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卯時、青衣衛北安平司、千戶公事房內】

徐恪今日難得起了一個大早,卯時不到便已出門。

他昨晚答應了胡依依的許婚之後,忽然就覺得今早若再面對姚子貝,不免兩人都要尷尬,不如自己早點出門,待胡姐姐與小貝講明之後,自己回府之時,或者兩人相見,還能隨意一些。

為了躲避姚子貝,他甚至連家裡頭的早膳都顧不上吃,便匆匆出門。

他特意又走到昨日的香滿樓裡用了早膳,那跑堂的見昨晚的大官今晨又來照顧他家的生意,自然招待地異常殷勤。

他吃著店小二端上來的那一盤香噴噴的大肉包,一邊不住地開口誇讚,一邊還在思忖著下值之後,要不要去一趟秋先生的草堂?……

吃罷早膳,徐恪便徑自走進了青衣衛的大門。守門的衛卒見這位千戶今日竟來的如此之早,不由心下甚奇。不過,他們也無暇多想,見徐恪昂首大步而來,忙分列兩旁,各自俯身為禮道:

“千戶大人早!”

這兩個守門的衛卒,其中一個姓黃,因家中排行第三,人人便叫他“黃三”。這黃三也正是十餘日前,十七公主來青衣衛上值之日,攔阻李琪之人。

那一日,丁春秋離了千戶公事房之後,便來到衛所大門旁,不由分說,對著那黃三的一張馬臉就左右開弓,連著打了十幾下巴掌方才停手。黃三捂著臉,忍著痛,驚問何故,丁春秋就把他適才出言狂慢,得罪公主的事與他說了。

黃三當時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哀哀求懇丁校尉,讓他去向公主求情,求公主無論如何能饒他一命。丁春秋冷哼了一聲,便道,虧得徐千戶面子大,已經跟公主殿下求過情了,否則,你小子就算是有九條命,今日都要統統“了賬”!

黃三自然是稱謝不已,次日,他還從家裡湊了二十兩銀子,封成了一個大紅的錢袋,小心翼翼地送給了丁校尉,感謝他“救命之恩”。

從此之後,黃三心中就把徐恪也列為了一個他的救命大恩人,而且,他經此一塹,待人接物,不管尊卑都能儘量客氣一些。

自然,徐恪也不知這世間又多了一位對自己感恩戴德之人,他昂然跨過青衣衛的大門,雙眼望向前方,根本未去理會旁邊兩個衛卒的神態。

此時的徐恪,一身燦然的鶻鳩紋靛藍色官服,腰間還斜挎著一把珠光寶氣的御賜昆吾劍,遠遠望去,步履從容似順水行舟,身姿挺拔如青松不倒,放眼整個青衣衛,何人能有他這般奪目的光彩?

他氣定神閒地行走在衛所之內,來往衛卒見了,人人都不免遠遠地止步,朝他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呼一聲:

“請千戶大人安!”

“嗯!……”若行禮之人,身居校尉與百戶之職,他興許會略略點頭,回應一聲,若是掌旗以下,他連正眼也不會瞧對方一下。

誠如徐恪所言,這青衣衛內下轄萬人之眾,而千戶卻只有五個,加上一個都督,攏共也就六人,能夠讓徐恪拱一拱手,向他還禮的人,委實已不多。

穿過長長的迴廊,走過衛所內的小院,他便來到了北衙的大門邊,穿過這道大門,就是北安平司的地界。

徐恪自擔任巡查千戶以來,幾乎不去他南署的公事房內上值,進到北衙之內,已是他家常便飯,此際,他信步而來,便已走入了北安平司之內。

“賢弟!你來得這麼早!”他前腳剛一踏進北衙的大門,就見南宮不語正站在他身前不遠處。

“南宮兄,你也這麼早?”徐恪忙向南宮不語拱手為禮道。

“咳!晚上睡不著啊,索性就起來了……”南宮不語拉著徐恪的手,兩人便朝著千戶的公事房而行。

徐恪見南宮不語面色憔悴,好似整晚都沒有睡好,不由得奇道:“南宮兄,怎地精神這麼差?還在擔憂貓妖之事麼?”

“咳!……”南宮不語擺了擺手,卻又點了點頭。他原本想說一句“還不是舍妹的事!”但話到嘴邊,急忙改口道:

“那只貓妖,如今還是半點蹤影也無,實不知,如何才能將她抓住啊!”

徐恪自然無法猜中南宮不語此時的心事,他見南宮兀自憂心忡忡,忙寬慰道:

“南宮兄不必

擔憂,那只貓妖,以後不會再出來啦!”

