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不得籌謀。雲層密實壓抑,陰影濃重深沉,勾魂使者抖著鎖鏈靠近,可大城市照舊輝光熠熠,夜生活仍然紙醉金迷。

人類習慣了太平年間的安穩,誰還保留著獸性的原始警惕。哪怕今夜的寒風格外刺骨,冷得讓寒毛直豎,他們也不過是認為“天要下雪了”而已。

一如剛在嶺東機場的乘客,他們裹緊大衣行色匆匆。這廂來,那廂往,錯行而過,忙碌且尋常。

司諾城撥出一口白氣,開機19點58分,正好訂個酒店。嶺東是來時的模樣,無風也無浪。他搖頭自嘲一笑,心裡慶幸又無奈,只覺得自己是落海時腦子裡進了水,才會跟著紀斯胡鬧。

不過,就當是散心吧。

在海上經歷過生死劫,他確實需要一段靜養的時間。至於紀斯這小子……

“回去後我就把你從宰相貶成芝麻官。”司諾城一邊忿忿地想,一邊誠實地伸出手衝紀斯招了招,“今天換個酒店,住美食城附近,過三天再……”

白袍冰涼的一角劃過指尖,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覺似曾相識,彷彿回到了被海水包圍的那天。

司諾城驀然回首,就見紀斯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以一個他特別熟悉的“鍛鍊頸椎”的姿勢仰頭望天。寒風灌滿白袍,及地髮絲起卷,在他目之所及的盡頭,是黑雲壓城的高天。

這一秒,司諾城感覺紀斯離他很近,卻又像是隔山連海般的遙遠。

跑道上的銀白客機開始動了,同時,紀斯溫和又疏離的聲音傳來:“你真的確定身邊的親友沒有坐客機嗎?”

他偏過頭:“司諾城,這是我問你的最後一遍。”

鬼使神差,司諾城的大腦來不及反應,手已經點開了朋友圈。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莫測的第六感牽引著他的視線迅速瀏覽。

時值八點,銀白客機昂首起飛,而司諾城瞳孔地震,看到了俞銘洋最新的訊息。

“要登機了,大家燕京見!”附圖是從嶺東飛往燕京的機票,起飛時間恰恰是晚八點。

司諾城豁然抬頭看向天際,沒由來地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感覺,他只在面對鯨渡巨蛇時出現過,而如今——

他嘴唇翕動著吐出一句話:“我的朋友在上面……”危機感拉響最大警報!

與此同時,零星的火花在高空炸開。緊接著,渺遠的虛無中傳來了一聲“咔嚓”脆響。

像是玻璃杯裂開的聲音,如有實質地在耳畔乍起。明明輕得讓人覺得像是幻聽,偏偏讓所有人都聽見了。

鼎沸的人群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近乎一致地循聲朝天穹望去。低頭族疑惑抬首,滿臉茫然。打電話罵街的人收住了聲,拉行李趕路的人止住了腳,而幼童們呆滯片刻,猛地躲入母親的懷裡,嚎啕大哭。

場景猶如一部搞笑的黑白默片,誰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卻反應得像是出了大事。

客機掠過夜幕。不知為何,人們總覺得這平凡常見的一幕變得格外引人注目。注目到心臟都跟著揪緊,透不過氣來。

“好奇怪……”有高中女生握緊了閨蜜的手,“我、我好難受!”

下一秒,空闊的高樓頂端傳來男人的怒吼,像是說著“聯絡”的字眼。可這時候,誰也沒閒心管閒事了,在肉眼所見的高空中,漆黑的夜幕撕裂了一道血紅色的縫隙。有源源不斷的黑紅氣體湧出,有雷鳴般的野獸咆哮炸響!

“吼——”

恍若遠古的凶怪破封了一樣,吼聲暢快淋漓。黑紅霧氣之下,就見兩支尖銳的長角頂開裂縫,六隻肌肉虯結的魔手掰住壁壘,十八根鐮刀狀的指甲撕開了豁口。

好似分娩時被開啟的產道,龐大的異物被擠了出來。

那是一頭怪物……

一頭只可能存在於科幻電影中的巨型魔怪!

它通體漆黑,渾身皸裂,蜿蜒的裂痕下流淌著岩漿似的火紅色。

它生著一張狹長的馬臉,上頭嵌滿了眼睛,看不到嘴也沒有鼻子,背後拖著一對長滿瘤子的肉色翅膀。脖頸以下是類人的軀體,可人形到了腰部就被截斷,變成了一串蜈蚣形的下肢。

噁心至極的模樣,無法言喻的配色。饒是天黑都擋不住怪物辣眼睛的外形,卻也給人類帶來了最直觀的恐懼。

尤其是當他們發現百米上的客機放在它面前像極了一個大型玩具時,這視覺上形成的對比衝擊簡直要嚇破膽!

畫面如同慢鏡頭。

飛機勉強側身避開與怪物相撞的可能,不料怪物臉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隨著飛機的轉動而動。

它“聞”到了恐懼的味道。生鮮的血肉和美味的負能量充斥著天地,是勾起怪物食慾的最佳養料。

它很貪婪。

它一點也不願與同類分享下方的獵場!

怪物一把抽出了卡著界門的下肢,蠕動的空間逐漸閉合,直接切斷了另一只從內部探出的爪子。

有刺耳的嘶吼隔著空間傳來,迴盪不絕。而那衝出界的怪物一爪扒住客機,另一爪捲住了斷肢。它似是權衡了會兒,率先咬起了殘爪。

數不清的眼睛變成了嘴,絞肉般啃食,淋漓而下的綠色血肉混著骨渣撒向人間,落在人類的臉上和頭頂,嚇得整片城市大亂。

人類何曾見過這種場景,一時間四下逃離躲避,秩序亂作一堆。

“啊啊啊!救命!”

