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聲聲,月落日升,一夜轉瞬而過,翌日,天光大亮之時,徐恪方才起床。他睜開惺忪睡眼,看著窗外明媚的朝陽,想起昨晚溫柔纏綿的一夜,彷彿如同做夢一般。

昨夜躺在他身旁的稻田姬,此時雖已不在房中,然枕間褥上,仍餘留著她少女的芳香。這陣陣芳香鑽入徐恪的鼻中,徐恪頓覺臉上發燙,心中發窘,他不敢再細品昨夜那一番如夢似真般的經歷,急忙穿好衣服,走出了門外。

那白髮老者正坐在房中,一見徐恪出門,忙起身笑迎道:“徐公子起來啦!稻田為你做了早飯,鄉野農家,也沒什麼好吃的,就請公子將就著吃一些吧!”

“多謝老……老伯!”徐恪忙彎腰拱手道謝。他原本想稱呼對方一聲“老人家”,可話到嘴邊還是改了一句“老伯”。經歷了昨夜的相處之後,徐恪再面對眼前的這位屋主,似乎又覺得親近了一些。他想找一個更為貼近一點的稱呼,來表達此時彼此的這種微妙感覺,想了一想,只得叫了一聲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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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用客氣,快坐!快坐!”白髮老者拉著徐恪坐在一張矮幾前,向廚間喊了一聲:“稻田,徐公子起來了!”

遠遠地,徐恪便聽到一位少女“哎……”地應了一聲。未幾,他就看到屋外明媚的陽光中,走進來一個婀娜俏麗的倩影。她端著一個食盤,邁著小步,款款走進房來。她正是昨夜徐恪從八岐島上救出的那位女子稻田姬。

此時的稻田姬卻換了一身淡粉色的布衣,臉上也洗去了濃妝,不再如昨晚那一身豔麗的裝扮。這一身素雅的稻田姬,帶著早晨溫暖的陽光,走進屋中,彷彿也帶來了滿屋子的溫暖……稻田姬蓮步輕移,走到徐恪身邊,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後將食盤裡一碗精緻的米粥、還有幾個飯糰和一些下粥的小菜放到矮幾上……

徐恪慌忙站起身,也學著稻田姬的樣子,略略向稻田姬鞠了一躬。這一幕窘迫之狀,看在稻田姬的眼裡,那少女卻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轉身邁著小碎步,“篤篤篤”地快步跑了出去。

徐恪撓了撓前額,怔怔地望著稻田姬的背影。他只覺得,那是一個能給人無比溫暖的背影。此刻的稻田姬,她就象一隻快樂的小鳥一般,雀躍著,快步融入了屋外溫暖的陽光之中。

“老伯,我二弟呢?還有……屋子裡的其他人呢?”徐恪見此時房子裡就只剩自己與老者兩人,昨夜睡在這裡的幾個蒙面黑衣人均已不知去向,便問道。

“徐公子,他們天不亮就走了。你二弟睡在南面的房間,好像……還沒起床。”老者回道。

“老伯,我叫徐恪,你叫我小恪就行,還沒請教老伯高姓大名呢?”徐恪坐了下來,端起了粥碗,又問道。

“咳!鄉野村夫,象我們這種沒用的俗人,就不勞公子記住名姓了。”老者嘆道。

徐恪心知老者不願透露自己姓名,他便也不再追問,只是說道:“老伯,你可別再叫我什麼‘公子’了,我和你們一樣,也不過是一個凡俗之人……”

“好好好!小恪,粥涼了,快點吃吧!”老者忙伸出手,催促道。

徐恪端起那晚米粥,只見粥裡還放了一些菜葉、蔥花、肉末、雞蛋之物。那米粥熬煮得恰到好處,米粒晶瑩,其味清香無比。徐恪張嘴就喝了幾大口,只覺入口滑柔,味道清爽,端的是一碗好粥!

徐恪一邊吃得起勁,一邊忍不住誇讚道:“老伯,想不到你們家還有這麼好吃的米粥!”

老者呵呵笑道:“在我們桑國,喝的一般都是米糊與米湯。不過老漢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遊歷四方,經常聽人說起你們乾國的風土人情。我知道你們乾國人喜愛喝粥,就跟稻田說了,想不到,稻田還真給你熬了一碗米粥。小恪,這米粥的味道,還過得去麼?”

