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第 239 章
周圍漆黑無光, 沒有半分光,像是在地洞深坑之中。但巫嶸卻能清晰看到眼前的人,傅清南一身道袍, 發冠整齊,面若冠玉, 眉眼如寒星, 親吻時持劍的手攬在巫嶸背後,特意留出些許空間, 讓桃木劍不至於擱到巫嶸。
明明嘴上說著‘教你如何親吻’,但實際上略顯生澀的動作已經出賣了他。兩人嘴唇只是簡單貼在一起, 傳遞著溫度與對方的氣息,內斂青澀如初吻的少年。
偏偏分開後傅清南神情自若,平靜無波,似是經驗豐富,然而那黑暗中無人能看清微紅的耳畔卻被巫嶸看的一清二楚。這讓他想起傅清, 傅清與傅清南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巫嶸看著眼前的人, 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他現在只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無法插手其中, 只能安靜觀看。
“不過是皮膚的接觸而已,沒有意義。”
他聽到‘自己’冷淡道, 聲音中沒有半點情緒,就似一段無生命的機械程式。巫嶸想看看‘自己’的樣子, 卻發現他的視角無法移動, 固定在記憶中的‘巫嶸’身上,只能看到他所看的事物。
“在人類中,只有相愛的人才會這麼做。”
傅清南並沒有被他剛才的話打擊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仍舊很近, 呼吸可聞。他深深望入巫嶸的雙眼中,似乎想從中找到什麼。但很顯然,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我並不愛你。”
巫嶸平靜道,他的聲音並不大,卻讓人完全生不起反駁之心,彷彿他說的話就是世間真理。傅清南也沒反駁,只是笑了笑,主動後退一步,牽住巫嶸的手。
“走吧,我不能離開太久。”
兩人之間的對話透露出些許資訊,巫嶸全都記在心裡。他被傅清南牽起,兩人向外走去,巫嶸隱約覺得自己與這個記憶裡的‘巫嶸’聯絡正在逐漸變得緊密起來,和最初完全旁觀的感覺有微妙不同,隨著聯絡的拉近,他靈魂深處泛起波瀾,似有什麼被封印已久的東西開始甦醒。
桐傅遠所說的找回記憶是這個嗎。
巫嶸神情卻變得冷厲起來,他確實對過往好奇,但是否找回記憶是他自己的事情,絕不該是在這總被桐傅遠算計的情況下。
隨著他情緒波動,周圍景象也不穩波動起來,但卻又被某種力量壓制著強行穩固,雙方力量對峙相抵。記憶畫面也時而波動時而穩固,就在巫嶸眉心緊鎖,想再加把力的時候,牽著他手向外走的傅清南忽然道:
“你不愛我,這件事我知道。”
聽他這麼說,本能的,巫嶸心底生出一抹心虛的感覺。就這情緒波動的瞬間,對方力量見縫插針,記憶畫面瞬時又重歸清晰。沒等巫嶸再走神,傅清南已側過身來,清亮黑眸定定望向他。
“你會讓其他人親你嗎。”
“不會。”
條件反射般巫嶸答道,才發現記憶中的自己也是這樣說的。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瞬變化,但最終歸於平靜:“你也不該做這種事,沒有任何意義。”
但巫嶸卻沒空再關注這些了,當他與記憶中的‘巫嶸’同時說出不會這兩個字時,冥冥中彷彿聽到‘咔’地一聲響,某種禁錮破了道缺口,靈魂深處如火山爆發,翻起洶湧狂波,這股驟然爆發的力量太過強大,碾壓顛覆性的恐怖,差點就將巫嶸的意識完全吞沒摧毀。
無數紛雜畫面從眼前劃過,在成千上萬年的記憶洪流中巫嶸就如暴風雨中航行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他看到風雨中原始人類在冰冷山洞裡瑟瑟發抖,瀕死的孩童微弱啼哭。他抬手,雷電劈下,點燃了枯枝。火焰噼啪燃起,為人類帶來了光與熱。他覆手,撫過孩童,對方氣息變得平穩,臉頰重歸紅潤,眼珠漆黑靈動,望著他咯咯直笑。
他也看到無邊無際的曠野荒原中呼嘯而過的狂風,鬼面具們成群結隊在風中奔跑飄飛,花苞似的石質植物裡誕生出新的生命。岩漿流淌的九十九層黑石高山之上無數面容猙獰可怖的怪物跪地臣服,他位於最高處,接過一渾身雪白的怪物恭順獻上的銀色花朵。花朵落入他的手中,變為銀砂般璀璨的靈魂,鑽入他的權杖之中。
‘主人,偉大的主人,請您為我取一個名字吧!’
