散去,他才流露出如此執念,彷彿消散前一定要去那座山。如果不是有巫嶸血契牽著,恐怕它早就飄過去了。

巫嶸幾乎耗盡全部心神,才總算從自閉大鬼身上感受到這麼多。到現在巫嶸還不知道自己掉進了哪裡,該怎麼出去,這裡環境詭異,如果他不管不顧的話,過不了多久大鬼可能真的會消散,就像太陽下的露水。

雖然在感知大鬼情緒上,巫嶸還不入行。但在如何餵飽大鬼,為他凝聚力量上,巫嶸已經能從新東方畢業了。

他執刀劃開自己的胳膊,血流出的瞬間就被陰風貪婪卷去。細小的風旋覆在他的傷口上,不疼,就像蚊子在吸血同時注入的蚊酸中又類似於麻醉劑的物質,所以人感覺不到疼一樣。甚至連刀劃傷的痛苦都麻痺了,只是有些涼,難以忍受的細微麻癢讓巫嶸不自覺顫了顫,

陰風環繞在巫嶸的手臂旁,收復蠱種後巫嶸的身體恢復力增強,傷口很快就結痂了。

但是還不夠。

鬼氣相較剛才凝結了一些,但還不足以穩定大鬼的身體。巫嶸又幾次劃開手臂,陰風飲血的時候他還在想這種每次都現劃的方式太麻煩,不知道能不能平時攢點血,就像醫院血庫裡的血袋一樣,也不知道大鬼喝不喝剩血。

就跟當初收復蠱種一樣,血喂得多了,巫嶸和大鬼之間的聯絡越深。失血過多讓巫嶸微微眩暈,陰風撐著他,就像一雙如鐵石般強有力的手緊箍在他腰間,與此同時溢散的鬼氣盡數收攏內斂,回到他身旁,除了巫嶸誰也感知不到。陰氣不再潰散,說明大鬼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這時巫嶸心中不由得生出擔憂。

如果大鬼跟蠱種一個性子,要將他的血喝幹怎麼辦。

但巫嶸擔心的事情並沒有出現,大鬼意識甦醒後並沒有再喝他的血,很剋制的,陰風吹拂,原本還血流不止的傷口加速癒合。但是濃重冰冷的陰氣仍環繞著他,沉默沒有散去。巫嶸掙扎了兩次沒掙脫開,乾脆懶得再管,失血過多讓他餓了,恢復正常的大鬼又泛起了濃郁醇厚的香氣。

吃不到,聞個味也行。

現在的飢餓巫嶸還能壓下,他強自將注意力轉移到正在同青靈蠱戰鬥的劉虎靈魂身上,驀然,巫嶸眉心緊鎖。

“吃了他!”

巫嶸一是擔憂大鬼異樣,二是想鍛鍊青靈蠱自我作戰的能力,才讓它獨自與劉虎對戰。面對最剋制鬼怪汙穢之物的青靈蠱,只剩下靈魂的劉虎手段用盡,硬撐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劉虎喘著粗氣,渾身長滿黑毛,整個人越來越像條長著人臉的黑色大狗。沒有身體支撐,以靈魂的力量硬是驅使惡犬,在發揮出超常實力的同時也令劉虎逐漸被惡犬同化。

他渾身都在痛,比身體被巫嶸砍斷還要疼,越是和惡犬同化,那些劉虎曾經用在惡犬身上的虐待手段統統反饋到了他的靈魂上。刀割,棍打,燙傷,骨折,腸穿肚爛,種種痛苦令他雙眼通紅,越來越鼓脹的腹部更讓劉虎感到恐慌。

惡犬開始反噬了,它不願再受劉虎控制,而是要甩脫昔日劉虎設下的種種禁制,藉助他的靈魂重新出生!恍惚間劉虎想起自己曾將懷孕將要生產的流浪狗抓住,虐待到只剩下一口氣,然後剖開它的肚皮,扯出那一連串狗崽。

小狗沒睜眼前,初生的靈魂最為純淨,堪比靈犬。動物都有舐犢之情,就算是形容醜陋猙獰的惡犬也會憐惜溫柔的舔舐狗崽們的靈魂,安撫被虐死的母狗。而這時劉虎總是哈哈大笑,搖晃膝骨鈴,命令這些畜生吃掉狗崽們的靈魂。看它們瘋狂憤怒痛苦,卻只能服從命令,一口口吞掉狗崽時,劉虎痛快極了,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他不要有感情的惡犬,要的就是冷酷無情,聽從命令的殺生機器。很多鬥狗廠活雞活兔來訓練鬥犬的兇性,劉虎覺得自己做的更高明。他用膝骨鈴培養惡犬的奴性,用母犬與幼犬的靈魂來抹掉惡犬多餘的情感,從沒有人敢像他這樣訓惡犬魂,馴養時都是小心翼翼地,但劉虎看不起他們。