“跑!快跑!鬼啊——”

“跑局子去!快,那裡的人有槍!”

嘈雜一片,司諾城怔怔地望著高天,被人撞得踉蹌後退才總算回神!他四下尋找,卻不見紀斯的人影。

“紀斯——”他大力撥開人群尋找,只想抓著對方一起跑。友人在飛機上的事實讓他無力回天,目前他所能做的,就是儘量保全自己和紀斯活下去。

他信紀斯是個預言家,但他不覺得同樣是人,紀斯能抗衡這怪物。

該死的!你在哪裡!你人在哪裡!

“紀斯——”

龐大的人流和不間斷的尖叫淹沒了司諾城。而機場和市中心的混亂,阻礙了警方的速度。想來等救援隊和戰鬥組緊急到位,黃花菜還是得涼。

可是紀斯……是他帶來嶺東的人,他得把他帶回去!

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紀斯化作靈體,拄著大仗站在全城最高的大廈樓頂。

白袍獵獵作響,長髮隨風飄逸。人間亂成了一鍋粥,到他身處之地,仍是安靜祥和的氣息。他直直地注視著怪物,相隔千萬米的距離,勾唇一笑。

“難為你了,大老遠地跑來送死。”紀斯笑道,“正好,就拿你開刀,真真正正地給人類上一堂課吧。”

羊羔需要經歷鮮血的洗禮,才會意識到自己是囚籠裡的家畜。不然,他們會自詡為上帝。

“吼——”

紀斯平靜如水的氣場刺激了以負能量為食的怪物,它衝他示威咆哮,像個酒鬼一樣掄起手中的客機,不遺餘力地朝紀斯扔了過來。

非人的力量混合重力加速度,客機這一下若是砸實在了,別說機毀人亡,就連整一座大廈都要跟著崩塌。爆炸的餘波不僅危及市中心,還會產生連鎖反應轟向周邊。

屆時,死傷無數。

當電影不再是電影,而是三維立體的場景和發生在身邊的現實。人類真切地發現,除了尖叫和等死,自己什麼也辦不到。

“紀斯……你特麼……在哪?”

可真是執著啊,有個傻子百八十遍地喊他的名字。也罷,早些結束吧,要是司諾城為了找他而被人踩死,那因果就欠大發了。

紀斯不語,只是舉杖輕輕一跺。隨著“啵”一聲輕響,下方的能量場飛速產生了變動。

誰也沒想到,預想中的爆炸聲沒有傳來。畫面好似被定格了,望天的人滿臉呆滯,扇著翅膀的怪物怔在高空。他們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連瞳孔都緊縮顫抖!

那架銀白客機險險地凝滯在空中,彷彿是在糖漿裡打圈,越來越慢,越來越緩。有一層柔和且不刺眼的白光包裹著它,如同棉花糖,又像是薄霧,更如同一雙溫柔的大手拂去了死亡的威脅。

它像花瓣飄零般輕輕地落在大廈頂部,尾翼的火光緩緩熄滅。飽受驚嚇的乘客進入了深眠,恐懼的情緒如潮水般消退。

恍惚間有暖風襲來,撫過他們的臉龐,抹去他們的眼淚。安全又美好的感覺,爬上了所有人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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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柔的感覺……”

“那是神蹟嗎?”

“它下來了!啊——”

怪物勃然大怒,它感覺自己的實力受到了挑釁。它朝下俯衝,鎖定紀斯作為獵殺目標,表現得瘋狂無比。由遠及近,人類才發現這怪物更加龐大,那軀體比整座大廈還高壯了三倍有餘!

這特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哪裡來的?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妖怪!

危機近在眼前,警笛執著響起。在這方被死亡籠罩的地獄裡,竟然還有人義無反顧地闖了進來。

“掩護!救人!”怒吼震天,是人類最無畏的聲音。

此情此景的真摯,讓受難者未語淚先流。他們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能拖後腿。一時間混亂的秩序憑著道德感維持,一個個孩子被遞出去,接下來是孕婦,再是少年少女……

張牙舞爪的怪物撲向紀斯,大祭司收回望向下方的目光,反手舉起了權杖。不偏不倚,一點就正中怪物的大腦門:“你真是太吵了。”

一星金輝,點入了怪物的額頭。輝光驟然放大,一瞬間將整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在怪物刺耳到震碎玻璃的吼聲中,一切結束了。

“轟——”

它被粉碎成指甲蓋大小的碎末,噼裡啪啦地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混合著水汽和灰塵,化作一場腥風血雨從高空落下,將世界染成不祥的猩紅。

紀斯就是故意的。他不介意用激烈的手段給予人類洗禮,讓他們永遠記住拉開“毀滅日”帷幕的這天。

他粉碎的是怪物嗎?

不,他粉碎的是人類的傲慢和偏見。

宇宙是無限的迴環,平行世界一個接一個,面與面疊加,界與界相抵,擁有生命的星球何止千萬。星球孕育生命,生命產生因果,因果構築了能量,長此以往產生了“宇宙”。之後,宇宙再將這些回饋給萬事萬物。

有因有果,善始善終。

有因無果,無始無終。

當一個星球的“因”生不出“果”,或是善因結出了惡果,或是惡因得不到果報。那麼,超負荷的執行會讓它走向毀滅。

這就是“毀滅日”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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