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五、辰時、慶元居內室】

卯時三刻,徐恪一覺醒來,頓覺神清氣爽。

不知怎地,他忽覺右腿斷骨處的疼痛與腫脹之感,已越來越輕。

記得右腿剛剛受傷的那一晚,他幾乎是一夜未眠,有時身子只稍稍一動,斷骨處便感一陣鑽心劇痛,疼得他牙關緊咬,冷汗直流。不想,只過了四天,這種斷骨之痛就已變得越來越輕微,他偶爾下地如廁時,右腳著地,彷彿也無甚痛楚。

有時候,他甚至於想自己下床去走兩步,但聽得舒恨天與郎中們曾反覆叮囑,非但是這幾天,隨後一連三個月,他都不能下床走動,是以,他雖心中“蠢蠢欲動”,卻也不敢貿然下床……

見自己腿傷恢復如此之快,徐恪還以為是郎中所開的藥方,用藥精妙,效力非凡,他心想,看來書仙老哥果然是盡力,請來的郎中無不是杭州城內的名醫,這才不過五天啊,自己的右腿竟然已經不痛了。

於是乎,待舒恨天將藥湯熬好,端入內室後,徐恪顧不得藥湯尚熱,連早膳也先停下,拿起藥碗“咕咚、咕噥”地就喝了個精光。

這邊徐恪擦了一下嘴巴,暗歎一聲“好苦!”,那邊舒恨天就笑意吟吟地又出去熬藥了,接下來,等待徐恪的,還有濃濃的三大碗藥湯……

到了辰時一刻,徐恪稍事洗漱,用過了早膳,自然也喝完了所有的藥湯之後,想起昨夜李秋交代的事,於是便命魏嘉誠去將那杭州府通判汪再興請來慶元居內問話。

未幾,魏嘉誠就已帶了汪通判走入徐恪的內室。

汪再興一見半靠於床上的徐恪,立時上前一步躬身施禮,熱情又不失恭敬地言道:

“哎呀呀!徐大人,下官早就想來探望大人了!不知大人這幾天腿傷養得如何?下官府裡藏著上好的三七與紅花,治傷最有奇效,要不要給大人拿些來?”

徐恪掃了汪再興一眼,見這位通判看上去四十來歲,身形又矮又瘦,一張長臉上長著一對倒三角眼,容貌本已醜陋,甚且右唇邊還生了一顆豌豆大的黑痣,黑痣上還長著一撮黑毛。他忍不住皺眉,心道,當日匆匆被人抬進府衙內院,倒未曾留意,這汪通判的相貌竟如此難看!

“嗯……”徐恪面色一沉,徑直問道:

“汪通判,本官今日叫你來,乃是有幾句話要問你。”

汪再興聽得心中不快,暗自道,你雖是四品的千戶,可我也是五品的通判,你我不過相差了三級,我今日好言好語來探望你,你怎可如此託大,倒把我汪某人象審問凡人似的對待?

不過,汪再興臉上的不快神色也只是一閃而過,他隨即又堆起笑臉,從容回道:

“但不知徐大人想問些什麼?”

“本官問你,前任知府吳文龍一案,可是你查的?”

“正是!”

“吳知府為官清廉,一心為公,他在龍井山下突遭歹人所殺,你怎可將吳知府的案卷寫得如此草率?!你到底有沒有好生去查案?!”

汪再興見徐恪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沉,眼光也變得極其銳利,又見身後站著兩位百戶,也都是神色肅穆,猶如鐵塔一般站立於自己兩側。他心中“咯噔”一下,這才恍然醒悟,感情你們把我叫來這裡,不是來敘舊寒暄,而是找我麻煩來了!

“哼哼!”汪再興畢竟多年為官,見狀不慌不忙,他冷哼了兩聲,昂首回道:

“請問徐大人,你今日找下官來,是來找下官問案呢?還是將下官當做犯人來審問?”

“自然是找你來問案。”

“大人既是找下官來問案,是不是可以容下官找張椅子坐下,再跟大人討一杯茶喝?”

徐恪心中雖感不快,卻也覺得對方所言在理。他只好朝魏嘉誠揮了揮手,魏嘉誠隨手拎了一張椅子過來,讓汪再興落座,又遞來一碗熱茶。

汪再興從容落座後,又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

“徐大人,你憑什麼就說下官的案卷寫得草率?又憑什麼斷定下官沒有去仔細查案?”

“這……”徐恪見這汪再興一副有恃無恐之狀,倒也微微一愣,他隨即問:“前任知府吳大人於上月十一,在杭州城西郊為歹人所殺,此案距今已過去了一月有餘,你的案卷上竟連吳大人死於何因?死於何時?死於何地?死前做了何事?死於何種兇器?兇犯是何模樣?周圍百姓有何所見?……這些通通都沒有寫明!你身為通判,管著一府刑獄,面對知府大人突然遭人刺殺,為何竟如此不上心?直到今日,本官也未聞你派出人手去追捕嫌犯,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去查案?!”

“哼哼!”聽了徐恪這一番言語敲打,汪再興竟毫無所動,他依然面不改色,冷哼了一聲,右手把玩著自己黑痣上的那一撮黑毛,卻道:

“吳大人的死因,下官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乃是被妖物所殺!至於吳大人是死於何時、何地?案卷上也寫的分明,是在六月十一丑時至寅時,死在了杭州城西郊外龍井山腳下的一處山道旁。至於附近村民,下官也早已一一詢問,都說知府大人是死於妖物作祟……下官審查此案,自問已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徐大人就算要給下官扣一頂“查案不力”的帽子,也請找到了證據再扣,若是無憑無證,請恕下官不敢苟同!”