“哦……這是為何?”南宮不語問道。

“走……咱們進去說吧!”這時,兩人已行至千戶公事房的門外。

這一處北安平司的千戶公事房,原本是孫勳的辦公之所。那孫勳自擔任北安平司千戶以來,仗著天子信任,又有楚王大力撐持,日常行事極為張揚。他非但將自己的公事房擴建了兩倍,內裡的陳設更是精美豪奢,幾乎應有盡有。

依照大乾官制,從四品以上、正三品以下官員,公事房內可設兩間,一間辦公,一間可作日常休憩之用。孫勳以他從三品的官秩,竟在公事房內分設了五間上好的內室。一間外房作日常簽押辦公之用,內裡最是寬敞;一間內室用作盥洗休息,可隨時上床入眠;一間退室用作對外會客,亦可聚眾小宴;一間倉室用作儲藏,裡面可分門別類存放大量貴重之物;還有一間密室,卻不知作何之用。

自打南宮不語調來北安平司之後,他見孫勳的公事房如此豪奢,竟比沈環的都督公事房還要氣派,他心中覺得不妥,便擬將這套公事房一分為二,自己只取其中兩間內室即可。

可是,徐恪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孫勳既已將公事房建造完畢,裝設得也算盡善盡美,如果強行一分為二,其餘的三間房屋無人敢要,不免就要棄置。如此折騰,徒耗人力物力,只是為了一個虛名,大可不必。

加之,北安平司內的五位百戶,也是一個勁地懇求南宮千戶,莫要廢置了這套上好的千戶公事房。

既然連徐恪也這樣說,南宮不語就不客氣地享用了這套孫勳傳下來的豪奢公事房。

此刻,兩人見時候尚早,便一起走入了公事房的退室之中。南宮不語親自泡了兩杯“花雨”名茶,兩人一道坐在了退室內的兩張紫檀木椅上。

“賢弟,你方才說,那只貓妖,今後不會再出來了,賢弟何以有如此之猜想?”

徐恪端起茶盞,揭開碗蓋,吹了吹茶面上的浮葉,見茶水尚燙,便又重新放下,道:

“那只貓妖麼……應是害怕我師兄的威名,是以不敢出來,你看這一連十日,長安城內都是太平無事,我估摸著,那只貓妖應該早就遁走了……”

徐恪心中卻想著十天前舒恨天跟他所說的,毛嬌嬌已然身入翠雲樓之事。這十天來長安城均未發現死屍,看來貓妖真的是轉了性子不再害人。他本想開口寬慰南宮一二,然轉念一想,毛嬌嬌畢竟與胡依依、舒恨天屬結義姐弟,這樁事除了自己,別人還是不要知道為好,是以他臨機又改了口。

南宮不語道:“如此就太好了!愚兄所料不差的話,貓妖遁走,不止是害怕趙王殿下,還有慕容少主……”

兩人正說著話,忽有值守的衛卒來報,鑾儀司千戶諸樂耘到了。

這諸樂耘不在他鑾儀司呆著,何以一大早就登門?兩人不覺心奇,遂一同來到外邊的簽押房,命衛卒請諸大人入內。

諸樂耘剛一進入簽押房的大門,便立時向南宮不語與徐恪連連抱拳,笑道:

“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們兩位都在這裡呢!”

南宮不語抱拳還禮,請諸樂耘於堂中就座,衛卒又為諸樂耘送上茶盞。南宮便問道:“諸兄怎麼有空,大清早地就來我北安平司做客?”

諸樂耘端起茶盞,慢悠悠地淺飲了一口茶水,方才道:“南宮大人,徐千戶,諸某此番前來,是特意來謝兩位大人的!”

南宮不語奇道:“謝我們?諸兄有何事可謝?”

“咳!……還不是為了我麾下那個不爭氣的狗奴才!”諸樂耘嘆了一口氣,這才說起了他此番特意來謝的緣由。

原來,自十天前十七公主李琪來過之後,公主於青衣衛大門外受阻,又被守門的衛卒黃三當眾羞辱的事情,也傳到了諸樂耘的耳中。他一聽之下,頓時暴跳如雷。當時他就想將黃三重打五十大板,甚至將他活活打死。然他事後一打聽,方知公主並未在意,只是讓丁春秋打了黃三十幾個耳光。

