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在詔獄內一連被“關”了十天,天子卻對之不聞不問,既沒有降旨對他責罰,也沒有降旨將他赦免。

無人能知道天子心中之所想,也無人能揣測天子下一步,究竟是怎樣的打算。

於是乎,徐恪只得一直呆在詔獄之內,不能離開半步。

好在,貓妖害死了韓王,這一訊息傳出去之後,長安城中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原本,朝中多數人均在擔憂,他們以為老百姓一旦知道貓妖又害死了一個大乾的王爺,必定更加恐慌,說不定,會出現城中大亂的局面。是以,京兆府尹鍾興鳴這幾日著實也沒有睡過好覺,他命手下日夜枕戈待旦,萬一出現百姓驚恐作亂之事,立行鎮壓!

甚至於,青衣衛都督沈環與南安平司千戶楊文淵,這幾日也沒有閒著,依照天子的旨意,他們要負責京城的巡防守夜,若長安百姓出現過度恐慌,自也不利於長安城的宵禁與街市上的秩序維護,這兩人擔心京城出事,於是便加派人力,日夜巡防,一有風吹草動,頓時會如臨大敵一般……

令這些人都沒想到的是,長安城鬧出了這樣一間大案,一個大乾的韓王被貓妖蠱惑吸精而死,訊息瞬間就已傳佈到了長安城中的各個角落,然而,長安人聽說了之後,卻絲毫不以為怪,大街上,開店的開店,行商的行商,跑堂的跑堂,送貨的送貨,吃飯的吃飯,喝茶的喝茶……所有人都好似對此無動於衷。

鍾興鳴與沈環都不約而同地派出暗探四處密查,他們先前都是無比擔憂,擔心韓王死於貓妖之手的訊息,勢必會引得整個長安城又是一副人心惶惶的局面,然而暗探們的回覆卻讓他們均是大感意料之外。

據暗探回報,長安人聽聞翠雲樓昔時的頭牌“嬌嬌”,竟然是貓妖所化之後,人們非但沒有恐慌,且一個個都是無比惋惜的心情。這其中,曾經有幸與“嬌嬌”同寢的男子,還不免大肆誇耀,得意洋洋了一番,都道能得與妖人同寢,那是何其有幸又何其有趣之事?!而那些始終無緣與“嬌嬌”一親芳澤的人,更是失落不已,大感可惜!

對“嬌嬌”就是貓妖一事,長安人更感興趣的,是貓妖怎會長得如此漂亮?她床上的功夫又何以會如此地厲害?若世間妖類,都是如此漂亮又如此銷魂,豈非大大的好事?這又何懼之有?

所有長安百姓,竟無人理會,與“嬌嬌”行過房後,身體會不會受損?壽元會不會減少?那貓妖會不會害人至死?

確實,貓妖在翠雲樓呆了十幾日,與數百男子行過“和合之術”,也並未見何人暴死。

暗探們在長安城的酒樓茶坊中探聽到,人們大多津津樂道於貓妖竟然是翠雲樓頭牌“嬌嬌”之事,而對於貓妖害死了韓王,卻沒幾個人關心,甚至於,有幾人聽聞韓王死在了貓妖的手中,還暗地裡拍手叫好,稱貓妖這是“為民除害”!

看來,這位聞名朝堂的“玩樂王”,在老百姓心目中,著實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

鍾興鳴、沈環等人聞聽之後,頓感哭笑不得,不過,也總算心下稍安。

而這十天來,大乾朝局也出現了不小的變動。

皇帝接連下旨,非但任命了新的兵部尚書、兵部侍郎、戶部侍郎、刑部侍郎等朝中要職,而且對皇子與各部的對接與管轄也做了新的部署。

命四皇子魏王李縝該管吏部,並監管刑部。

命八皇子晉王李祀該管兵部,並監管戶部。

同時,皇帝又專門下旨,特加封晉王李祀為七珠親王!

這一下,朝中上下、各部群臣在私底下不免又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了起來,對天子的意圖,又起了一番新的猜測。

從皇帝的任免中,不難看出,皇帝這一次對皇子權力的分配,完全是偏袒了晉王。

兵部統轄全天下的兵馬,戶部管理全天下的錢糧,大乾至為重要的兵部與戶部,皇帝都交給了晉王。

而且,滿朝文武人人均知,新任的吏部尚書潘聞卷,也正是晉王的親信重臣。

晉王手中,等於牢牢捏住了三部,而且是大乾最為緊要的三部。

而魏王李縝奉旨監管的刑部,人人都知道,那刑部尚書可是舉朝聞名的“成剋星”。此人水滴不進、針插不穿,幾乎是油鹽不進,無人能掌控得了他,而天子對他又格外尊崇,是以刑部這個衙門,無論你“奉旨該管”也好,還是“奉旨監管”也罷,那都是形同虛設,只要是那“成剋星”執掌刑部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動刑部分毫!

