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一、未時、杭州城南郊外、黃家山墳場】

舒恨天推著徐恪的輪椅車在墳場內左轉右轉,可轉了半天,仍未見王大爺的墳冢。那墳場內本就無路可走,墳堆之間又滿是亂石雜草,舒恨天推著輪椅車甚是不便,不由地焦急問道:

“我說無病老弟呀,你那位叫作‘王什麼大爺’的,究竟是不是埋在了這兒?咱們可都找了老半天了,墳呢?!”

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一時間,也是茫無頭緒。

“奇怪……我明明記得王大爺的墳就在此地不遠,怎地就是找不到了呢?”

兩人一坐一推,又找了半圈,最後,還是徐恪眼尖,終於在墳場東南角找到了一座孤墳。不過,與其說那是一座墳塋,倒不如說那只是一個小土包。墳前早已沒了墓碑,整座墳墓非但長滿了雜草野藤,連墳堆也不知是被誰用外力移除了大半,遠遠看去,就只成了一個稍稍隆起的小土堆而已。

“豈有此理?是什麼人這麼惡毒,竟把王大爺的墓弄成這樣!”

“你確定這便是王大爺的墓?會不會記錯了方位?”舒恨天推著徐恪的輪椅車,見此情形也分外不解。

徐恪搖了搖頭,“不會錯,王大爺的墳墓就在此地,我記得清清楚楚……”他凝神想了片刻,忽然怒道:“我知道了,定是那杭州城內的楊員外一家,見王大爺人死,尚且不肯放過他的墓葬,暗裡又偷偷派人毀了他的陰宅,如此歹毒人家……”徐恪氣得面目脹 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著實是可恨……可恨之極!”

舒恨天寬慰道:“無病老弟,興許你是錯怪人家了,這王大爺的墳會不會是風吹日曬、雨水沖流,又或是蟲咬狗 爬、螞蟻做窩……乃至於塌陷了一半?俗話說,‘人死為大’,一般人家斷不會做出那種毀人陰宅的缺德事……”

“一般人家……他們哪裡是什麼‘一般人家’……”徐恪冷笑道:“他們強搶香梅為妾,他們逼死了王大爺,他們又害得香梅投井自盡……象這樣的歹毒人家,簡直是禽獸不如,他們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手指著眼前的小土包,兀自咬牙憤恨道:“你看這王大爺的墳前,非但墳頭被人削去了一半,就連墳前的墓碑也遭人移除,這哪是什麼‘風吹日曬、雨水沖流……’,這分明就是人為之故!”

見徐恪口氣如此肯定,舒恨天也不好再行勸解,遂道:“老弟呀,你也不用著急,現如今你可是朝廷的大紅人,人見人怕的青衣衛千戶大人。既然這行兇之人已經找到,只要他們還在這杭州城內,你還不是想怎麼收拾他們,就怎麼收拾他們?!”

徐恪點了點頭,隨即吩咐道:“走,咱們即刻回城,我倒要去會一會那位‘鼎鼎大名’的楊員外!”

兩人正待轉身,卻聽得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徐大人、舒百戶……有人找!”

從墳場之外匆忙奔進來一人,正是青衣衛青鏡司百戶魏嘉誠。

“稟千戶大人……”魏嘉誠氣喘吁吁道:“有人找,那人……那人急著要見到你……”

徐恪奇道:“魏頭陀,是什麼人要見本司,還要你這麼急著跑來這墳場報信?”

