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虧一簣, 哈哈,功虧一簣啊。”

長久的沉默後,桐傅遠輕聲笑道, 不似之前癲狂瘋魔,彷彿冷靜下來了, 但話語聽在人心底卻泛起刺骨寒涼, 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令人本能毛骨悚然。

“很遺憾, 我們沒能達成共識。”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如夢幻泡影, 最終歸於縹緲虛無。

“天族將立,人族滅亡,這是無法逆轉的未來。衷心希望您能盡快恢復記憶,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振興天族。”

“不久的未來,我們終會在旅途終點相逢。”

吧嗒一聲輕響, 鹿角面具墜落在地, 摔在堆疊的祭袍上。而桐傅遠就像變成空氣似的憑空消散,原地只剩下凌亂祭袍。他果真並非人類, 甚至不屬於人間任何已知的物種。

巫嶸並沒有阻攔他,也暫時無法阻攔。他拒絕了那段記憶, 同樣也相當於記憶裡蘊含的力量。更何況老苗洞天坑已然因剛才之事瀕臨破碎,發出尖銳哀鳴。天坑破碎時產生的毀滅性泯滅力量能輕而易舉碾碎任何能力者, 無窮無盡的裂縫與斷裂破碎的空間讓人無法找到離開的通道。

但有權杖在手, 離開天坑安全回到現實還是輕而易舉的。

“王!”

“巫嶸!”

“嶸哥!”

跨越空間的頭暈目眩感還未完全散去,雜七雜八焦急擔憂驚喜的呼喊聲已響在身旁。巫嶸能覺察出是凌雲紅袖他們,除此之外他還隱約在最前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他……回來了。

身體發出精疲力竭的訊號,靈魂也脹痛難忍。在一片驚呼之中, 巫嶸放心昏迷了過去。昏睡是治療靈魂與身體不協調的良方,越是強大的人自愈能力越強,良好的休息有時能勝過一切良藥。可能是之前看到的記憶畫面太多,就連再強大的靈魂也需要休息。

這次昏睡的巫嶸沒再看到任何旁的記憶畫面,睡得無夢香甜,等他醒來時頭腦清醒渾身舒暢,精神充沛的感覺實在是好極了。

除了下半身仍是蛇尾外,一切都很好。

“你終於醒了啊。”

巫嶸回頭,發現外婆正躺在他旁邊的病床上,老人身上插著各種管,吊著水,渾身上下沒半點好的地方。但精神勁倒是還挺足,明明不能動彈還斜著眼,中氣十足的拿眼角餘光瞟他。見巫嶸望過來,老婆子冷哼一聲,嘴裡嫌嫌棄棄地用苗語嘟囔著什麼,左右是些“年輕人身體弱”“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之類的話。

“啊,巫嶸你醒過來了!”

第一個進病房的是凌雲上人,他看起來像是一直在忙沒有功夫停歇的模樣,身上道袍都是幾天前的。一頭白髮也沒有好好梳,甚至連拿竹簪串一下都沒有,就隨手用皮筋綁成個大馬尾在身後晃。看到巫嶸醒來,他高興挑起了眉,更顯出眼底烏青一片:

“婆婆特別擔心你,非要跟你在一間屋裡,怎麼勸都不聽。”

“哼。”

巫婆一輩子都在寨子裡,普通話會的不多,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凌雲上人在說什麼。反正她一看天師就沒什麼好臉色,尤其是看到接下來在凌雲上人身後進屋的年輕道士後,外婆的臉色更臭了,皺紋都擠在一起,就像是一張脫水的老橘子皮。

“傅清?”

雖然巫嶸在昏迷前似乎看到了傅清的身影,但直到現在他才真的確認傅清回到了他的身邊。也就是說,秦教授所說的那樣神秘物品,傅清已經拿到手了。

“嗯。”

傅清動作自然的坐到巫嶸床邊,目光從他的臉移到那條漂亮若翡翠雕琢而成的蛇尾上,隨後他把被蛇尾掀開到一邊的被子抖平鋪展,重新給他好好蓋到身上,把尾巴擋的嚴嚴實實的。

“哼!”

巫婆又是不滿冷哼一聲,尤其是近距離看見這新進來的小道士與傅清南極相似的面容,想到被傅清南一行人帶走的巫橈,更是氣不打一出來。若不是現在行動不便,她早給對方下蠱以示警告了,狗天師離她孫子遠點!