這樣一算,明眼人自不難看出,晉王李祀的手中,

除了實管的兵部與監管的戶部,半個吏部也在他的手裡。而魏王李縝,勉強把秋明禮也算在內,至多不過半個吏部與半個戶部而已,刑部與他業已無半點關係。

晉王李祀手中的實權,已經遠遠超出了魏王李縝!

加之,天子又特意加晉王兩顆王珠,從此,晉王李祀就成了與趙王李義一樣的七珠親王。

如此一來,朝局便顯得分外撲朔迷離……

原本,大多數朝臣見魏王李縝已被御封為唯一的一名九珠親王,皇上又未立太子,加之皇帝對魏王也一向讚賞有加,是以,群臣大多以為,來日接任大位者,必是魏王無疑。

然而,今日的大臣們,眼見皇帝一連串的旨意,均是對晉王不吝讚美之辭!皇帝對晉王,又是加兩珠之王冠,又是賜兩部之實權,如此榮寵,已一時無兩!大臣們立時紛紛猜測,皇帝是不是想將大位傳於晉王?

有道是,自古天意高難問,然越是如此,猜測者越多。只因大臣們知道,皇帝今年業已八十有一,就算春秋再盛之君,也有駕崩之日。是以,若是跟對了未來的新君,就是賭對了自己的一生!眼見得皇帝忽然間下達了如此重要的旨意,群臣之間,怎不會眾說紛紜、猜測四起?

自然,大多數朝臣都將自己未來的命運,賭在了晉王李祀的身上。

於是,這幾天,晉王李祀的王府門前,車馬喧喧、門庭若市,任晉王府總管汪簡靈如何攔阻,也攔不住登門求靠者,絡繹不絕地趕來……

這樣一來,幾家歡喜幾家愁,晉王一黨中人,自然是歡欣雀躍,欣喜莫名。而魏王府上下,卻是沉然無聲,戶部尚書秋明禮眼見朝局如此,心中不免憂慮。他今日午時,吃過午膳之後,閒來無事,索性便徑自趕來青衣衛中,特來看望徐恪。

徐恪正坐在自己的牢房內,和明月一道吃飯,卻聽到一個熟悉而蒼老的笑聲傳來:

“無病,老夫看你來了!”

“秋先生!”徐恪心下一喜,忙起身出門,拱手迎接。

秋明禮徐徐步入甲字十一號天牢之內,仔細打量了牢房一番,不由得頻頻點頭,然看到坐在桌前的明月之時,不禁微微一愣。

“明月姑娘,這位是徐某的恩師,戶部尚書秋大人!”徐恪忙引見道。

明月起身,斂衽為禮道:

“民女明月,拜見秋大人!”

“你就是翠雲樓的那個明月?”秋明禮見對方竟是昔日翠雲樓的頭牌明月,臉上立時佈滿了疑問和不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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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正是明月!”

“罷了,你先出去一會兒,老夫與無病有話要談!”

“是!”

明月顧不得自己午飯才吃了兩口,忙起身匆匆走出了牢房,順便又將牢門帶上。

“無病,你自己住進詔獄也就算了!如何竟跟一個青樓女妓住在了一起?!”

明月才剛剛離開,秋明禮面色一板,立時朝徐恪訓道。

“老師,您先坐!”徐恪笑著將秋明禮拉到方桌前落座。

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心道,這件事我該怎麼解釋才好?恐怕,越是解釋,越是說不清啊!

“老師,學生尚未吃飯,不如,老師就陪學生一道,咱們邊吃邊談?”徐恪唯一能想出的辦法,自然還是顧左右而言他……

秋明禮見徐恪不願回答,只得搖了搖頭,又嘆了幾嘆,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無奈地在徐恪對面坐下。他取了一個空碗,給自己倒了一碗溫水,權當是以水代酒,便陪著徐恪一道,在天牢內用起了午膳。

待徐恪吃了一會兒,秋明禮便道:

“無病啊,你可知這幾日,朝局又出了哪些變化麼?”

“先生但請講來,學生洗耳恭聽!”

於是,秋明禮就將這十日來,天子的各項旨意,以及朝臣們對之的各種反應,都與徐恪一一道來。

徐恪卻依舊只管自己吃飯,他吃得津津有味,對秋先生的話,竟好似充耳不聞一般。

秋明禮面露不快道:

“無病,朝局有如此之變,你就沒什麼好說的麼?”

“先生,無非是天子給晉王的王冠上,加了兩顆珠子麼?這又管朝局什麼事?”

