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大清早一地枯枝殘葉。

鍾華甄那邊在想怎麼不得罪李煦的法子,另一邊的刑部氣氛緊張,守衛森嚴。刑部尚書是太子的人,馮侍郎是三皇子舅舅,天生就是對立。

審刑院牢房中散發酸臭難聞的味道,發黴的被子硬邦邦。

馮侍郎今年快五十歲,頭髮花白,雖畏畏縮縮,但看著像有些文人氣,平日最好面子,一點小事就能被激怒,跟別人爭得面紅耳赤,不甘落下風。

馮家子嗣不多,在朝中不得重用,十幾年前出了個馮才人,雖不得寵,但生下三皇子,母憑子貴,封為馮賢妃,奈何命不長,不過幾年香消玉殞。

他是馮賢妃唯一的血親,對李肇掏心窩子好,時時可憐顧念,經常給小時候李肇送東西。近些年氣焰漸長,藉著李肇的風得罪不少人。但李肇敬重他這個舅舅,什麼都會替他擺平,久而久之,他也生出種天不怕地不怕。

獄中篝火時亮時暗,手掌大小的橫排小窗透進光亮,冷臉嚴肅的魏尚書走進來,幾個刑部官員恭敬跟在他身後。

馮侍郎身上灰袍沾了髒汙,顯得有些狼狽。

獄卒恭敬抬來一張案桌和扶手椅,魏尚書身形挺拔,坐在椅子上,官員遞來卷宗,他翻閱幾頁,開口道:“馮大人,還不願說嗎?”

馮侍郎坐在冷硬的被子上,強撐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老臣只是想為女兒討回公道,並沒有派人暗算鄭將軍,賊人栽贓陷害,魏大人不明察秋毫,難道還想誣陷於人?”

牢中陰冷難耐,火星噼啪響,魏尚書眼睛都沒抬,淡聲道:“你昨日說馮小姐的婢女從鄭府逃了出來,被令夫人藏在偏院,她手上有鄭將軍的腰帶。但令夫人交出那女子時,她早已經服毒自盡,留下遺書說自己害怕被你重罰,瞞下馮小姐是同人私奔的事,誣陷鄭將軍劫走人。”

馮侍郎雙目微微瞪大,坐直起來,喊道:“不可能。”

魏尚書慢慢抬起頭,他外表端正,為官數十載,官袍威嚴凜然,嚴聲厲色,“大司馬為洗冤屈,任京兆尹搜府,仔細搜查後仍舊沒見馮小姐影子,馮大人,此事由太子監察,容不了半點差錯!若無證據,汙衊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他的語氣夾雜冷意,沒有多大起伏,卻把馮侍郎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裡。馮侍郎額上開始冒汗,隱隱察覺到了什麼。馮家婢女是家生子,絕不會說謊,自裁更沒必要,除了大司馬會做這種事,沒有人會多此一舉殺掉一個婢女。

這裡是關押重犯之地,酷刑冷具泛出血|腥的壓迫,馮侍郎咽了口水,有些緊張,他確實派了人要給算計鄭邗,但不是在妓坊,是在鄭邗回家路上。

鄭邗好女色,遇到落單的貌美女子都不會放過,只要人隨鄭邗回鄭家,再找到他女兒帶回家,編個受傷落崖的故事,他再去向鄭家賠禮謝罪,那被劫的謠言就不攻自破。

馮侍郎早就知道自己女兒在鄭家,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是這件事傳得太廣,連乞丐都在說他窩囊廢,氣得他惱火,只覺顏面盡損,他也不可能冒險去得罪人。

而那個中途跑出來的刺客,跟他更沒有半點關係。現在這種情況,他再傻也想得通有人在利用他,只能繼續硬著頭皮道:“陛下聖明,絕不容許冤假錯案,我只不過派兩個普通下人堵截,其他事非我所為。”

“還想狡辯?”魏尚書狠狠拍桌,牢實的桌子發出一聲驚響,“箭是馮家箭,那日妓坊中見到你的人無數,人證物證俱在,你聽信下人胡說八道要給鄭將軍教訓,不想鄭將軍竟真意外出事,馮康,你小小侍郎,膽子倒挺大!”

馮侍郎手哆嗦,心都嚇得緊縮一下,生出濃濃懼意。他知道魏尚書是太子的人,定不會向著他。

現在的種種證據都指向他,連利箭都刻馮家標識,背後肯定有黑手,但現在沒和李肇聯絡上前,他不敢輕舉妄動。

馮侍郎在掙扎猶豫,魏尚書眼微微眯起,他的手指點了一下案桌。

馮侍郎沒看見魏尚書的動作,四周安靜的環境讓他心裡打著鼓,呼吸都急促幾分。

沒過一會兒,有侍衛匆匆前來,跪地抱拳道:“魏大人,太醫院回報,鄭將軍病情好轉,清醒過一次,他說沒見過馮小姐,也不知道馮侍郎所言因何,一切乃馮大人臆想。”

馮侍郎急了,忙上前喊:“鄭邗誣陷於我,我要見三皇子,我要見三皇子!”

“此案未有定論前,沒有聖諭,任何人不得探監,”魏尚書起身,“鄭將軍與你無冤無仇,何必拼著性命害你?馮大人,你若是有別的原因也罷,太子殿下顧念手足情深,或許還會饒你一命,但你要是執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鄭將軍如果再次醒過來,必定要你家破人亡!”

