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六、午時、長安城長樂坊、雲起客棧內】

徐恪將明月送到了客棧,此刻正當午膳之時,兩人就在這雲起客棧內,叫了一桌酒菜,相對而坐,邊吃邊聊。

徐恪臉上不覺已露出愧意,而明月卻全然是一副渾不在意的神情,她不停地為徐恪斟酒夾菜,彷彿對於和徐恪的行將分別,格外不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恪便問道:

“明月姑娘,對於將來,你有何打算?難道,真的跟毛嬌嬌去蕭國麼?”

“不去了!我還是想留在長安,畢竟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年。”

“可是,你一個人留在長安,未免孤單了些,不如,就讓徐某為你找找你的父親和兄弟……”

“不用麻煩了,徐大人!”明月忙擺手道。她見店掌櫃又端上來一盤雪白晶瑩的豆腐,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說道:

“我想在長安城裡開一家豆腐作坊!”

“豆腐作坊?你會做豆腐?”徐恪好奇道。

“嗯……”明月笑著應道:“我做的豆腐,可好吃哩!不比那‘咸陽郭豆腐’差呢!”

徐恪伸出筷子,夾取了眼前的一塊豆腐,放入口中緩緩品嚐,只覺那豆腐柔滑鮮嫩,入口即化,彷彿這盤聞名於長安的“咸陽郭豆腐”恰正是明月所制一般。

徐恪也笑道:“那感情好!明月姑娘做的豆腐,索性就叫作‘明月豆腐’,如何?”

“好呀!徐大人,以後我‘明月豆腐坊’的生意,你可得多多光顧哦!”

“嗯,那是自然!以後我徐府上下,每日三餐的豆腐,可都要由你明月姑娘包了!”

“沒問題!”

兩人就這麼愉快地做了決定。

徐恪心中想,我原本以為,明月姑娘身為昔日翠雲樓的頭牌,若離開了妓院,不知她將賴何以為生?想不到,她還能自己動手,製作豆腐,如此一來,她將來自己開一家豆腐作坊,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倒也甚好!

徐恪又問起明月何以身在翠雲樓中,竟學會了製作豆腐?明月便笑著嗔道,她哪裡是打小就在翠雲樓裡了?在她十四歲被賣入妓院之前,她便跟著爹爹學做豆腐,他們一家人,原本就是靠賣豆腐為生的,只是後來,歷經大災之年,全家人活不下去,他父親才不得已將女兒賣入青樓。

……

吃過午飯,說幹就幹,當下,徐恪就命雲起客棧的店掌櫃,幫著在長樂坊內找一家合適的店鋪,言明今後,明月姑娘要拿來開作豆腐作坊之意。

徐恪搜遍囊中,找出了三張百兩的銀票,他將銀票交到了店掌櫃的手中。那店掌櫃原本就是個老實之人,一見徐恪出手如此闊綽,又是青衣衛內的一名大官,他哪裡敢有半分推脫?當下取了銀票,便親自出門,為明月之事忙碌去了。

明月見徐恪又要為她耗費不少銀兩,心下不禁歉疚,徐恪笑著言道,就當他是預支日後買豆腐的錢了。

於是,明月這幾日就先住在客棧之內,只等店掌櫃為她盤到一處合適的店面,她的“明月豆腐坊”即可開張。

徐恪辭別了明月之後,徑回自己青衣衛內的公事房。他還要抓進時間,處置桌案上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

到了酉時一刻,南宮不語又來找他,兩人略略寒暄了幾句,南宮不語便欲邀請徐恪至家中一同晚膳。

徐恪急忙連連擺手,只說自己等著處理的公文委實太多,他今日須遲些時辰下值,南宮兄還是早些回去,勿讓家裡的妹子苦等云云。

南宮不語自然也心知徐恪定是害怕見到他的妹妹無花,於是,南宮搖了搖頭,只得轉身退出。

不過,南宮不語剛剛走到公事房的大門前之時,徐恪卻忽然又叫住了南宮:

“南宮兄,那一日小弟在金頂山,毛嬌嬌除了讓小弟帶一方絲帕給你之外,還託我帶了一句話給你,南宮兄想不想聽?”

“什麼?”