“你呀!”秋明禮跌足一嘆,站起身子,在牢房中疾走了幾步,又走到徐恪跟前,問道:

“這哪裡是兩顆王珠的事?!你沒看到,晉王手中的權力,已非比從前了麼?”

“先生,學生還是不太清楚……”徐恪仍舊一邊吃著飯,一邊若無其事

地說道。

秋明禮又在徐恪的身前坐下,道:

“無病啊,你為官也有些日子了,如今還是青衣衛內的一名四品千戶!天子的這一道道聖旨,你難道還看不出裡面的深意麼?!你雖年紀輕,然今後遇事要多動腦子,多想,多揣測!可不要將工夫都用在了青樓姑娘的身上!”

“秋先生……”徐恪不由得面色窘迫萬分,當下就要為自己解釋。

“好了好了!你不必解釋!還是老夫同你來講吧……”秋明禮擺了擺手,隨即,他就為徐恪仔仔細細地分析了皇帝這一番任免的幕後意圖。

秋明禮分析道,皇帝加封晉王為七珠親王,又給了他兩部的實權,表面上,是對晉王格外榮寵,事實上,應是藉機敲打魏王。

這之前,朝中上下,大多均以為魏王將受封太子之位,至少,就算魏王不登太子之位,他年接任皇帝者,自也非魏王莫屬。

而如今,皇帝此舉,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滿朝文武,他年接任大位者,未必就是魏王!

至少,八皇子李祀眼下正深得皇帝之心,將來的太子之位,到底落到誰人的頭上,一切還得看他兩人的表現!

由此看來,四月初一的早朝,魏王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那一番言語著實是惹惱了皇帝……

當然,這中間,大多也是秋明禮自己的想法,至於皇帝如此加封晉王,到底是何打算,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徐恪聽罷秋明禮的分析之後,不由得沉吟半晌,隨即慚愧言道:

“這麼說,無病在那日的早朝上,確是魯莽了些,以至於竟害得魏王殿下,無端受皇上猜忌!”

秋明禮摸著自己頜下的長鬚,默然無聲地看著對面的徐恪,眼神中既有失望不滿,又有暗暗一分嘉許……

他心道,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不枉魏王殿下這麼救你!

徐恪道:“先生,那……無病能為魏王殿下做些什麼?”

秋明禮臉色一緩,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溫言道:

“你什麼都不用做!眼下,你就在詔獄裡好好看書,借這個機會,整好修身養性!這兩三天之內,你當能出獄!”

“我能出獄?”徐恪疑惑道。

徐恪心下卻依然不信,他暗道,依照那卜卦老者的預測,我有十八天牢獄之災,如何這兩三天內,我就會出去?

“嗯!……”秋明禮點了點頭,道:

“老夫已同魏王殿下商議過了,殿下今晚就會進宮,再次為你求情……”

“殿下還要為無病求情?這……這如何使得?!”徐恪更加慚愧道。

秋明禮卻擺了擺手,道:

“你不必愧疚,殿下為你求情,並不是出於私心,而是緣於公意!眼下,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我大乾內有旱災肆虐,外有蕭、楚兩國虎視眈眈!國庫又近乎枯竭,長安城內還有一隻貓妖未除!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有很多事都等著你徐無病去做!相信,皇上心中也有分寸……”

頓了一頓,秋明禮又接著道:

“無病,魏王殿下保舉你出來做事,也並非是想籠絡你,而是看中了你一身的本領!你出獄之後,這第一件事,就是要抓住那只貓妖!你要記住,只要那貓妖在外一日,皇上對殿下的猜忌與不滿,就一日不會除!”

“老師,學生明白了!”

徐恪點了點頭,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了秋先生此來詔獄的最大目的。

韓王死在了貓妖的手裡,皇帝原先遷怒於翠雲樓中人,欲將那一百七十多人盡數賜死,後來雖盡行赦免,然心中畢竟怒意未除。

晉王李祀只是辦理韓王葬禮有功,皇帝就對他如此恩賞,可見,皇帝對韓王疼愛之切!

而魏王卻當眾揭開了韓王私自開設妓院這道瘡疤,皇帝雖未當面責罰,然心中之恨意,必然更盛!

當此情形之下,也只有徐恪儘快將貓妖抓獲至御前,才能既解了天子的恨意,又為韓王報了仇,如此一來,魏王才能在天子的心目中,重新恢復他昔日的恩寵與信任!

徐恪不由苦笑,看來,魏王在已經觸怒了天子之後,還要冒險為他去御前求情,果然,也有道理呀!

可是,就算他能出獄,茫茫人海,又讓他去哪裡抓捕貓妖?

而且,貓妖畢竟是胡姐姐的九妹,就算他能找到,又如何下得去手?

不知為何,直到此刻,在徐恪的心目中,竟還是覺得毛嬌嬌並非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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