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後的石板對巫嶸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明明他和桌子有段距離,但那種滾燙熾熱感卻穿越了距離,透過空氣, 浮動在巫嶸身周,隱隱將他籠罩了起來。

這種感覺出乎意料的好, 巫嶸目前身體靈魂還不協調, 靈魂處於身體中時難忍疼痛總會從骨節深處泛起。不過是這點疼痛而已,巫嶸本來早就習以為常, 半點不會表現出來。但當這疼痛突然消失的時候,那種瞬間的輕鬆暢快感做不得假, 就像一直以來壓在身上的一座大山消失了。

沒有經歷過長久病痛的人不會,僅僅是普通人的狀態就能讓他們恍若新生。這種暢快感令人著迷,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得到更多,更靠近那塊石板。

扶著傅清,巫嶸後退了一步。眼中冷靜如常, 沒有半點沉迷。順腳他把昏倒在地上的秦教授也踢得離桌子更遠。

是幻覺?

“青靈蠱。”

“嘶嘶嘶——”

“跟著蟒靈。”

青靈蠱如同一道青色的箭從被蟒靈弄破的窗戶飛竄出去, 清冷月光映在蛇軀上,彷彿披上了一層銀紗。今天夜色清朗, 沒有濃雲遮蔽下的天空月輝灑落,但卻給人以一種異樣彆扭感, 彷彿有那裡不對勁。

太安靜了。

鬼域並非死寂之地,雖然終日被黑暗陰氣籠罩, 但夜晚的鬼域比白天要熱鬧的多。鬼火燃燒嗶嗶啵啵的聲音, 骷髏清理骸骨的咯啦啦碰撞聲,食骨蟲摩擦鞘翅,發出蟋蟀般的聲響,幽魂漫無目的飄蕩, 被陰風吹過時會像塑料袋般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它們太低等了,對它們而言龐大的縫合怪就像塊巨大怪異的石頭。平日裡巫嶸並不驅逐這些小鬼小怪們,但今夜除了滿月風刮過的嗚嗚聲外,沒有半點聲響。

就像所有生物都睡著了一樣。

“嘶哈嘶哈!”

變成芝麻粒大的人面蟢子爬到巫嶸手背上,細長腿急切揮舞,帶來黑巖狼蛛的訊息。異變剛出現時巫嶸就立刻派黑巖狼蛛去保護樓上休息的母親,同樣的,她也陷入了昏迷,就和秦教授與傅清一樣。

“嘶哈!”

巫嶸不經意間看向人面蟢子,目光驟然一凝。只見它原本有女人蒼白面孔紋路的後背上,一切花紋全都消失了!

從小生長於天坑中的人面蟢子最愛追逐吞噬陰氣,死靈有怨,被它吞噬陰氣後,怨念不散,會自發追隨人面蟢子。它不吃怨氣,那些怨念就凝結在它背上,形成恐怖詭異的花紋。它現在長到這麼大,背上怨念積攢了數十年才呈現出如今這麼靈活駭人的人臉形態。但現在,人面蟢子背上的怨念全部消失了!

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了。

怨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情緒,可能源於生活中的某件小事,這世上沒有全然完美的聖人。失去某種情緒不亞於短暫失魂,昏迷是正常的。但傅清不該如此。他天生缺失一魂,沒有七情六慾也不可能有怨念。巫嶸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滿月風——

“南。”

冷意瀰漫,染血衣擺拂過清冷空氣。髮絲垂落,大鬼緩步出現。巫嶸覺察到他一出來注意力就全落到了石板上。明明之前巫嶸也給大鬼看過石板,那時候他對這個沒有半點反應,但現在一切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滿月風帶來的微弱痛苦的慟哭聲中,一切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十五天是一個輪迴,從滿月開始。

“你留在這裡。”

巫嶸命令道,將昏迷不醒的傅清交給大鬼,自己走向泛著暗紅微光的石板。距離它越近,熱度就越高,巫嶸耳朵嗡嗡作響,隱約有轟鳴聲,就像飛機起飛時候的怪異感,又像有誰在他耳畔喃喃囈語。

‘你來……’

那聲音夾雜在滿月風聲中,彷彿被什麼力量阻擋,模糊又縹緲,聽不真切。巫嶸神情不變,走向石板。耳畔嗡鳴聲為散,變得越來越大,像是老舊電視滿是雪花的螢幕。

‘為什麼……不……’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比剛才更清晰,尾聲卻被狂風刮散。一瞬間巫嶸似乎聽到了無數聲音,哭嚎,悲泣,絕望,野獸兇殘貪婪的咀嚼聲,發現獵物時喉嚨中愉悅低咆。短短一段路,巫嶸卻如同走了半個世紀。那些嗡鳴聲越來越大,幾乎佔據了他聽覺的全部。囈語聲越來越響亮高亢,卻聽不清楚,只能感到其中濃烈怨憎的情緒。