諸樂耘聽屬下來報,當日午時,李琪公主便已出門,她走至門口,見著了雙頰已被打腫的黃三,當時靈鈺公主竟然“噗嗤”一笑,人便已出了青衣衛,揚長而去。

諸樂耘據此揣測,靈鈺公主當日應當並未動氣

,他再仔細派人打聽,這才知曉,靈鈺公主是衝著巡查千戶徐恪的面子,方才免於重罰他的手下。

依照大乾官制,青衣衛鑾儀司負責御用儀仗,出行護衛以及宮廷內重大禮儀活動的現場秩序維護。說穿了,這鑾儀司就是皇帝御用的一支儀仗隊。青衣衛內所有衛卒俱是身穿皂色布服,唯獨鑾儀司衛卒能身穿大紅錦袍。只因鑾儀司中人,服色均是赭紅豔麗,是以守門之衛卒,便均由鑾儀司手下擔任。諸樂耘身為鑾儀司的千戶,豈能容手下得罪皇家公主?而且,這位靈鈺公主還是當今皇帝格外寵溺的十七公主。

依照諸樂耘原本的做法,他手下黃三犯了如此大錯,不是殺頭也要被打成重殘。只不過,諸樂耘轉念一想,公主當日一笑出門,應當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此時若還要大加責罰,萬一訊息傳了出去反而不好。是以諸樂耘也只是將黃三叫來訓誡了一番,並未對之給予懲罰。

隨即,諸樂耘對此事便做了一番周密的部署,一方面,他嚴令鑾儀司上下,不得將此事洩露半點訊息,否則,當場法辦!另一方面,他自然就想到了要親自登門,向徐恪致謝。

無奈,諸樂耘於這十日間,來徐恪的公事房多次,均被值守的衛卒告知,千戶大人不在房內。

後來,他得知徐恪三天兩頭都呆在北安平司,於是,他又多次到北安平司來尋找徐恪,只是這十日來,徐恪與南宮不語大半時間都在長安城內四處巡查,他好幾次前來,都是撲了一個空。

是以,諸樂耘索性今日一大早就趕來了北衙,他原本就想在南宮的千戶公事房內等著南宮不語與徐恪上值,孰料,他今日卯時出門,匆匆趕到青衣衛內,卻還是來遲一步,南宮不語與徐恪已然坐在裡頭喝茶了……

南宮不語問明了緣由,見諸樂耘此來,主要謝的不是自己,便也不再說話,只是瞧了徐恪一眼。

徐恪卻哈哈笑道:

“我說諸千戶,這點區區小事,又有什麼好謝的?至於你親自跑來一趟麼?”

諸樂耘忙道:“諸某此來,一則是多謝二位大人,在公主面前為我鑾儀司的手下說情;二則,也是想跟二位大人打聽打聽,這貓妖一案,如今進展得如何?”

“這個……”南宮不語望了望徐恪,兀自沉吟不語。

徐恪遂道:“這貓妖一案麼……目下業已偵辦得差不多了!諸千戶也看到了,這長安城內,一連十日,可曾有貓妖作祟的訊息?”

諸樂耘清瘦的一張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忙問道:“徐千戶,這麼說,這只貓妖已被你們捉住了?”

徐恪擺了擺手道:“貓妖倒是還未捉到,不過,她聽聞我‘京城審案團’內人才濟濟,想必……她也早就遁去無蹤了吧?”

諸樂耘又朝徐恪抱拳道:“徐大人,可喜可賀呀!徐大人是皇上御封的查案副使,此番貓妖遁走,長安城從此太平,副使大人可謂功不可沒、功不可沒啊!皇上若是知道了,自不免又要對副使大人大大地獎賞一番了!”

徐恪也抱拳還禮道:“諸大人客氣了,我等吃的既是公門的飯碗,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解難,乃是我等分內之事!更何況,這貓妖雖然遁去,畢竟還未曾抓獲麼……”

諸樂耘笑了一笑,到了這個時候,該講的話也已講得差不多,他便起身告辭。

臨別之時,諸樂耘再次向南宮不語與徐恪二人拱了拱手,發出誠摯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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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晚膳,便由諸某做東,請二位大人到得月樓小坐,兩位可一定要賞光啊!”

徐恪卻為難道:“諸大人,實在抱歉!我與秋先生已然約好,今日下值之後,我須得趕往先生的秋葉草堂……”

“徐大人既與秋大人約好,那咱們的飯局,也只得改日再約了……”

諸樂耘面露失望之色,於是又轉向南宮不語,再度懇切言道:“南宮大人,你可一定要來呀!”

“這……”南宮不語的臉上也是躊躇未決,他原本已答應了妹妹,下值便回家與她一道用膳的。這時,又聽諸樂耘說道:

“今日酉時二刻,我和張千戶在得月樓‘秀春閣’內,恭候南宮兄大駕!”

“好吧,南宮一定準時到場!”南宮不語無奈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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