馮侍郎本來就不是沉得住氣的人,見魏尚書肅容冷麵就要甩袖離去,心更加慌亂。

“魏大人留步!我有話要說!”

……

曲折迴廊邊落黃葉,雨滴在平靜的湖面,向遠處盪出點點波瀾。

魏尚書從大牢出來後,吩咐吏司收歸檔宗,徑直回議事廳。門口侍衛進去通傳,得了回覆後又出來,抱拳讓他進去。

四周安靜,帳幔垂下,檀香木幾擺常綠蓬萊松,魏尚書掀袍,朝案桌前翻閱書籍的李煦叩拜行禮。

“給太子殿下請安。”

他手停下,抬起頭道:“起來吧,馮侍郎嘴硬,你費心了。”

李煦在鍾華甄是放縱些,但作為太子的威嚴還是有的。

魏尚書拱手起身,回:“這是老臣該做的。馮侍郎生性多疑,但貪生怕死,知道鄭將軍醒了,絕不會饒過他,讓個侍衛假傳鄭將軍清醒的訊息,他自會怕。”

李煦玄袍用金線繡四爪蟒,肩有些溼,他腳踩烏皮靴,劍眉星目,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問:“他說了什麼?”

魏尚書行峻言厲,在朝中是出名的不好惹,膽小稍小些的,見了就怕。但他在李煦面前卻十分恭敬,比見到皇帝還要多幾分。

“馮侍郎的岳丈官職不大,但掌運兵庫放行,私下與器營副尉有聯絡,同他說長武營新進了批好東西,又將賬本給他,讓他私下儲存在家中書房暗閣中,老臣已秘密派人去取。”

李煦呵聲,像是早有所料,“前些日子查出監營貪汙軍餉,父皇發了頓火,大司馬有所察覺,東西不一定在原地,盯緊些。”

魏尚書遲疑片刻,抬頭問:“老臣有惑,望殿下解答。大司馬為官數十載,野心勃勃,老謀深算,他最疼愛的就是長子鄭將軍,殿下怎麼會突然下手?賬本一事隱秘,您又是從何知曉?若非您提前告知,老臣怕是要一直查下去。”

太子對鄭邗素來不留顏面,魏尚書一接觸這事就猜到幕後人不是馮侍郎,但他也沒懷疑過李煦。李煦對鄭邗犯不著用計,朝中人都知道鄭邗最不敢惹的就是他。

“馮侍郎最近膽子大了許多,要不是手頭上有些能拿捏人的,他也不敢去堵鄭邗,”李煦往後靠住椅背,開始閉眼歇息,“像往常樣查,縮手縮腳,反倒容易引人起疑。”

他在鍾華甄那裡沒睡好,一身腰酸背痛。她床上的奶香味很好聞,但床榻鋪得太過軟和,根本不像男人睡的,對他來說實在不習慣。

鍾華甄比他小兩歲,早產身子差,個頭差他不少。她是侯府唯一的繼承人,長公主對她要求極嚴,連什麼時候回府都要管。

張家與鍾家不合已久,甚至有過傳言說張相爺謀害威平侯性命,他母後是張家所出,長公主最不喜他。

魏尚書頓了頓,問:“殿下是從侯府來的?”

太子處事稍有頑劣狠毒,但聰明人都看得出他分寸的恰到好處。挑著馮侍郎動手,不見得是為了那本賬本,至於動手的原因,大概跟侯府鍾世子脫不了干係。

他才和鍾華甄和好沒多久,沒人想過他會做這種事。

李煦緩緩睜開眼,手搭在扶手上,看向他,“外祖父知道了?”

魏尚書搖頭道:“相爺離京已經有半月,尚不知,老臣見您肩上溼了,靴履上的泥不像審刑院的,回宮的轎輦又沒離開過,加上昨天早上鍾世子才派人給函青送了禮,您大抵是覺得世子受了委屈,找他去了。”

魏函青是魏尚書兒子,說話不饒人,得罪人也不知道。鍾華甄的侍衛把他手打斷,他現在只能被迫在家裡養傷讀書。

李煦沒反駁,他還什麼都沒說,鍾華甄就派人去給魏家送賠禮,倒顯得他仗著自己是太子欺負她樣。

他抬手撐頭說:“魏大人,華甄脾氣是本宮見過最好的,函青平日說的那些話他不放心上,本宮也就沒管,但能把華甄惹到做出那種事,本宮倒覺先心疼起來。”

魏尚書跪下道:“是老臣管教不嚴,平白讓人誤會您與鍾世子有分歧。”

李煦和鍾華甄關係是不是真的很好,做臣子的都看得出。他幾乎天天和她在一起,私下裡更是事事偏倚她,東宮和侯府是連在一起的,如果鍾華甄一氣之下轉頭去支援三皇子,只會對他們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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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與你無關,函青也傷了隻手,算是扯平,不必自責,”李煦收了話,“華甄不爭不搶,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和李肇牽扯上關係,既然他願意送字畫給函青,也就代表他不在乎這件事。”

魏尚書搖頭嘆聲氣,他兒子同太子關係不錯,但鍾世子幾乎是在太子身邊長大的,沒人比得上,他道:“說到底還是犬子闖出的禍,老臣回家必定嚴加管教。”

“函青性子直,你管得太多反倒不好,華甄也有錯的地方,少提就行。”李煦修長手指輕敲扶手,“外祖父快回來了,馮侍郎的事他清楚,你只消秉公辦理,剩下的不用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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