他要當惡犬的主人,要它們絕對忠誠。

但現在,劉虎又恨又怕,死亡的恐怖如死神鐮刀籠罩他的心頭,腹中痛如刀攪,惡犬在吞吃他的肚腸,靈魂被吞吃的劇痛更劇烈清晰,低頭能清晰看到他鼓脹半透明的肚皮裡,那一團團生著利齒,蠕動撕咬的惡魔。劉虎痛不欲生,痛到靈魂都不復之前凝實,剛才差點沒躲閃開,被青靈蠱咬斷了左臂。

直到這時強烈的恐懼從攥住了劉虎的心臟,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想活著。即使沒了身體,成了鬼,他也想活著!惡犬就要生出來了,劉虎肚子鼓脹如懷胎十月的婦人,甚至還在不停脹大。此刻他的靈魂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渾身長滿毛髮,就像那條曾經被他刨開肚腹,屍體剁爛扔掉的母狗。

劉虎痛苦到不能動彈,再也躲不開青靈蠱的血盆大口。他聽到了巫嶸的命令,仇恨怨憎如同毒蟻啃咬劉虎的靈魂,痛不欲生,巫嶸,巫嶸!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劉虎怎麼甘心就這麼死在他手上!就算死他也要巫嶸付出代價,要死死抓住他同墜地獄!

下定決心,劉虎神情詭異平靜下來,嘴角吊著裂開,臉逐漸變尖,就像一頭狐狸。下一刻他被青靈蠱囫圇吞了下去。脖子鼓起一團,大青蛇吐了吐信,擺著尾巴高興想回到巫嶸身邊討賞。就在這時巫嶸神情驟變。

“吐出來!”

轟隆——!!

氣流橫掃四方,沖天黑霧從大青蛇那處猛然爆開!狂風大作掀飛了劉虎被劈成兩半的屍體,一個黑色的木頭雕像滾了出來,飄飄忽忽,飛到了半空中,黑霧中央。

那是尊拳頭大的碧眼狐狸雕像,不知道是誰雕成的,那雙狹長上挑的狐眼佔據了狐臉大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眼中一點碧綠如鬼火,陰森森垂涎看向巫嶸,不懷好意,然後整尊雕像被黑霧吞沒。

“嘻嘻,嘻嘻嘻嘻——”

一串不知從何而來的嬉笑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很輕很柔,含著說不出的魅惑,只是聽就要將人的魂勾走似的。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變巫嶸嚴陣以待,小青蛇重回他的肩膀上,細的像筷子一樣,萎靡不振。剛才巫嶸強自用契約將它召回,多虧青靈蠱是巫婆嫁給他的蠱,由巫族血脈而生,換做小蜘蛛恐怕就被黑霧吞噬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那陰柔嫵媚的笑聲越來越響亮,震得人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心臟都快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一樣。下一刻漫天黑霧轟然散去,劉虎的靈魂出現在半空中。他身上的狗毛變異全都消散了,看起來就跟原本正常的靈魂沒什麼兩樣,但他身上的氣質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看起來更嫵媚了,身段柔軟,一個含笑眼神掃過來魅惑天成。這個詞用在像劉虎這樣五大三粗的猛漢身上似乎不太恰當,就像金剛芭比,但實際上卻沒有任何違和。

胡仙原本以為陰氣洪流沖掉符篆封印後,自己就徹底獲得自由了,但誰知道劉虎那蠢東西怎麼把血泥給弄到了這裡。他雖然不把區區一小天坑的意識放在眼裡,但被鎮壓了這麼多年,胡仙一身功力十留其一,別說風光離開了,光是應付這團血泥就弄得他焦頭爛額。

終於感受到劉虎存在後,原本嫌棄劉虎長的醜陋肉酸血臭的胡仙迫不及待響應呼喚,從而脫離了戰場。劉虎醜就算了,勉強能用,算是個身份,正好方便他再回到人間。胡仙如此自我安慰,但當他過來後卻驚怒愕然。

劉虎的身子呢?

怎麼被劈成兩半了?!

這個廢物就剩下魂了還有什麼用!

