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不語見落陽兀自嘴硬,不由得勃然大怒,又要去地牢中取刑具上來。還是徐恪拼命拉住了南宮,再度好言勸了幾句,才終於讓落陽逃過了受刑之苦。否則他孫師兄手裡的“得意之作”,少不得要在落陽的手指、足趾尖一一讓他“嚐鮮”。

南宮不語見問不出結果,又礙於徐恪的面子不能對落陽動刑,審訊便僵在了那裡。此時已到了午牌時分,他今日早間匆忙上值,還未進過早膳。到了青衣衛後,他又來回奔忙,這肚中未免也就唱起了空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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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南宮不語腹中如雷鳴一般空響,徐恪會心一笑,便提議兩人不如先出去小酌幾杯,南宮不語欣然應允。當下,南宮不語便將落陽暫行關進了他公事房內的密室之中。

依照南宮不語的意思,是要將落陽關押進密室的地牢之中。怎奈徐恪在旁不住地催促,南宮不語無奈之下,只得出指如風,點了落陽“腰俞”“環跳”兩處大穴,令他渾身酥軟、不能行走,方才關了密室的牆門,笑著拉住徐恪的手,一道步出了南廳。

南宮不語自與徐恪相識至今,尚未與他有過一次飲酒暢談。一個多月前,徐恪剛到青衣衛上值,南宮不語就對這位面目俊朗、舉止不俗的青年有了一種親近之感。那一晚,聽得北安平司百戶楊文淵邀他至得月樓中飲酒,共迎徐恪到任,他本是想前去與徐恪暢飲一番,但聞聽孫勳在座,亦只得婉言謝絕。如今,趁著這風和日麗、天光大好,聽得徐恪相邀,他自然心中喜悅、興致勃勃……

這兩人言笑晏晏,信步而行,一路上穿堂過院,直走至青衣衛大門外。青衣衛裡的一眾下屬,見了一位千戶和一位百戶迤邐行來,急忙紛紛避讓行禮。有幾個衛卒見這兩位大人時而攜手、時而拍肩,神態這般親暱,待得他們走遠之後,都不由得小聲嘀咕道:“原來南宮千戶和徐百戶竟是一對好友……”

大乾青衣衛的官衙設在永興坊。出了永興坊往南約百餘步,便是聞名長安的得月樓。徐恪既道請客飲酒,自然非得月樓莫屬。

晌午的陽光雖然刺眼,但照在人身上確是渾身舒坦。出了永興坊,大街上人來車往,好不熱鬧。徐恪領著南宮不語一路漫步、一路說話,談笑間,便已進了得月樓。

那得月樓的店掌櫃,眼力何等精明,一見之下便已認出,來人是青衣衛裡的兩位上官。他急忙親自上前,不由分說,便熱情地將兩位大人引到了二樓的雅間“夏雲閣”中落座。

店掌櫃滿臉堆笑,殷勤問道:“二位大人吃些什麼?”

徐恪道:“菜隨意上,酒要好酒!”

店掌櫃忙道:“鄙店珍藏有四十年陳的‘汾陽醉’,大人可滿意否?”

徐恪道:“也還差強人意,先來兩壺吧……”

待得店掌櫃退出,南宮不語笑道:“兄弟,這四十年陳的‘汾陽’……我可聽說得五十兩銀子一壺啊!你這百戶的年俸也就三百多兩,今日怎麼……這日子不過啦?”

徐恪也笑道:“南宮兄,這錢財麼,乃身外之物,拿這些身外之物,換來美酒入口,才是最恰當不過!古人雲‘詩酒趁年華’呀!小弟以為,一生中,唯有這好酒與華年,是絕不可辜負的……”

南宮不語卻嘆道:“好一個‘詩酒趁年華’呀!想我南宮不語,自小學文,本擬科舉高中,不想到如今卻成了個武人。咳!愚兄仕宦至今,一轉眼便已三十有二啦!卻仍是蠅營狗苟,庸庸碌碌……徐兄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便有這一番境界。今日聽了賢弟這一番妙論,愚兄茅塞頓開。賢弟這份灑脫,愚兄可真是望塵莫及、望塵莫及啊……”

徐恪微笑道:“南宮兄文武雙全,三十二歲便位居千戶,這‘蠅營狗苟、庸庸碌碌’又從何說起呀?小弟除了會喝酒吟詩之外,便是個一無是處之人,何如南宮兄,文韜武略樣樣齊全呢!”