噠。

一聲輕響,是巫嶸指尖叩在石板上的聲音。一切倏然歸於安靜,囈語消失,嘈雜噪聲不見,安靜的詭異可怕。仿若噩夢終結。而巫嶸手下石板的異變消失了,熾熱高溫散去,畫面變為陳舊血液凝固後的灰褐色,明明粘稠溫熱血漿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

咔嚓。

石板上突兀出現了一道醜陋裂痕,貫穿了第一幅畫,正巧從畫面上的野獸頭部碾過。不知是不是錯覺,石板變得黯淡脆弱起來,似乎只要再用力磕碰就會立刻碎裂。原本以巫嶸的謹慎性格,他不會再將這塊極可能來自大天坑的詭異石板帶在身邊。但——

巫嶸回頭看向大鬼,第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巫嶸身上,如影隨形,而是‘看’向了石板。明明大鬼的視覺仍被封印,但巫嶸卻能感到他無與倫比的專注。之前在接近石板的時候,那些嘈雜囈語聲響起時,他和大鬼之間的靈魂契約也產生了波動,比之前找到英雄遺物都要更強烈,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你留在這裡。”

巫嶸再次重複道,他這是第一次用靈契強制性向大鬼下令。隨後他命令縫合怪展現防禦姿態,在萬物沉睡的鬼域,真正的危險並不來自這裡。安置好傅清大鬼,帶上石板,巫嶸離開臨時住所,前往屍洞。一路上他透過青靈蠱的眼睛看到了安全區內的景象。

整個洪崖安全區寂靜如死域,車流停滯在路上,司機昏沉頂著方向盤。街道上的人們橫七豎八昏迷在地,這個時間原本該是夜生活正開始的時候,卻被突兀按下了暫停鍵。

蟒靈在偷手機,黑霧掠過後癱倒在地的人們手機憑空消失。它的速度極快,正是在安全區這點的停留才讓青靈蠱勉強追上。明白蟒靈執念究竟為何的巫嶸猜到它最終目的地,卻並沒有搶先一步前往南山峽谷。滿月風,蟒靈異樣,整個安全區陷入昏迷,這一切不可能全是巧合,有人在暗中窺伺,秘密圖謀著什麼。

他在密謀什麼?

某種預感讓巫嶸毫不猶豫前往屍洞,他發現石板的地方。上輩子有人殺死蟒靈,取走的石板,巫嶸懷疑這個人就是桐傅遠。而且他還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也重生了。

石板上突然的裂痕是怎麼回事。

身邊人中唯獨巫嶸沒有陷入昏迷,是因為石板嗎?

上輩子那個人用石板做了什麼?

如果他是桐傅遠——

巫嶸來到了屍洞前,森冷幽深的黑暗望不到盡頭,仿若通往地獄。

巫嶸自我代入,如果他是桐傅遠,按照那個人自負的性格,很可能會在屍洞中留下什麼。石板會出現在屍洞中,這裡面肯定還有什麼上次沒能發現的東西。

巫嶸戒備走進屍洞,右手持苗刀,左手扣著火焰。但直到他走到屍洞最深處,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沒人?

巫嶸皺起眉頭,望向滿是劃痕一片狼藉,彷彿曾有大量生物聚集過的地面,若有所思。

難道是他估算錯誤?

* *

純白洪流湧過蠻荒鬼域,仔細看能發現它們竟是數不勝數的面具樣怪物。它們就像飛機劃過蒼穹時留下的白痕,緊緊咬著最前方的黑色人影不放。饒使他速度再快,快到肉眼幾乎看不清楚,也無法擺脫後方的追擊。

該死的,為什麼屍洞裡會有這麼大批鬼面具!

飛奔者內心狐疑不耐,當純白洪流再次追上,距離他不到十米的時候,他在奔跑中側過身,弩箭劃過一道弧光刺入鬼面具群中。只聽一聲爆炸巨響,純白洪流瞬間被炸沒了五分之一,煙霧瀰漫。趁著它們大亂的時候漆黑身影趁機脫出重圍,但很快的,那些窮追不捨的面具們又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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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

他變換方向,帶著那群緊隨其後瘋狂鬼面具們往南山的方向奔去。滿月風呼嘯而過,風中孩童啜泣聲越來越淒厲,越來越絕望。那風聲也跟鬼面具似的追隨著他,恍如怨靈夢魘。

恨嗎。

他嘴角微勾,手裡半透明的小瓶蓋子不緊,一滴滴血從中滴落,透出渾厚磅礴的陽氣。按理說怨念陰氣匯聚而成的滿月風會被陽氣擊潰,但實際上圍繞著那些血,滿月風中的怨念卻越來越重。原本透明不可見的風中隱約透出漆黑汙穢的重重鬼影,怨氣濃重。

怨嗎。

他來了,卻沒有救你。

風勢瞬時變大,狂風卷向黑衣人手中的小瓶。他同時鬆手,任由風將盛滿血的小瓶卷走。

好戲就要開始了。

想得到傅清的血,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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