世界變化,時代更迭,舊物種毀滅,新物種誕生。
人類的時代到達尾聲,天鬼的時代將要來臨。這是世界的規則,無人能違逆,無人可更改。命運如同濤濤江河,只能前進,無法後退。
男女模辯,恢弘威嚴的聲音響在巫嶸靈魂深處,震得那短短的‘人類’記憶幾近破碎,完全沒有抵擋之力。
人類的時代已到達尾聲,接下來該是天鬼的時代。人類滅亡,天鬼興起,無人能夠違逆,這是規則,也是底線,不能後退。
不知何時,巫嶸開始呢喃重複靈魂深處的話語,他的神情變得漠然冷酷,喜怒哀樂等一切情緒如漏沙般流逝剝離。靈魂微痛,那不該存在的契約無法抵抗這恐怖驚人的力量,搖搖欲墜發出哀鳴,寄生大鬼的左臂滾燙,固執不肯離開,卻仍被一點點剝離。
巫嶸漠然注視著這一切,沒有阻止的舉動。冥冥中他知道這才是正軌,是命運真正該發展的軌跡。他不該阻攔,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
他明明知道。
但靈魂上越發微弱的契約,逐漸發冷的左臂,卻讓巫嶸心臟酸澀。傅清的面孔,南的面孔,傅清南的面孔,還有更久遠年代時那些相似的面容。靈魂的轉世重生,下意識的關注,那積累而來的莫名情感,源自人類的感情,終是令巫嶸動搖。
眼前飛速劃過的記憶畫面開始變得模糊,如沒有任何意義的顏色光流,在這之中一抹血紅色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
一襲血衣,渾身是傷,發冠破碎,烏髮披散。狼狽重傷到瀕死的地步,卻仍舊脊背挺直,神情冷靜,眸光燦若寒星,肅然決絕,染血雙唇開合:
“你願與我做一賭注嗎。”
“哈哈哈哈,人族氣運將在今日絕滅,而我族將要興起!”
背景聲中,隱約能聽到與桐傅遠相似,卻更加尖銳刺耳的興奮聲音,但巫嶸眼前卻只有傅清南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不該開口,卻無法在對方注視中保持沉默。
“賭什麼。”
他知道,自己開口時其實就已經輸了。
本不該動搖的底線,面對他時終於開始後退。
接下來的記憶畫面巫嶸已經看不清了,靈魂深處的陣痛是將原本洶湧如潮的記憶強壓下去的後遺症,感知在慢慢恢復,差點被碾碎衝散的,這一世人類巫嶸的情感與記憶也逐漸回籠。呼吸間靈魂震顫減少,身體漸漸恢復正常,同時逐漸恢復的,是對外界的感知。
“放棄吧,人類能再苟活六十年,已經是他最後的仁慈!”
桐傅遠的聲音響起,帶著大局已定勝券在握的自信,語氣中透出強烈惡劣的譏諷憎恨。
“傅清南,我承認你很強,但你不過只是個人類而已,規則的棄子而已。冒犯了他,我甘願死亡,但這換來的是命運將回到正軌。而你,傅清南,你難道真的認為甦醒過來的他還會愛你嗎?”
“痴心妄想!”
在桐傅遠的聲音中巫嶸睜開眼,模糊視線中是一片血紅。染血的道袍,披散的黑髮,巫嶸瞬間想到記憶畫面最後,遍體鱗傷的傅清南。
“您醒過來啦!”
桐傅遠驚喜聲響起,洋溢著超乎尋常的狂熱與謙卑:“冒犯了您,我罪該萬死,只願……”
巫嶸卻沒有半分注意在他身上,在意識徹底迴歸前,他已經抱住了眼前血紅的身影。懷抱中的人身體冰冷,輕的幾乎沒有重量,不像人,倒更像是鬼魂。
是啊,他懷中的南確實只是殘魂。
拒絕了恢復全部記憶的巫嶸不知道,是什麼賭注讓傅清南靈魂分裂,大半轉世輪迴,小半殘魂遊蕩人間。如果那次鬼童沒有將他撲落懸崖,墜入深淵,如果沒有傅清給他的紫符紙鶴,峽谷中的殘魂恐怕會如上輩子一樣在無望的等待裡最終消散。
抱著南的腰,此時巫嶸的心情格外平靜。
這一次,他終於抱住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桐傅遠不敢置信聲音淒厲,如杜鵑啼血,彷彿經受了致命打擊,人都變得恍惚瘋狂。
“殺了傅清南,快,殺了他。那麼多的機會,你為什麼沒殺掉他!”
他不是在對巫嶸叫嚷,在桐傅遠狠厲癲狂注視下,權杖卻一動不動,安靜如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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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只是根權杖而已,而且我是有主人的權杖了。’
巫嶸聽到權杖小聲嘟囔,頗有幾分無奈與抱怨。
‘為什麼總有人會這麼嚴厲要求一根權杖呢,我只是一根權杖而已啊。’
不知道桐傅遠有沒有聽到權杖的聲音,反正他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