“回大人,那人可有些來頭,他是江南道經略使湯大人派來的親信專使……他指名道姓一定要立時見到你。”

“江南道經略使……是哪位?他要見本司作甚?”徐恪抬頭問道。他此次南下杭州府,特為查案而來,對於江南官場人物,之前並未全面瞭解,是以對這位所謂的“江南道經略使湯大人”幾乎是毫無印象。

“大人啊……”魏嘉誠望了望四處的墳堆,微微理順了呼吸,這才緩緩回稟道:“依咱們大乾官制,經略使官居正三品,分管一道四府的錢糧賦稅,手中的權利可不小。這江南道經略使名叫湯山劭,盤踞江南官場已不下十年,據聞還是晉王府的門下……”他又望了望徐恪的眼神,見對方似是陷入沉思之中,這下面的話便沒有接著講。

“晉王府……湯山劭?怎地冒出這麼個人物?”徐恪心下奇怪,往魏嘉誠身後一望,卻見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已徐步走了進來。

“徐大人好!各位好!”那中年男子朝徐恪抱拳為禮,說話雖極盡熱忱,神色間卻是不卑不亢。

“你是……?”徐恪問道。

“哦……在下王單旺,乃是湯大人的派來的使者,今日來此,是有要事想與徐大人商量。”中年男子一邊說,一邊朝徐恪身旁的舒恨天望了望,見那位“半解書仙”一副身短手短、白髯垂地的奇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也只是一瞥而過,眼光僅僅在舒恨天頭頂微微掠過。

“什麼事這麼要緊?還非得來這墳場裡說?!”徐恪望了望身前的魏嘉誠,面露不悅之狀。

慌得那魏嘉誠連忙解釋道:“徐大人啊,這可怪不得屬下,是這位王先生非得要跟著屬下來,屬下是攔都攔不住呀!”

“好了!”徐恪擺了擺手,朝那中年男子問道:“你有什麼‘要事’,就快點說吧!”

中年男子又朝墳場四周看了看,只見遍地荒草之中,滿是大大小小的墳塋,群鴉嗚咽之下,秋風吹來,忍不住勾起了一身寒意,他窘然一笑道:

“徐大人,此地寒氣甚重,實非說話之所,不如我們找個清新雅緻之地,或是回到府衙再敘,如何?”

徐恪身旁的舒恨天早已看不順眼,此時兩眼一翻,忍不住插話道:“我說你這人好不麻煩!先前我們在此憑弔故人,你偏要闖進來說話,如今叫你好好說話了,你又說要回府衙再敘,你當你是哪根蔥呀,就算是你們江南道的經略使,那個叫什麼……什麼‘湯三勺’的親來,我們也未必有這工夫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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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恨天話沒講完,未曾想,那一身錦服、體態微胖的中年男子卻咳嗽了一聲,面色一沉,不悅道:“我與徐大人商議要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這下等官員說話了?!”

“你……!”舒恨天氣得小眼翻白、鬍子亂顫,上前一步就要動手,卻被徐恪擺手阻住。徐恪朝那中年男子看了幾眼,忽而冷笑道:

“若本司猜得沒錯的話,你便是那江南道經略使‘湯三勺’吧?”

徐恪話一出口,身旁的舒恨天與魏嘉誠都是一愣。那錦服中年男子卻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徐大人果然好眼力!沒錯,在下湯山劭,忝居江南道經略使一職,今日冒昧來見徐大人,本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未曾想,徐大人慧眼如炬,竟一眼看穿在下之真身。徐大人年少英才、文武皆通,湯某在金陵府便早有所聞,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原來是湯大人親自蒞臨咱們杭州府呀!下官適才不知,多有冒犯,還望湯大人恕罪……”聽聞眼前這位中年男子竟是湯山劭本人,魏嘉誠忙堆起笑臉,朝湯山劭連連拱手作揖道。

“無妨無妨……”湯山劭大度地朝魏嘉誠揮了揮手,“不知者不怪,今日也多虧了魏百戶……”他又瞟了一眼魏嘉誠身旁的舒恨天,面露不屑道:“這才讓本道這麼快就見到了徐千戶。”

徐恪見那湯山劭處處一副居高臨下、志得意滿之狀,心中甚感不快,然顧慮對方畢竟一位三品大員,執掌江南四府之財政大權,自己此來江南道辦案,不到萬不得已,實不必與一道之主官為難,遂強壓心頭之不滿,耐著性子問道:

“不知湯大人此來杭州,急著找徐某,是有何要事相商?”