徐恪笑道:“嗯……味道純正、清香無比、堪稱絕妙啊!”他心中想,這碗粥的手藝,都快趕上我徐府裡的小貝妹妹了。不過,對一個從未嘗試乾國做菜之法的人而言,能熬煮出如此地道的一碗米粥,那自然是更不簡單啦。

“好好好!小恪啊,那你就多吃點,我去把你那位兄弟也叫來,讓他一道……”老者笑著站起身,正打算去南房叫醒朱無能。

“不要!”徐恪急忙擺手阻止道:“老伯,我二弟有一個習慣,他睡覺的時候,不喜被人叫醒,萬一被人吵醒,他就要無端發火。”

“那……好吧!”老者又復落座。

徐恪心道,以我二弟的胃口,怕是把你家全部的存糧都給煮了,也填不飽他肚子。倒不如,索性讓他餓著吧!自然,他這一番心思,也不便同老者言明。

徐恪三下兩下,乾淨徹底地解決了稻田姬為他精心準備的早膳之後,忽然又想起昨日八岐島上的經歷,便問道:

“老伯,你們昨晚上這麼多人上島,就是為了給那八岐蛇怪送‘祭品’麼?這裡的村民為何要如此懼怕那蛇怪?還要把你女兒給送上島去喂蛇?”

徐恪的這一番問話,卻彷彿勾起了老者的無限傷心往事,只聽他頹然長嘆了一聲,悲聲道:“不瞞這位少俠,我已經有三個女兒被他們送

上島,作了八岐大蛇的祭品。稻田她……她已經是我最後一個女兒了!”

“什麼!”徐恪忍不住驚呼道。

老者便與徐恪述說起了他這些年辛酸的過往。原來,老者年輕時也是來自一個殷實人家。他飽讀詩書,本想考取個官場功名,後來厭倦了俗世浮華,索性與他新婚妻子跑到這海邊漁村來隱居。他們一共生了四個女兒,一家人雖然生活貧苦,但也自得其樂。孰料,海邊突然出了一條八頭八尾的大蛇,時人稱之為八岐大蛇。那蛇怪時常興風作浪,為禍鄉里。周圍的十幾個漁村為了免災,便一起商量好,每一個村每一年都要向八岐大蛇供奉一位未出嫁的少女,作為給大蛇的祭品。而自從海邊村莊每逢月圓之夜獻上少女作為祭品之後,那八岐大蛇果然也就不再於村莊中出現。

他聞知此事之後,就想帶著妻女遠離海邊。可村裡人知道他們家有四個女兒,每一個女兒又都是年輕貌美,便死活不讓他們搬走。每到獻祭之時,全村人往往都會一起推舉他家的女兒作為八岐大蛇的祭品。連著幾年下來,他先前的三個女兒就都淪為了那大蛇口中之食。他想抗爭,但還是爭不過那些無知的鄉民。老妻經受不住這連番打擊,終於一病不起,撒手而去。留下他與稻田姬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他本以為村裡人念在他年老體弱,會留下一個女兒給他送終。未曾想,今年這頭一次獻祭,村長就指名道姓要稻田姬上島。那村長還說讓他只管放心,就算沒了女兒,全村人都會給他養老。

昨晚,全村人不顧他跪地苦苦哀求,仍然強行把稻田姬給帶走,並且威脅稻田姬,說她如果半路逃走,便要取了她阿爹的性命。按照規矩,村裡人還將稻田姬塗脂抹粉,盛裝打扮了一番,這才將她送上了八岐島。老者心中悲愴,為了見女兒最後一面,便只得跟著眾人一道來到島上,直至眾人將稻田姬安放在山洞內的石板上,他才含淚揮別了這世上唯一的愛女……

徐恪聽罷那白髮老者的敘說,既感慨老者的悲苦人生,又嗟嘆村民的愚陋無知。他在矮几上重重捶了一拳,怒道:

“老伯,你休要擔心,這一次我與二弟,便是為了誅殺惡怪而來。這八岐蛇怪惡貫滿盈,我們這就上島,將它剁成碎段!”

言罷,他立時起身,去南房中,一腳踢醒了床上的朱無能,叱道:“二弟,太陽都曬到你屁股上了,快點起來!”

朱無能砸了咂嘴,翻了個身,還想再睡,怎奈被徐恪拎著耳朵,強行揪著離了床邊。

朱無能憤然起身,一邊摸著自己的大肚,一邊嘟囔道:“大哥,我正做著好夢呢,你這麼早催我幹嘛!”