“毛嬌嬌說了,‘這一方錦帕,是她心愛之物,今日贈與南宮千戶,略表她一番心意!他日若南宮哥哥有意,便請將絲帕系在身上,於夜半之時,到灞林原相見!’……”

“灞林原?這麼說,那毛嬌嬌這

幾日,就藏身於灞林原麼?”南宮不語卻反問道。

瞧他臉上神色,在得知毛嬌嬌藏身之處後,竟好似還想前往抓捕。

原來,自從晉王李祀與徐恪均安然返回長安城之後,青衣衛便奉命前往長安城南捉妖。南宮不語曾帶領大批人馬,隨同一隊精銳的禁軍,一道趕赴金頂山下。只是,無論他們在金頂山周圍,如何仔細搜索,卻依然是毫無所見。他們甚而還找到了那一個曾經關押李祀與徐恪的山洞,然而,山洞之內也早已是人去洞空。

對於這一個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嬌嬌,皇帝早有旨意,韓王李祚死於毛嬌嬌的手上,無論何人,只要能將毛嬌嬌捉住,皇帝必有重賞!

南宮不語帶兵在金頂山盤桓了許久,始終找不到毛嬌嬌的絲毫影蹤。如今,南宮聽聞徐恪之語,說到毛嬌嬌興許藏身於城西北的灞林原,南宮自然心喜,他當時就盤算著,自己要不要即刻帶兵,前往灞山捉妖?

不料,徐恪見南宮如此神情,不禁大失所望道:

“怎麼……南宮兄還想帶兵去灞林原捉拿毛嬌嬌麼?”

南宮不語立時介面道:“毛嬌嬌是一隻貓妖,她非但魅惑青壯男子,殘忍殺害了十餘位長安男子的性命,又蠱惑韓王,令韓王猝死在翠雲樓內。如今,皇上痛恨貓妖,趙王殿下也在費心拿她,難道我等不該前往捉拿麼?”

“南宮兄,小弟親眼所見,毛嬌嬌對你可謂是動了真情,你若實在無意,不去會她就是了,何苦還要去捉拿她?!”

南宮不語略覺尷尬道:

“賢弟,你我畢竟是人類,他們乃是妖族!妖與人之間,何來的‘真情’?賢弟切莫拿這事再取笑愚兄了!”

徐恪卻道:

“南宮兄,依愚弟之見,毛嬌嬌雖是一隻貓妖,可她本性不壞,人妖雖然有別,但其理卻是一樣!世間的大妖,若苟能多行善事,心存善念,卻比那些處處假仁假義的偽君子強得太多了!我見那毛嬌嬌對你的這份真情,可不似作偽哦!”

“賢弟,不要再說了!”

南宮不語背過了身去,很顯然,他已不想跟徐恪說半句有關貓妖的話。

徐恪見他與南宮之間,在“人妖之別”這件事上,已是話不投機,他也就此不再多話,當下就搖了搖頭,目送南宮不語出門而去。

……

……

同一時間,在神王閣的“皓園”之內,趙王李義此時正同他師傅白無命坐在一起喝茶。此時的白無命,看上去卻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而是鬚髮皆白、長髯飄飄的一副老者模樣。

兩人坐在皓園的涼亭之內,耳聽著清脆的鳥鳴之音,目視著葳蕤的琪花瑤草,上有明媚的天光相照,下有輕柔的微風作陪,正一邊品茗,一邊暢聊。

李義此時的神情最為歡暢,一者,跟他師傅坐在一起,是他最為開心之時;二者,這座皓園位於神王閣之內,無論在裡面居住多久,時間卻永遠是停住不動,因此,他盡可在裡面隨意行走歇息,不用擔心時光會有片刻流逝……

“師傅,那只鹿妖一直在外院裡打打鬧鬧,你不嫌他煩麼?”李義問道。

白無命喝了一口清茶,朝前院的方向望了望,笑道:

“我這座神王閣,自建成之日起,至今已有三百餘年。這麼多年,難得有個客人,肯陪我熱鬧熱鬧,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嫌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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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無命與李義此刻所坐的皓園,與神王閣的外院雖只隔著一道大門,然前後之差,卻不啻天壤之別。皓園之內,一派錦繡田園的風景,旖旎清麗之狀,恍如人間仙境一般。而外院之中,卻滿是氤氳水霧,除了四面高聳入雲的圍牆之外,其餘幾乎別無一物。

最緊要的,神王閣外院與內園最大的不同在於,只要進了內園,時光就能永佇不流,而外院中,時間卻仍在流逝,一分一刻也不會歇止……

這時,李義不禁嘆道:“要說這只鹿妖,果然有些本事!他跟守門的兩頭石獅業已無休無止地鬥了三天三夜,竟還有力氣支撐!”