脾氣極差的胡仙冷笑出聲,一雙狐陰沉怒意幽幽盯向站著的那個人。胡仙算是明白劉虎這個膽小如鼠的廢物在知道他的意圖後,為什麼還有膽量召喚他過來,原來是被逼死到了絕境。胡仙沒有任何興趣給劉虎報仇,如果這個廢物還在面前,說不定他會先將這白痴撕成碎片。

眼下這人毀了劉虎的身軀,打亂了他的計劃,才是胡仙憤怒不滿的點。

乾脆隨手殺了,趁血泥沒反應過來,儘快離開這裡。

胡仙隨意抬起手,要像碾死螞蟻般將這人殺死,落掌前隨意看了眼。

就這一眼,胡仙就看眼裡就拔不出來了,眼神都直了,語氣瞬間從肅殺變為柔媚。

“嘻嘻嘻,妙人,你怎麼捨得劈開這身軀,讓我流離失所呢。”

胡仙從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他眼中的好看和常人不同,並非只說外貌,更源自狐仙最本質的直覺。巫嶸在狐仙眼中從頭到腳,就連每根頭發絲都是極美的,充滿了極致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來自他的體質和靈魂,就像幾十年前胡仙見到的那個轉世靈童小和尚,還有那個純陽童子身的道長一樣。

要是能跟他們這種體質的人雙修,做過一次,勝過吞噬千百鬼怪!

只可惜當時小和尚太小,道長太兇,胡仙沒嚐到他們的味道自己就被封印了。這幾十年來胡仙時刻反省自己,最後悔的就是沒嘗過純陽體的滋味,否則待到功力大漲,他又怎麼會怕那西瑪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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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陰體比純陽體更稀有,更別說還活著,沒有變鬼的純陰體。母狐狸精喜歡純陽體,像胡仙這種罕見的公狐狸精更鍾愛純陰體。胡仙完全捨不得殺巫嶸了,甚至反恨起劉虎怎麼這麼沒用,人都死了才把他召喚過來。

如果劉虎還有身體,現在胡仙就能幕天席地跟巫嶸野·合,這麼做過一場說不準能恢復十之七八的力量。到時候殺了血泥,從這裡出去豈不是易如反掌!

但也不是說,沒有身體就不能做了。

劉虎意識還沒完全消散,他感知到胡仙想做什麼後簡直三觀崩裂,整個魂都不好了,瘋狂嘶聲咆哮:

‘殺了巫嶸!我叫你過來是為了殺了巫嶸!’

劉虎微弱的反抗被胡仙輕而易舉壓下來。胡仙笑吟吟落到巫嶸面前,一舉一動盡是說不出的風流魅惑,尤其是用劉虎這種形貌的靈魂,更生動體現出什麼叫美人在骨不在皮。

“妙人名叫巫嶸嗎,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胡仙輕笑,呵氣如蘭,一口狐息能輕而易舉誘惑人的心神,讓他為自己所用。胡仙閱盡千帆,一眼就看出巫嶸還是個雛,那股冷漠青澀的神態更令人想將他玷汙弄髒,看他失態驚慌露出種種妙不可言的姿態。想到純陰體的元陽,胡仙禁不住口乾舌燥,竟激動到像第一次做這事的毛頭小子。

只是巫嶸冷冰冰這般看著他,胡仙竟已興奮起來了!(劉虎完全後悔了:變態!)

“阿嶸,你毀了我的身體,總要有些補償。”

狐息下去,巫嶸的眼神卻仍舊清明,即使恨不得現在就享用大餐的胡仙也沒丟掉狐狸的狡猾多疑,心中疑惑巫嶸到底為什麼沒受控制。胡仙早就注意到巫嶸肩頭那條青翠小靈蛇,此時正害怕似的縮在巫嶸肩頭瑟瑟發抖。雖說這種靈物確實該怕胡仙,但膽子也不該這麼小,連主都不護。

狐疑重重,胡仙表面仍含情脈脈,緩步走近巫嶸,低聲誘惑道:

“你……想嘗一嘗快樂的滋味嗎。”

話音未落,一隻手冷不丁從巫嶸背後伸出,一把掐住了胡仙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胡仙:!!!!

早有提防的胡仙立刻捲起黑霧襲向巫嶸,他早該知道這純陰體能無傷無病活到現在肯定也有人暗中守著!胡仙攻勢刁鑽狠辣直衝巫嶸心窩,他要用巫嶸的安危將其逼退!但下一刻,沒等胡仙碰到巫嶸,劉虎的靈魂就被那只手生生捏碎了。

“啊——!!!”

