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慄早已入睡, 整棟屋子都安安靜靜沉在黑暗裡。

一點晦暗不明的月亮躲進雲層,朱利安看不太清面前的景物,好一會兒才摸索著來到屋門前。

他的喘息聲很大, 刀也拿的不太穩。

屋門是木製的,裡外兩層, 都從裡面拴上了。

朱利安嘗試著用刀去撬, 因為沒經驗又看不清楚,撬了一會兒也沒能撬開第一層。

就在他猶豫著是不是算了的時候,忽然, 啪嗒一聲, 門栓被人從裡面開啟了。

朱利安嚇了一跳, 他以為自己被發現,慌張之下扭頭就要跑。

他跑得太快, 眨眼跑到院子裡,正要翻牆,不自覺扭頭看了眼, 見到門邊立著一道穿白色睡裙的女人,上半身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晰, 似乎正靜靜地望著他, 一雙在黑暗裡發亮的眼睛, 就像是之前在樹林裡窺伺他的貓頭鷹。

朱利安忽然間一個恍惚, 停下了動作。

他被迷惑了一般, 竟然扭頭走了回去。

站在門邊的女人伸出手, 朝他張開雙臂。神情略顯呆滯的少年只感覺自己看見了母親,母親沒有去世,母親站在家門口呼喚他回家。

他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喜歡四處去玩, 不耐煩待在家裡聽著母親嘮叨,還經常嫌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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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時,他看著站在門口的“母親”,只覺得滿心都是濡慕,不管“母親”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他一步步走向屋門,表情越發木然,動作也越發呆滯,一停一頓地走向那雙消瘦白皙的手臂,走進黑暗裡。

咚——

手中的刀無力滑脫,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門扇輕輕合上,掩蓋了他的背影。

咚——

梅慄被一聲炸雷般的鈍響給驚醒了。她有些迷茫地聽了一下,又不確定剛才那一聲響到底是真的還是做夢。

她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可是胸口好像悶著什麼東西一樣難受。

她起身走到桌前喝水,隨意從窗戶看了眼外面。

月亮掛在雲層邊緣,比入睡前更清晰一些,照著底下的花園,有一大叢金雀花好像被人踩了,倒伏折斷在一邊。

梅慄:“???”我好好的金雀花怎麼被人踩斷了,有森林裡的動物跑進院子裡了?

想到剛才那一聲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咚響,梅慄警惕起來。該不會,是有賊吧?

她在這裡住了快一年,最開始還是警惕的,但是後來發現屋裡有個鬼魂,外面森林裡到處是妖精,時不時還有個沼澤怪物在屋外徘徊,漸漸的她也就不太注意防備人了。

因為根本也沒人過來。

暗罵自己鬆懈,她拿上放在屋裡的鏟子,推門出去。

佩格夫人的房間門開著,她並不在裡面。

發現這一點,比屋裡可能進了賊,更讓梅慄感到緊張。

佩格夫人出去了?為什麼?去哪了?

她拿著鏟子下樓,一樓黑漆漆的,沒有任何聲音,她在房間裡和廚房都轉了轉,也沒發現黑暗裡藏著什麼人。

走到大廳角落時,梅慄發現那個小櫥櫃被移開了,露出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她盯著那扇門,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佩格夫人該不會是進了地下室吧?

關於地下室裡有什麼,梅慄做過幾個噩夢,所以她對地下室敬而遠之,不敢去窺探究竟。好奇心太旺盛可是會害死自己的。

她提著鏟子默默準備回樓上去睡覺,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兩聲痛苦的呻.吟,聲音有點變調。

梅慄的腳步又停了下來,猶豫著扭頭看那扇門,她脫了鞋子悄聲走近,見縫隙裡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光,俯身去細聽,又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出來。

“……求求你……放過我……”

隱約聽到這麼含糊一聲,梅慄只覺得眉心一跳。

靠,不是吧,裡面在搞什麼犯罪活動嗎?

雖然不想管佩格夫人的秘密,但是裡面好像在殺人啊?!

因為瑪吉大嬸而對佩格夫人懷疑起來的梅慄,一下子聯想起了不好的畫面。

她沒再猶豫,一把拉開地下室的門——

和她想象中漆黑陰暗的地下室完全不同,這底下更像是另一個空間。上百根金色的柱子連綿出去,閃爍著柔和金色的光芒,像是一片長在地下室裡的森林。

地面上鋪著許多白色鵝卵石,一個清澈透明的水池就在柱子中間,而佩格夫人赤身坐在池邊,睡裙掛在一側。她紅色的長髮溼潤,好像正在洗澡,一手還拿著一個紅色的蘋果咬了一口。

一群日光妖精月夜妖精以及其他不認識的妖精,圍在她身邊翩然飛舞,姿態友好,那副場景美好的就如同童話裡的畫面。

一時衝動的梅慄站在那,看見妖精們和佩格夫人一同轉過頭來看自己,不由對這個現狀感到尷尬又疑惑。

這……這是怎麼回事?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呢?她又悄悄看了眼四周,仍是沒看到哪裡不對。

一群小妖精圍在佩格夫人身邊,對著突然闖入的她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沒穿衣服的佩格夫人漠然地盯著她,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誤入別人澡堂的變態。

梅慄:“……不好意思,聽到一點奇怪的聲音,您繼續洗。”

佩格夫人這是什麼毛病,半夜不睡覺在地下室洗澡,不是白天什麼東西都不吃嗎,晚上自己偷偷吃蘋果,還有地下室住著那麼多小妖精她怎麼不知道?