徐恪笑道:“二弟,起來,我們打怪去!”

……

……

此時,那伊禾瀧與他四個手下已不知所蹤,依照老者所言,徐恪猜想他們定然是回谷去了。徐恪便拉著朱無能,也不待他吃些東西,兩人便辭別了老者,徑自走向海邊。

稻田姬不敢與徐恪說話,她見徐恪二人立時就要動身,便躲在門後,偷偷看著徐恪的背影漸漸地遠去。想起昨夜那一番纏綿情狀,稻田姬少女的心房便忍不住突突亂跳,一張臉沒來由地就已經滿面緋紅……

朱無能身上有避水珠相助,能夠入水而不溼身。兩人便跳入了大海之中,各自施展功夫,踏水而行,過了半個時辰不到,兩人就已經奔到了八岐島上。

故地重遊,徐恪卻無心賞景,兩人便直奔鹿山中的鬼剎洞而去。一路上,朱無能一直吵嚷個不停,責怪徐恪不讓自己先吃飽了肚子。徐恪便安慰朱無能道,只要打死了蛇怪,他就到山裡去打一頭熊,將熊掌烤熟了給朱無能吃。

兩人走入洞中,徐恪見白日裡洞中仍然是漆黑一片,便撿拾了一些枯枝柴禾,捆在一起做了一根火把,點亮之後,徑直往山洞深處走進。

徐恪走過昨晚稻田姬躺著的那間寬敞的石室,旁邊兀自殘留著昨日打鬥的痕跡。那大蛇卻未見影蹤,徐恪拔出了雙股劍,朱無能提著三齒釘耙,二人凝神戒備,接著往裡面走去。

一路上,滿地都是殘損的骸骨,也不知是人是畜,在火把映照之下,兀自觸目驚心。二人越是走進洞穴深處,越是聞到那大蛇刺鼻的腥味,夾雜著人獸腐肉的氣息,一陣陣傳來,令人欲嘔……

這時,朱無能才嘆道:“這死蛇洞裡的氣味這麼難聞,幸虧我今天還沒吃東西,要不然,老朱我可真受不了要狂吐一通啦!”

說話間,二人便已經走到了洞穴的盡頭。原來,這山洞委實不深,只走得半刻,就已然到底。山洞的最裡面也是一處甚為寬敞的所在,下面密密麻麻地鋪滿了各種殘碎的骨骼,旁邊還有一些蛇皮蛇蛻,想來,這裡就是八岐大蛇棲身之地了。不過,此時的蛇怪卻不在洞中,竟不知去了何處。

由於洞內的氣味實在難聞,朱無能只得捂住了鼻子,徐恪也以袖掩面,二人又轉身退到了洞外。

二人均未想到,到了八岐島上,卻沒找見八岐大蛇。既然打怪不成,朱無能當即就想到了肚腹中的要緊之事。此時已過了晌午,朱無能自起床之後,至今都是空腹

,如何還能忍耐?!待得出了洞口之後,他立時大喊大叫,吵吵著要去抓一頭熊吃。

徐恪朝他二弟笑笑,當下便領著二弟,往山腰中的密林而行。不過,這海島中的小小一座鹿山,哪來的大熊可以捕獵?徐恪逡巡山中,不時見野兔、松鼠之類往來跳躍,他暗暗搖頭,心道這些小頭小腿,怎夠二弟口腹之慾?

徐恪與朱無能在山中往來尋找,直找了有一個時辰,終於找著了一隻個頭巨大的野物,卻是一隻體長丈餘的黑毛山豬。徐恪不及細思,往前一步,手中雙股劍頓時飛出。他無需憑藉劍氣,那一把吹金削鐵的寶劍,劍刃過處,立時削斷了那山豬的一個碩大的豬頭。

徐恪待看清了自己的獵物竟是一隻野豬之後,神色頗為尷尬。他忙向朱無能問道:“二弟,這是一頭山豬,你……能吃嗎?”

朱無能此時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亂叫,他見徐恪終於打到了獵物,心中已是喜不自勝,急忙上前,拉住豬身就往山下拖去。他一邊走,一邊回道:“怎麼不能吃啦?誰說我老朱是不吃豬肉的?先說好,那兩隻前腿,可都是我的啊!”

望著朱無能拖著一隻黑豬往下跑去的身影,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不禁納罕道:“二弟,他們不都說你就是一頭……‘那個’麼?”

