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兵衛!”

聽到喊聲,路上的好幾個人都停下來觀望,畢竟“右衛門”、“左衛門”、“兵衛”或“某兵衛”是十分常見的名前,據說扶桑有一小半人都叫這個。

富次郎稍微停了一下,就繼續前行了。

雖說如今他也習慣了自己的這個新名字,但肯這麼叫他的,只有捕鯨船上的同伴,而今天同伴們都著急回家了,應該不是在叫他。

看富次郎不理,幾個來自出羽國莊內藩的年輕人急了,趕緊趕上前攔住他,七嘴八舌地問好:

“左兵衛大哥,您這是出海回來了,辛苦辛苦。”

看到沒人稱呼自己“富次郎”,左兵衛很是高興。為了不妨礙他人,他一揮手,就把這些人領進了路邊的水茶屋。

幾個年輕人很是拘謹,雖然穿著發下來的新衣服,但依然沒有任何底氣。

“箱館是講道理的地方,只要老老實實地,不用害怕。”

說著這樣的豪言壯語,加上穿著皮鞋,誰也看不出這個年輕人也只是剛出來闖蕩不過幾年而已。

原名富次郎的左兵衛,是清川村一戶“本百姓”家的子弟,從祖上就一直務農為生。

作為次子,他沒有家業可以繼承,又因為平時吃的多,很是被長兄夫妻倆厭惡。

因為沒有門路,富次郎在十二歲前沒能成為職人或商人學徒。

本來,他未來最好的出路就是給別人當婿養子,這樣才能有一份自己的家業;而如果不幸運的話,那他就只能一直給哥哥幫工,做農活到死連老婆也娶不到。

可安政三年(1856年),他從城下町的商人那裡聽說,“北地的箱館開港,當地奉行所需要大把的人手,幹的好就可以分地入籍。”抱著分地娶老婆的夢想,十七歲的富次郎揣著母親偷偷塞給他的兩貫錢,就這樣懵懵懂懂地上了船。

可到了地頭才知道,一切都是騙人的——箱館是需要大批人手,但只是修路蓋房子而已,至於分地,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罷了。

而富次郎更加不幸,船主並沒有送他去奉行所登記,而是將他轉手他人。

就這樣,富太郎糊里糊塗地成了黑工,和本地的一家牙行籤了十年的賣身契。

他第一年的生活非常悽慘,幹的多、吃穿差,冬天差點沒被凍死,而到手的工錢又被牙行想法設法地盤剝,最後根本剩不下什麼。

因為牙行的看管嚴厲,富次郎和外界斷絕了聯絡,在默默痛哭的時候,他多次想到了尋死。

所幸,箱館奉行所還是好的。

因為嚴重敗壞了奉行所招徠移民的名聲,第二年春天,作惡多端的牙行被查封,賣身契被廢止,富太郎也成了正式的箱館領民。

在奉行所的組織下,十八歲的富次郎加入了龜田御役所土壘的建設大軍——龜田御役所土壘是民間對五稜郭的稱呼。

箱館奉行所成立後,是以過去松前家的稅所為官廳。但此地過於靠近箱館灣,利熙等人覺得十分不利於防禦,因此向幕府申請另外擇地建造五稜郭。

自安政三年(1856年),奉行所開始建造各處的臺場和奉行所的役宅。隔年又正式啟動了五稜郭的營造。

當然,年輕的富次郎並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和自己一起勞作的有上千人,當年的主要工作是建造溝渠——龜田有很多沼澤,只有排幹後才能開始建造城池。

成了領民後,富次郎和以前一樣辛苦,不過沒了兇狠的牙行,多少能攢下些錢。

不肯吃酒,從不博戲,也從不拜訪遊女街,富次郎省吃儉用,期望龜田御役所土壘建成後,等奉行所如約分地時,自己能把自家的土地經營好。

不過,生活充滿了變數。

安政五年(1858年)九月,龜田御役所土壘停建——據說這是新任奉行大人的命令。

讓富次郎欣喜如狂的是,新任奉行大人同時宣佈,箱館移民開始分地!

雖然奉行所宣稱“願意留在箱館的分屋敷做町人,願意墾殖的分地”,但富次郎就認準了分地,一點沒考慮做町人如何如何。

但願意分地的人太多了,即使奉行所一再澄清,“墾殖三年方可土地自主”,但踴躍登記的人根本擋不住。

無奈之下,奉行所分地只好採用年資序列分配份額。

資格從安政二年(1855年)算起,而富次郎是安政四年才成為的領民,登記的人多,他資歷自然不夠。

富次郎的夢想再次夭折,他只能留在箱館,等待下一次墾殖的機會來臨。

雖然龜田御役所土壘不建了,但原本參與普請的人,基本都被留住了——奉行所不但啟動了其它普請,還擴大了原本石炭礦和鐵砂採集的規模。

不過,富次郎不願意離開箱館——雖然是淳樸的鄉下人,但富次郎有自己的狡猾。他覺得,“只有長時間在箱館,才能及早得知分地的訊息。”

因此,他一直在箱館尋求勞作機會。

可他一口土音,又不識字,而且因為過去的陰影不願意繼續幹普請,所以直到遇見崛井半兵衛之前,他一直沒有穩定下來,基本上是靠打短工過活,。

安政五年(1858年)十月,崛井為自己的新漁船招人,富次郎也去湊了個熱鬧。

其實,之前富次郎重未做過漁夫,但莊內藩臨海,他最小就喜歡游泳,算是有個小小的優勢吧。

幸運的富次郎最終被缺人的船主崛井招上了船。

可誰也沒想到,富次郎居然是天生的水夫!