南宮不語又復嘆道:“喝酒、吟詩……若我南宮此生,只剩得這兩樣,倒也足矣!”

得月樓不愧為長安城中有名的酒樓,店中儘管酒客如雲,但上菜的速度仍是極快。徐恪與南宮不語只約略數語,跑堂的小兒不斷上菜,轉眼間,酒桌上已然堆滿了各色珍饈美味,俱都是熱氣騰騰、噴香撲鼻,令人見之聞之,便不免口中垂涎、胃口大開。

南宮不語喝了幾口四十年陳的“汾陽醉”,但覺酒味芳香醇厚,入口回味無窮,端的是名動長安的美酒!他雖不勝酒力,但今日與徐恪對飲,心中也著實興奮。兩人推杯把盞、觥籌交錯,佳餚入口、美酒下肚,不覺間,便飲完了兩壺汾陽醉。

“店家!再來四壺汾陽……”徐恪揮手相招,跑堂應了一聲,急忙又端上來四壺名酒,與名酒一道送上的,還有那一盆得月樓中的名菜“千刀百切朝天醉”……

“兄弟,這一場酒,著實太破費了……”南宮不語忙擺手道。此時他臉色微紅,心中已是熏熏然如飄雲

端。這四十年陳的“汾陽醉”果然不凡,酒味醇香,酒力更是後勁十足。

“哈哈!南宮兄不必擔憂,小弟我認識一個朋友,於這些世間白花花之物,卻是手到拿來,如探囊取物一般。南宮兄放心喝酒便是……”徐恪兀自笑道。言罷,他又為南宮不語斟滿了杯中之酒。

“手到拿來、探囊取物……那可是偷兒呀!哈哈哈!兄弟說的這個朋友,是位行商販賈之人吧?”南宮不語玩笑道。

“對對對!他便是一位生意人,他的這門生意,做的可厲害啦!”徐恪舉杯,又與南宮不語對飲了一杯,也跟著笑道。

……

在徐恪殷勤勸酒之下,兩人又很快喝光了四壺汾陽醉。

“小兒,上酒!”這一次,輪到南宮不語揮手相招了。此時,他已然滿臉通紅,舌頭發脹,口齒不清。至於那一壺名酒的花費,便要吞沒他一個月俸銀之事,他早已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店小二匆忙跑上來,看著南宮不語醉態可掬的模樣,便眼望著徐恪等候吩咐。

“再來一壺吧……”徐恪朝店小二笑了笑。

“一壺……怎能夠!如此美酒,今日我要與徐兄弟豪飲三百杯!昔時陳王、斗酒十千,今日我與徐兄弟,三百不夠!”南宮不語大聲道。此時,他酒氣沖天,左手舉杯,右手揮動,揮斥方遒、大言不休……宛若他便是這方寸天地中的最高主宰。

等到小兒又上了酒,南宮不語滿飲了一大口之後,忽然間拉住了徐恪的手,含糊說道:

“徐兄弟,下一回可一定要來我府中坐上一坐,愚兄還要跟徐兄弟痛飲千杯啊!徐兄弟,愚兄冒昧問一句,你如今……可有意中人了麼?”

徐恪見南宮不語明明已經醉意熏熏,卻驀地問出了這一個私密的話題,當下臉上微微一紅,他不禁想起了久未見面的慕容嫣,忽然腦海中又閃現出胡依依不勝嬌羞的模樣,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躊躇道:

“南宮兄,我輩男兒丈夫,當志在四方,豈可終日兒女情長……,眼下我大乾外患未平,內憂又起,大旱至今未雨,災民嗷嗷待哺……兄弟我如今只想多做些事……”

南宮不語用力一擺手,不以為然道:“誒!兄弟此言差矣!古人有云,君子修身齊家,然後平天下,兄弟……不齊家,何以為天下啊?愚兄家裡,還有……還有一個妹子,名叫南宮無花,下一回兄弟來的時候……愚兄讓你們好好認識認識!我這個妹子,可是貌美如花呀!……她今年整好二十,尚且待字閨中,跟兄弟你倒是……倒是般配得很呢……”