悽慘痛苦的哀嚎響徹雲霄,比之前更淡薄的劉虎靈魂出現在十數米開外。此刻胡仙臉上再沒從容,他如臨大敵氣勢暴漲,臉龐拉長變尖如狐臉,驚怒憤恨中暗含一絲恐慌。

“你是誰!”

血色背影擋在巫嶸面前,挺拔如竹,勢如沉淵,披散及腰的烏髮如絲綢錦緞般,掃在巫嶸鼻端時微涼,泛著一絲血色。巫嶸看不到劉虎的神情,也看不見大鬼在做什麼,大鬼就這樣站在他面前,胡仙的聲音卻越來越悽慘尖銳,完全掩飾不住驚恐,一連串的名字脫口而出。

“萬骨哀?血衣凶煞?!十三陵鬼王?!多羅羅剎?!”

“你到底是誰!”

大鬼到底是誰,這個問題巫嶸也想知道。但接下來胡仙卻不說了,他似乎專心戰鬥,轟隆鳴響聲不絕於耳,鬼哭狼嚎淒厲刺耳,但大鬼就像一座巍峨高大的山巒,任憑狂風暴雨巋然不動。

巫嶸幾次想從大鬼背後探頭看看戰局如何,卻總是被大鬼血紅衣袍矇蔽雙眼,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那股極端暴虐恐怖的氣息,如嗜殺暴君般充滿了暴戾瘋狂的殺意,即便巫嶸並沒有正面應對也覺得毛骨悚然。

相較於胡仙那邊如此巨大的動靜,大鬼很安靜,偶爾抬手,衣袖輕擺,髮絲微晃,宛若閒庭信步,雙方高下立見。

當激戰轟鳴聲徹底平息,巫嶸終於能從他背後出來看到戰場。只一眼,巫嶸呼吸微滯。從大鬼身前一步向外紅褐地面如峽谷般驟然下陷,就像被隕石撞擊過的地面,一眼望去看不到邊界。那條血河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深坑底部一層薄薄的血水。

胡仙,或者說劉虎的靈魂碎在血水中,原本完整的靈魂被徹底撕碎,慘烈無比。坑中到處都是激戰殘存下來的深刻痕跡。巫嶸上前一步,想到坑邊細看。但還沒邁出去他腰間就被箍住,不能再動彈,背後冷意沉默,透著不容違抗的獨·裁。

巫嶸摸不太準現在大鬼的情緒,乾脆不動了,就站在這裡俯瞰深坑。

“哈……哈哈哈……”

嘶啞笑聲從坑底傳來,巫嶸神情一凜。只見一破破爛爛,只剩下腦袋的狐狸雕塑飄飄忽忽,從深坑下飛起,胡仙沙啞忌憚,滿懷不甘的聲音傳來。

“技不如人,小狐甘拜下風。”

將要碎裂的雕像碧眼望向巫嶸,尤其落到那攬住他腰間的手,驀然嘶聲饒有深意笑道:

“你信任他,他卻是跟我同樣的心思。”

說罷雕像碎裂,腐朽木渣落到血潭中。巫嶸聽出胡仙話中意有所指,但神情變都沒變,不用想就知道胡仙的話肯定是在挑撥離間,大鬼想要什麼,有什麼心思,巫嶸最懂了。他以後得多備點血袋,別總是需要時候才現場放血。

“哈,哈啊……”

虛弱至極的呻·吟聲從劉虎破碎稀爛的靈魂中傳來,胡仙意識離去,劉虎自然醒來了。不甘,不甘,劉虎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他恨,恨到咬牙切齒,胡仙沒死,他本體還在荒山。巫嶸沒死,還活的好好的,只有他,只有劉虎要死了,這讓他如何甘心。

鼓掌如球的肚腹蠕動,撕拉一聲如裂帛,重新孕育而出的惡犬魂從他靈魂中爬出,劉虎卻已經感覺不到痛了。他滾落在外的眼珠死死盯著那條黑色的畜生,響亮汪汪叫著,不知死活的,跌跌撞撞地向著巫嶸跑去。黑暗籠罩劉虎的意識,他馬上就要死了,但劉虎不甘心。

惡犬初生時難忍飢餓,它襲向巫嶸的話必然被殺死。劉虎想到剛才的痛苦折磨,殘缺不全的嘴角露出一抹惡意的笑。

這小畜生……會陪他下地獄……

就在劉虎陷入黑沉的最後一刻,他看到那條黑惡犬猛衝向巫嶸。然後……

巫嶸將它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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