旁邊的舒恨天有些氣不過,隨即問道:

“你說吳文龍是被妖物所殺,證據呢?也不能無憑無據,就憑你兩嘴唇一碰吧?”

汪再興道:“吳大人屍身被人發現時,渾身焦黑,面目猙獰,四肢縮攏,形狀令人驚怖,若不是被妖物所殺,哪會有這樣的死狀?”

舒恨天兀自爭辯道:“你僅憑死者的模樣,就斷定兇手是妖物了?他渾身焦黑、四肢縮攏,說不定是被烈火焚燒而死呢?”

汪再興右手仍在把玩著那一撮黑毛,神色依舊不慌不忙,道:“那幾日下官曾命人在案發周圍四處查探過,這龍井山一帶,根本未出現火災,也沒能找到絲毫烈火焚燒的痕跡。況且,吳大人死時,身上衣衫卻大致完好,只是有些破損,試問這世間有哪個人會在經受了烈火焚燒之後,身上衣衫還能完好?”

舒恨天頭一歪,“說不定是兇手先將吳文龍衣衫除去,又放火將他燒死,然後重新給他穿上了衣衫!”

汪再興反問:“若果真有兇手燒死了吳大人,為何還要如此大費周章,重新給他穿上衣衫?”

舒恨天道:“就是為了矇蔽視聽,好讓無知者盡皆相信,你們的吳知府是‘被妖物所殺’!”

汪再興冷笑道:“舒大人,你和魏大人昨日已經去城南的普濟寺,開了吳大人的棺,也驗了吳大人的屍,恐怕,連你們自己也都已經相信,吳知府就是死於妖物作祟吧?”

舒恨天與魏嘉誠都是一愣,感情他們昨日才剛剛去過城南普濟寺,今日一早,這汪再興便已洞悉他們行蹤。

魏嘉誠忍不住責問道:“就算是吳文龍死於妖物之手,那麼……到底是何方妖物殺了吳知府?那妖物現下在何處?你可曾仔細去查明?你有沒有派人

去追捕那只妖物?難道說,吳知府就這麼白白死了麼?”

汪再興又是一句冷笑,當即回道:“魏大人,我汪再興只不過區區一個凡人,真沒有降魔誅妖的本事,若吳知府是被人所殺,無論上天入地,我自當命人全力追捕,可若是妖物殺了吳知府,哼哼!我汪某人當真是有心無力了……”他又望向徐恪,這次的神態忽而已轉為恭謙熱忱之狀,緩緩言道:

“下官雖在杭州忝任末吏,不過,早已聞徐大人少年英雄,本領非凡。之前京城中有妖物為祟,便是徐大人揮劍誅殺!徐大人年紀輕輕便有一身本事,又得神王閣主真傳,此次奉聖命前來杭州查案除妖,實乃杭州百姓之福啊!原本下官驚聞杭州城內有妖物出沒,心中還一直擔憂此妖會荼毒本府之百姓,這下可好了,有徐大人出手,殺死吳知府的那只兇妖,想必難逃徐大人之手!”

屋內三人,聽了汪再興這一通不卑不亢之言,都不禁有些無言以對,乍聽上去,似乎道理都已在對手口中,而且,那汪再興末了還好話說盡,已然給足了徐恪顏面。

當下,舒恨天與魏嘉誠都不好接話,剩下徐恪自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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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點頭接受了汪再興的好言恭維,便等同於是認可了對方關於吳文龍死因的推斷;可若是嚴詞拒絕對方的好意,非但顯得自己胡攪蠻纏有失風度,而且還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對方的憑據。

舒恨天與魏嘉誠心中都是雪亮,昨日他們去開棺驗屍,乃是親眼所見,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之下,那吳文龍的屍身擱置在木棺內將盡兩個月之久,竟毫無腐壞,就憑這一點,幾可斷定,吳文龍就是死於妖物之手。

為何屍身一直不腐?多半是吳文龍一身元陽都被妖物吸盡,是以魂魄不安,死者三魂與七魄未能盡皆離體,屍身便僵而不腐。而另一種可能,就是吳文龍被妖物殘忍所殺,是以心有怨氣,因怨念太過強盛,以至屍身成僵。

事實上,昨日開棺驗屍之後,舒恨天便曾勸告吳覺人,依照你家老爺的死狀,不如早些將他屍身火化,只把骨灰盒送往故地安葬即可。怎奈,那吳家老僕卻說什麼也不肯,只道夫人與小姐還未與老爺道別,怎可一把火就燒了老爺!

見徐恪沒有說話,汪再興便站起身,不失時機地朝徐恪拱手為禮,懇切言道:

“徐大人,前任知府大人的死因,也不是下官一人之推斷。此案經仵作驗屍,府衙內的李捕頭與張捕頭又帶著人仔細盤問周圍百姓,都說是妖物作祟。不信,大人可將兩位捕頭,還有辦案的一眾捕快、衙役、仵作等人,都叫來問一問,知府大人死於妖物之手,這可是大夥兒的公論!”

徐恪咳嗽了一聲,沒辦法,只得勉強說道:

“汪通判,此案尚有諸多疑點,前任吳知府也未必就是妖物所殺。本官既然已到了杭州,自當查明兇手,還吳大人一個公道!今日的問案便到這兒吧!”

言罷,他無奈朝汪再興揮了揮手,意思你還是回你的簽押房辦公去吧!

汪再興出內室之前,還不忘再度向眾人表明心跡道:

“吳大人上月猝然身死,下官萬分悲痛,直至今日,下官每每想起吳大人生前笑貌,心中都是沉痛不已,以至茶不思飯不進,要說吳大人這一走,下官心中,其實比誰都要心痛啊!”

……

魏嘉誠實在看不下去,只得拉起汪再興的胳膊就往外走,“汪通判,請!我送送你……”

“哦……有勞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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