未曾想,徐恪這一句低聲的嘀咕,還是被朱無能給聽了去。只聽得朱無能老遠地喊道:“大哥,你休聽他們胡言!俺老朱可不是豬!我乃天庭神將,昔日掌管十萬天兵,可威風著呢!”

只不過,後面朱無能又嘟囔了一句,那一句話徐恪卻委實聽不到了。朱無能暗自低語道:“大師兄,我這次下凡還不是為了你?!我只是中了西王母的奸計,不小心錯投了一個豬身罷了!想當年,我天蓬可是玉樹臨風,連嫦娥仙子都被我的魅力折服……”

……

兩人將那只山豬肥大的軀體拖到了海邊。徐恪讓朱無能去撿拾些枯枝木棒。自己則拿起雙股劍,仗著寶劍鋒利,只刷刷刷地幾下,就將幾隻豬腿盡皆割下,刮毛去垢,放到了海水中清洗。

此際,若那東海的老龍王見到,自家的一把名劍,竟被徐恪拿來給野豬去毛除垢,估計又要氣得龍鬚亂顫,揚起海中千里狂濤了。

徐恪自小孤身長大,山野烤肉亦是他拿手之事。他便用木棒搭起了一個支架,將兩隻豬腿吊在支架上,生起火堆,不斷翻轉烘烤。

此時,二人身邊也沒帶烤肉的調料。徐恪只得不時舀起一些海水,灌入豬肉中,生發出一些鹹香之味。隨著大火的不斷烘烤,那野豬肉的油脂不時從肉皮中溢位,掉入火堆之中,那陣陣肉香,直聞得朱無能垂涎欲滴,恨不能立時掰下一塊肉來放入口中大嚼……

徐恪直忙了一個時辰有餘,方才將兩隻前腿烤好。那豬腿被烤的外焦裡嫩,表皮鬆脆、肉味鮮美,噴香無比。朱無能捧在嘴裡,忙不迭的張口大嚼,急急吞嚥,一邊大口吃肉,一邊大聲叫好。

徐恪只撕扯下了幾塊條肉,將另一只前腿,也交給了他二弟。兩人吃完了前腿,又烤後腿……

這一頓烤肉吃下來,朱無能總算吃得心滿意足。他手捧著肚子,連呼過癮。

這時,斜陽西下,不知不覺,又到了日落時分。

兩人又繞著八岐島走了一圈,仍是未見那大蛇的蹤影。徐恪見再等下去,天色便黑,他心道夜戰大蛇於自己並無益處,只得與朱無能再次穿過海水,回到了稻田姬所在的村莊。

兩人剛剛踏入村中,便大吃了一驚。只見整座村莊牆傾垣頹、草木被焚,房屋盡毀、東倒西榻,已是一片殘破的景象。

徐恪實在未曾想到,早上他離去之時,這座漁村中還是炊煙裊裊,一派平和之象,只半日之間,竟然化作了一片焦土。他急忙快步趕到那老者的家門前,只見老者賴以居住的三間瓦房已經倒塌,房中傢俱連同房梁木椽等,也盡被焚燬……

“老伯,老伯……”徐恪焦急地喊道。他連忙推開身旁土塊,尋找老者的蹤跡。

“想不到,我們去島上找那八岐蛇怪,蛇怪竟偷襲了這座村莊!”徐恪不禁暗自憤恨道。

“是了!定是我們救走了那位村民用來獻祭的女子,惹惱了蛇怪,是以它今日是報復來了,早知道如此,我們就該在村裡等它,咳!”徐恪又暗歎了一聲,心中不勝後悔。

“老伯!”徐恪大叫了一聲,終於在一處斷牆合攏的角落裡,找見了那位白髮老者。只是,徐恪的這一聲呼喚,那老者卻再也無法答覆出聲了。此時,他口鼻出血,雙目朝天,氣息已無,顯然早已氣絕多時。

徐恪抱著老者的屍身,忍不住悲慼道:“老伯,我們來遲了一步,老伯,你醒醒啊!”

這時,身後的朱無能卻上前扯了扯徐恪的衣衫,提醒徐恪道:“大哥,你看他的左手!”

徐恪止住悲聲,仔細檢視老者的屍身,卻見他雖然雙目朝天,但頭臉仍是偏向左側,整個左臂,兀自直直地向左伸出。

順著老者的左臂看去,那裡恰正是一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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