“桐傅遠消失了。”

似是明白巫嶸在想什麼,不用他詢問傅清便開口道。他身後的凌雲上人也凝重搖頭:“巫山大天坑復甦了,但是……”

他欲言又止,眉心緊鎖:“這裡面有蹊蹺,聖楔會一反之前高調作態,最近沒有任何相關訊息流露出來。”

“惡苗寨中有巫山大天坑的裂縫。”

白牯疲倦虛弱聲音響起,他身上的傷不比巫婆少,是坐著輪椅被蘇小米推進來的。本就不大的房間現在擠滿了人,偏偏除了傅清以外誰都不敢往巫嶸床邊坐,也不敢去打擾巫婆,於是默契沿著門邊牆壁站了一排。當然了,除白牯以外。

他轉著輪椅來到巫婆床邊,以晚輩恭敬又不失親暱的態度用苗語和她低聲交談,眼見著巫婆凶神惡煞的神情略微鬆緩了些,當然了,在看向某兩個天師時,她仍是那種看到蜈蚣屎的厭棄表情。等到棺老人也從門邊進來,繃帶小人太矮被其他人擋住了視線,硬生生擠到最前面後,除了紅袖以外巫嶸最信任的鬼國班底算是集齊了。

不約而同的是,無論是凌雲上人還是棺老人,亦或是蘇小米白牯,都忍不住往巫嶸那裡看。又不敢正大光明去看,就用眼角餘光去瞟。要是一個人這麼做還不容易被發覺,被看的頻率這麼高巫嶸也很難不發現。

不過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們這種有些惶恐,失去安全感似的表現是怎麼來的。在老苗洞天坑時巫嶸差點恢復記憶,身為人類的這段經歷和那龐大記憶相比太微不足道,險些崩潰。就連跟傅清之間的陰陽契都幾乎潰散,更別說比陰陽契還要不穩定的魂契血契了。

恐怕那天凌雲上人等人都感知到了死亡陰影的籠罩,魂契血契一朝潰散,身為下位的他們就會靈魂泯滅死亡,連渣都不剩。也就是說如果那日桐傅遠的計謀得逞,就能帶走鬼國高層與傅清南。到時候就算恢復記憶的巫嶸以冒犯之名殺了他,失去首腦與希望的人和鬼又如何能扛過接下來的大天坑復甦。

幸好他功虧一簣。

巫嶸手微動,便感到傅清的手覆了上來。與巫嶸不同,他的手指手心永遠是溫熱的,這種熱度讓冬天的蛇不自覺嚮往依戀,這是生理上的動物本能,沒什麼好奇怪的。巫嶸垂眸望向傅清的手指,尾尖藉著垂落床邊的被角遮擋,悄然纏住了傅清的小腿。

巫嶸眼睫低垂,灑下一片細碎陰影。剛醒來沒多久他就又想睡覺了。最好是能抱著傅清一起睡。

“……總而言之,先壓制血脈汙染詛咒,讓表哥能孵化蠱種,恢復原樣是目前最重要的。”

白牯眼觀鼻鼻觀心,不看自己不不該看的場景,甚至不顧巫婆不滿,狀若不經意間擋在巫婆與巫嶸之間,貼心不讓老人再受刺激。與此同時他用苗語和老人低聲說了些什麼,聽到其中某個詞,昏昏欲睡的巫嶸清醒過來。

白牯與外婆談及的,正是巫家那套首飾,也是據說隨巫橈犧牲後遺失的首飾。和蠱種一樣,那套首飾也是巫家人代代傳承下來的,唯有巫家人才有資格佩戴,蘊含著特殊的力量。在老苗洞天坑被毀,祭壇消失,救出巫婆後,作用在蠱種上的血脈詛咒已經微弱了很多。

如果能戴上全套首飾,哪怕只帶半套,都能憑藉其中的力量暫時壓下詛咒。等到蠱種度過最脆弱的繭化期,成功孵化破繭,它自身純粹強大的力量就能抗住詛咒,不會再被輕易汙染。

現在問題就是,那套首飾裡大部分物品都隨著巫橈的犧牲遺失了。當然了,現在都知道巫橈很可能並沒有死去,但她恐怕落到了聖楔會手裡,那些首飾也跟盡數遺失差不多。僅僅只有那支簪子的話,還不足以壓制詛咒,正如它明明身為巫橈遺物,卻無法讓南解開封印一樣。

嗯?

想到這,巫嶸忽然一愣。他恍惚想起當時從記憶風暴裡掙脫出來回到現實裡的時候,南擋在他身前的背影。那種感覺和以前有微妙不同,他和傅清南更‘像’了,也讓剛從回憶中脫離的巫嶸直接將他認成了一襲血衣的傅清南。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殘魂和本體本就該極其相似,尤其是保有絕大部分傅清南記憶的南,該是比傅清都更像傅清南。而之所以一開始沒人能認出他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身上的重重封印。每解開一重封印,他就更像傅清南一分,等到封印完全解開,也就是殘魂與轉世合體,傅清南重歸人間的時候。

換句話說,就是當時的南給巫嶸以那種感覺,很可能是因為他又解開了一重封印。而在那種場合下,能解開的封印只會有——

“這是巫家首飾中的耳墜,在婆婆衣服裡發現的。”

白牯小心捧出一個匣子,開啟來看,裡面是一枚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紅珊瑚珠耳釘,細銀鏈墜著只極小極精緻的銀色蝴蝶,精湛的雕工讓蝴蝶栩栩如生,彷彿隨時會從匣中飛起來一樣。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