白無命道:“此妖畢竟已修煉了一千餘年,而且,他還是個武學奇才,一身流霜劍氣,委實也是難得呀!”

李義問道:“師傅,那你

打算什麼時候放了他?”

白無命反問道:“你想放了他麼?他可是來找你的哦!”

李義道:“師傅不是經常教導弟子,‘上蒼有好生之德’麼?這只鹿妖好歹也修行了一千多年,念在此妖畢竟也無甚大過的份上,師傅不如,對他網開一面?”

白無命擺了擺手,淡然道:

“此妖擅闖我神王閣,如今受困於守門大陣,實屬他咎由自取!我白無命未曾設宴邀他,你李義也沒有下帖請他,是以他的性命,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一次他不請自來,能不能活著出去,就看老天會不會給他機會了……”

……

……

此時此刻,在神王閣的外院中,陸火離斜靠在地上,胸中已是氣血翻湧,全身都已大汗淋漓,就在剛才,他與兩頭巨獅,又大戰了近兩個時辰。

誠如李義所言,自四月二十二午後,陸火離手持神王令走進神王閣的大門內,距今已有三天三夜了。

這一連三天三夜,陸火離每日都要與乍然出現的兩頭巨獅,苦鬥三四次方休。

那兩頭巨獅好似是石料所鑄,陸火離手中的流霜劍極其鋒利,於金鐵之物尚能觸之即斷,何況兩頭石獅?是以,初時陸火離與兩頭石獅力戰,往往長劍出手,石獅不是身裂就是足斷。

但可怕的是,無論陸火離的長劍,將石獅切成怎樣的碎塊,石獅倒地之後,片刻之間,那些碎裂的石塊就能再度聚攏,石獅就能再度成活,再度與他撲鬥不休!

陸火離心中雖連連叫苦,但也毫無辦法,每一次見石獅朝他縱身撲來,他除了挺劍與石獅力鬥之外,別無它法。

總不能,眼見著石獅將他吞入腹中吧!

好在,石獅的身體內好似暗藏機栝,每一次石獅能與陸火離對戰的時間,至多不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一過,那兩頭石獅就會各自悶吼一聲,往兩邊一躍,又消逝在濃密的水霧之中……

而且,越是到後來,石獅出現的頻率,也就越是減少。到了夜晚,石獅竟會一直不再出現,彷彿石獅也知道,陸火離越是與石獅力鬥,就越是體虛乏力,而夜晚正是陸火離需要睡眠的時間。

隨著陸火離心中的疲憊感與日俱增,那兩頭石獅出場的頻次也越來越少,到了今天,直至傍晚酉時,兩頭石獅才躍出了一次。

可是陸火離卻並無半分慶幸之感,相反,他心裡只覺愈發地恐懼。

陸火離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座巨大庭院的暗處,彷彿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自己辛辛苦苦,用盡氣力與石獅打鬥的場景,在那一雙眼睛面前,竟似在看一場好戲!

而且,陸火離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猜想,為何那兩頭石獅出現的頻率,會跟隨著自己疲憊的感覺?先前,自己勁力強健之時,石獅每日都要撲擊自己不下四次,如今卻僅剩了兩次不到!看來,那位操控石獅的“主人”,好像並不想自己就此命喪於石獅的口中。他每一次放出石獅的時機,都是要等到自己氣力恢復得差不多之時……

陸火離這樣一想,心下立時更加惶恐莫名!

他自詡一代劍仙,又是一國的國師,武功已是登峰造極,流霜劍術更是天下無雙,怎料,此時此刻,在那一雙背後的眼睛面前,自己卻成了件玩物一般,被對方無情地撥弄於股掌之間。

陸火離自忖道,若依照這樣的規律,今日石獅只現身了一次,再過一些時辰,待自己氣力恢復得差不多之時,石獅應當會再現身一次。

想到此處,陸火離不敢怠慢,他忙翻身坐起,一邊盤腿打坐,默運內功,緩緩平復自己渾身的真元流動;一邊又仰口向天,大口吞吸著來自霧氣中的水滴。

這幾天,陸火離滴米未進,全靠霧氣中的一些水滴,解決體內的飲水所需,他飲水雖有,但畢竟無半點飯菜下肚,渾身的氣力,只得全賴自己一千餘年的修行……

陸火離閉目行功,歇息了大約兩個時辰左右,到了亥時二刻,陸火離只覺渾身氣力稍有恢復,驀地又聽一聲獅吼之聲傳來。

果不其然,今日裡,石獅的第二次撲擊,終於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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