“徐千戶……”湯山劭臉露微笑,朝徐恪略略拱手道: “目下已是未時,想必千戶尚未用過午膳吧?不如就由本道做東,咱們上城裡的樓外樓一聚?”

“不用了……”徐恪坐在輪椅上,望著眼前王大爺的墳包,擺了擺手,道:“在下早已用過午膳,湯大人自金陵遠道而來,為了見徐某,還特意趕到這黃家山墳場。正好,此地甚是清靜,如今也無外人在場,有什麼話,就儘管講吧!”

湯山劭乾笑了幾聲,見徐恪如此不給自己顏面,心中雖感萬分不快,然面色卻也不改,依舊和言道:

“徐千戶既已用過午膳,本道也不勉強。其實本道此次特意來杭州,便只為一件事而來……”他又看了看徐恪身旁的魏嘉誠與舒恨天,見兩人並無迴避之意,只得接著言道:“聽聞杭州府通判汪再興身犯‘瀆職’之罪,現已被關入杭州府大牢,接下來,不知徐千戶欲如何處置那汪再興?”

“怎麼……”徐恪聽聞啊湯山劭竟是為汪再興而來,不由地有些意外,聽對方言語中的口吻,不無求情之意,遂問道:“湯大人此來,就是為了替牢中的汪再興求情?”

“湯某正是此意!”湯山劭點了點頭,神色間甚是懇切。

湯山劭一言既出,不僅是徐恪,就連旁邊的魏嘉誠與舒恨天也都是甚感詫異。他們既奇怪於一位堂堂的江南道經略使大人竟會替一個區區杭州府通判求情,又驚詫於這湯山劭對於求情之事竟一點也不避諱,一開口就直接承認。

徐恪朝湯山劭看了看,冷笑道:“湯大人身居三品要職,執掌江南四府,當知朝廷法度。那汪再興身為杭州府通判,知法而犯法,竟夥同其姊構陷良將之女,隨意草菅人命,其所犯之罪,自當依法處置,豈是徐某所能擅改之?更何況,主理汪再興一案的乃是新任欽差李大人,徐某縱然有心,也是無力為之……”

“只要你有心,就一定有辦法!”湯山劭忽然改換了一副誠摯的面孔,再度懇切言道:“我知道,汪再興有很多不是之處,他有今日之結局也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只是,如今他既已被革職下獄,對於李欽差便再無半分威脅。湯某此來,就只求你們能網開一面,留汪再興一命即可,只要能放他出大牢,讓他能以平頭百姓的身份安然度過餘生,湯某就感激不盡了!”

徐恪依舊冷笑道:“湯大人也太抬舉我徐恪了吧?徐某此來杭州,就只為了查清前任知府吳文龍被殺一案而來,至於查案之外的事,請湯大人還是去找新任知府李大人為好,徐某確是愛莫能助。”

“徐千戶……”湯山劭還欲求肯,卻見徐恪擺了擺手,朝舒恨天言道:“書仙老哥,咱們走,回城!”

“得嘞!咱們走!”舒恨天推著徐恪的輪椅車,慢悠悠地從湯山劭身前走過,走時還不忘瞟了湯山劭一眼,不無得意道:“我說無病老弟,聽說這杭州城裡的樓外樓,風光端的是不錯!不如一會兒咱們就上那裡去坐坐?那什麼‘西湖醋魚’‘蓮子桂花羹’的……咱們也去嚐嚐?”

魏嘉誠朝湯山劭拱了拱手,忙也跟著徐恪的車輪而去。

徐恪坐在輪椅之上,隨著山路的顛簸,心中兀自在思忖著那湯山劭與汪再興之間,到底是何特殊關係,竟要那位三品大員紆尊降貴,不惜低三下四來找自己一個四品官來求情。這時,忽聽得身後的湯山劭朝自己呼道:

“徐千戶,你不看我湯某人的面子,難道連晉王爺的面子,也不給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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