她又到底是不是女巫?

這個世界她不知道的東西看來還太多了。

梅慄默默扭頭往回走,關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在她關上地下室的門之後,地下室裡那美好如童話的場景,慢慢褪色變化。

——

佩格夫人拿在手裡的“蘋果”變成了一顆鮮紅的心臟;

清澈的水池變成了鮮紅散發著腥氣的池水;

掛在一旁的睡裙是朱利安被剖開胸口的屍體;

而那些鮮活的妖精們,此時一個個都成為了死狀悽慘的乾癟標本,被絲線穿著吊在空中,用一雙雙暴突不甘的怨恨雙眼,瞪視著佩格夫人。

掛在一邊的朱利安屍體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血水滴在池子裡,隨著鮮血的流失,朱利安年輕的容貌也慢慢老化。

佩格夫人隨手撩起鮮紅的池水,用這水梳洗頭髮,逐漸枯乾的發便慢慢恢復了從前的光彩。

她吃完了手裡的“蘋果”,嘴唇被染成紅色,孱弱薄削得快要變成紙張的身體也稍稍豐盈。

黃昏時分,夕陽將天空染成金黃色,一道人影匆匆從小路跑過來。

梅慄站在家門口的山坡前遠遠看見了,眺望了一會兒,見那人影和她招手,才確認那是赫莎。

快要入夜了,這個時間她本來不應該來這裡的。

“怎麼了,赫莎,你怎麼現在跑過來?”梅慄疑惑問,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朱利安失蹤了,梅莉你知道嗎?”赫莎語氣急切。

“什麼?”梅慄抓了下手裡的圍裙,猜測道:“朱利安失蹤,你們在找人嗎?我跟你去看看。”

看來情況很危急,如果不是這樣,赫莎也不會這個時間跑過來。

赫莎忙把她攔住,神情焦急,“梅莉……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了。”

梅慄心中一沉,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和朱利安才起過爭執,現在口口聲聲說她是女巫的朱利安失蹤了,這情況對她很不利。這可不是個講究證據和法律的世界。

“他是真的失蹤了嗎?是不是躲藏到哪裡去了?”梅慄第一反應就是朱利安那小子故意躲起來想嫁禍她,但是隨即她就想起昨晚上那彷彿錯覺般的一聲哭求。

她當時以為自己幻聽了,可越想越覺得古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她腦子裡一個激靈,猛然發覺那聲音彷彿有點像是朱利安的。

她和朱利安不熟悉,也不敢肯定,只是越發難以安心。

見她神色難看,赫莎抓著她的手,語速很快地說:“布魯斯大叔今天找了朱利安一天都沒能找到他,又想起瑪吉大嬸的事,他和市集裡許多人都說好了,如果今晚還找不到朱利安,明天就帶著人過來這裡搜查!”

“他們太激動了,說不定會做出過激的事情。”

梅慄眼皮一跳,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樣,地下室有問題,那她的下場幾乎能猜到——說不定會被燒死,也可能直接亂棍就打死了。

“我是來提醒你做好準備的,你千萬要小心。”赫莎還在真心實意為她擔憂。

梅慄看一眼身後的屋子,夕陽快要落山,最後的一抹餘暉照在牆面上,金色褪去,留下一絲如血的殘餘,有些不詳的意味。

她拉住赫莎,將她帶離那個屋子,按住她的肩膀,“赫莎,聽著,你現在趕緊回去,晚上不要出門,也絕對不要再來找我!”

赫莎看見她肅然的神情,有點被她的凝重嚇到,只好點點頭。

梅慄摸摸她的腦袋,“好姑娘,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記得我的話,一定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肯定會沒事的!”

赫莎提著裙子跑了,梅慄站在山坡上,看到她的身影追逐著最後一抹太陽的光芒,心中說不出的沉重。

她沒有回到花園,而是走向森林裡的沼澤。她想再去看一看地下室,不過在那之前,她要先去找沼澤怪物,有他在,至少她會覺得安心一點。

赫莎快步往前走著,眼看快要走過那一道白石矮牆,忽然身後有人喊她。

是梅莉,她又追了上來。

“梅莉?怎麼了?”赫莎見她朝自己招手,要自己過去,頓了頓,還是扭頭跑了回去。

“赫莎,我覺得害怕,你今天能不能陪我一晚上?”梅莉祈求地看著她,“我們是朋友,你會陪我的是不是?”

……

最後的夕陽徹底消失了。

赫莎走在“梅莉”身邊,被她牽著,走進了那座花園房子,消失在漆黑的門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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