他不但對船上事務上手極快,更重要的是,他對天氣和魚汛非常敏感,船頭稱他為“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今年,安政六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箱館、長崎、橫濱按約定準時對外國通商,從單純的開港補給變成了開港通商,這也影響到了很多人的生活。

對富次郎來說,變化就是換了大船。

因為船主崛井半兵衛新租了西洋人的蒸汽捕鯨船,作為新人但被看重的富次郎也順勢換了船——反正原本的水夫都不知道蒸汽船應該怎麼操作,那也就無所謂新手老手了。

自安政二年(1855年)以來,蝦夷地和北蝦夷地的外國捕鯨船逐年增多。

船多了,那捕鯨的收穫自己就下降,但這依然是一個熱門行當,只是不再暴利而已。

尤其是扶桑捕鯨船相比西洋船有優勢,不但可以在任一北地港口獲得補給,而且燃料、補給的價格都相對便宜許多。

登上了捕鯨船後,富次郎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辛苦,但工錢是每月一結。

光和歷七月一個月,富次郎作為領航員的助手,名下就分到了十餘箱館札之多!

要知道,箱館札雖然是奉行所發行的地方札,但信譽良好,可以到兩替商兌換金銀,十箱館札可以兌換十個天保小判金,要知道,過去富次郎一家辛辛苦苦一年才能結餘27貫銅錢,摺合五到六金!而且,還得是難得的好年景才行!

錢一到手,富次郎就幹了兩件大事:

首先,他給自己更名為“左兵衛”,表示自己也是名門之後,祖上也曾出過武士——當他將此事告訴船上的同伴時,旁邊的船主崛井半兵衛的表情看起來很微妙。當時富次郎就心虛了,但崛井反而鼓勵了他,“到了北地就要起了配得上男子漢的名前,這一點沒錯!”

然後,他就跑去四季屋給老家捎回去一半薪水。

四季屋和家樂屋、喜梅屋一樣,都是北地新崛起的豪商,有奉行所的官方背書,箱館的新移民都喜歡讓這兩家捎錢回老家,又快又穩妥。

富次郎捎錢給老家並不是為了面子,而是懂得了生活的不易——他知道,雖然哥哥和嫂子都厭煩他食量大,但儘管嘴裡責罵可家裡從未餓過他,要知道哥哥、嫂子在不下地的時候從來都是能少吃就少吃一點的。

在外歷練了三年後,富次郎終於開始理解,“窮人的日子難過,溫情隱藏在責罵裡,這就是生活!”

而有了這筆錢,哥哥嫂子就能寬裕些,情緒不那麼暴躁的話,年邁的父母就能多幾天笑臉。

可沒成想,富次郎賺到錢的訊息不脛而走,居然在箱館討生活的老鄉中引起了波瀾,他莫名其妙地居然成了一號人物——雖然只是個小人物,但畢竟是有人認可了。

不過富次郎並不反感這些,他重未獲得過這樣的尊重,對此反倒頗為沉迷——當然,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老鄉向他借錢。

這是由於箱館奉行所委託幾家豪商向移民放貸,只要是正經事利息就賊低。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起奉行大人崛直秀,自從他主政箱館以來,建樹頗多,愛民之舉頻傳,雖然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領民尤其是新移民的日子確實比以前好的多。

就說這長屋吧,作為普通人的住所,全扶桑的長屋都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擁擠、狹窄、陰暗,只是供窮苦人棲身而已。

可如今箱館的長屋,全部是另一個模樣,寬敞明亮不說,自帶有一個小院子也不談,居然有的連障子都開始使用雙層玻璃,飲水也出現了自流井。

按大家的話說,“家鄉的武士老爺也沒住過這樣的屋敷!”

而且作為奉行所的一大善政,長屋的租金極低且數量極其充足,只要有正經營生誰都可以隨便入主,據說奉行所每年要為此補貼了一大筆錢!

“奸商可恨!”

老鄉們和左兵衛在水茶屋聊天,聊到長屋就開始異口同聲地罵建造者,為心儀的奉行所抱屈。

說起來,屋敷是所有新移民的痛!

長屋雖好,可每人只能有一個房間,所以擁有一個自己的屋敷是所有外來者的願望。

長屋有奉行所的補貼,可屋敷就不行了,買賣的價格相對很高!

地皮是天生地有的,奉行所公道得很,規劃的町民區大家都可以免費申請,但建築材料和人工,兩者都居高不下。

大家不敢指望奉行所繼續貼錢,因此那就只能罵奸商了。

在座的莊內藩老鄉,有好幾個都是今年剛到箱館的,對未來充滿了幻想,找左兵衛也是因為他混得不錯,大家都指望能取得一些真經,而且萬一捕鯨船再招人呢,說不得還要麻煩人家引薦。

說來扯去,話題突然轉到了另一位人物身上。

“左兵衛大哥,您聽說了麼,家鄉大豪商的兒子,清河八郎也到了箱館,據說馬上要當上武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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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兵衛的船主崛井半兵衛就是一名武士,而且據說出身自平民。平時出海時,崛井沒少用自身的例項鼓舞船員。

因此談起清河八郎這樣家鄉的“大人物”,左兵衛也不知不覺地帶了一絲平等的態度,他轉述崛井的話說:

“如今的奉行大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在北地好好幹,說不得日後大家都是武士老爺呢!不過,現在大家就要準備好,取一個好苗字可是千秋萬世的大事!”

聽左兵衛說的有趣,連水茶屋的姑娘都笑了起來,箱館市井如今蒸蒸日上,誰說這個夢想就不能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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