“這個……這個……多承南宮兄美意,不過……不過小弟我年紀尚幼,這婚姻大事,小弟尚且……尚且……”徐恪訥訥言道。他沒想到,南宮不語竟然會在酒席上為自己做起了媒,而且,撮合的物件還是他的親妹妹。這一下,徐恪心中不禁尷尬萬分,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正仿徨無計之時,忽然聽得一陣鼾聲傳來,轉頭看去,不覺哂然……

此時,南宮不語已經靠在酒桌上,昏昏然睡了過去。不想他一副教書先生一般文縐縐的模樣,這鼾聲卻是打得震天響。

徐恪叫來了店掌櫃,付清了酒賬,命掌櫃派人將南宮不語扶至酒樓的客房中休息。

那店掌櫃今日本擬送一個人情,也好結交這兩位青衣衛中的大官。然見他二人這一場酒席的花費實在太巨,這個人情他委實不敢做主。當下他便收了徐恪一張三百兩的銀票,也只不過是拿回七壺名酒的本錢罷了,至於其它的菜錢,他是萬萬不肯再收了。

徐恪出了得月樓之後,急忙回至青衣衛南廳,匆匆進了南宮不語的公事房。他走到裡面的木櫃旁,開啟櫃門,旋動轉盤,牆門便訇然而開。

落陽躺在密室的床上,正閉著眼睛想著心事,徒見徐恪闖了進來不由得一驚。他又見徐恪拔出了後背中的昆吾劍,朝他疾步走來。他自知必死,心道你這惡賊,早間剛剛殺了師兄,如今又急著殺我,看來你果真是要將我少山一門趕盡殺絕啊!

見徐恪舉劍,落陽將眼一閉,冷哼道:“你這惡賊!我落陽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落陽公子……快走吧!”徐恪說道。

落陽一睜眼,見自己周身非但毫髮未傷,反倒是先前捆縛自己的麻繩都已被徐恪一劍斬斷。當下他心中大奇,怒道:

“你這奸賊,要殺便殺!事到如今,還假惺惺地弄這些名堂作甚!”

徐恪自今日一見落陽開始,便見落陽對自己語氣頗為不善。他本以為自己身為青衣衛中人,必致對方心生誤會。但他此時急匆匆前來相救,仍聽落陽如此惡言相向,心下亦忍不住大為不快,於是問道:

“落陽公子,徐某好心來救你,你不思感激也還罷了,如何竟還要這般口出惡語?”

落陽冷然道:“你殺我師兄,如

今還會好心救我?……哼哼!你當我三歲小孩麼!難道我會看不出來,你根本就沒安好心!”

徐恪奇道:“師兄?我何時殺了你的師兄?少山門下我就認識你一人……”

落陽忿然道:“我孫師兄被你一劍刺死,這是我今日早間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不成!”

徐恪更覺心奇,忙又問道:“孫勳是你的師兄?今日早間?……原來那假扮丁春秋的就是你?!”

落陽慍怒道:“不錯!那人就是我!我且問你,我孫師兄與你有何怨何仇,你竟喪心病狂,將我師兄這般慘虐折磨!末了還要一劍將他刺死!”

徐恪急道:“這……這是孫勳他自己求我的……”

落陽仰天笑道:“你是說……我師兄懇求你殺了他!徐無病……你就算扯謊,也找個好點的理由,真當我是三歲小孩麼!照你這麼說,將我師兄閤府抄家,全家人都抓進大牢,也都是我師兄求你這樣做的?”

徐恪頓足道:“你……你這人……怎地如此不講道理!”

這時,突聞屋外隱約有腳步聲而來,徐恪急道:“落陽公子,快跟我走吧!要再遲得半會兒,萬一南宮千戶回來,非得把你關進詔獄裡去不可!”

落陽此時見徐恪神色不似作偽,心中又起了猶疑,他又問道:“你……你果真是來救我?”

“我不來救你,還來害你不成?我若要殺你,早就把你殺了!”見落陽心中仍在懷疑,徐恪便用言語反激道。

落陽聽得徐恪如此一說,頓覺頗有道理。此時聞聽屋外腳步聲漸近,他心道管你什麼用心,先離開這青衣衛要緊!於是用力從床前站起,孰料,他腰眼與臀中兩處大穴受制,甫一起身,便即跌倒。

徐恪忙攙扶住了落陽,可惜他空有一身精妙內功,卻不會半招點穴解穴之法。此時也只得將落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一邊疾步走出,一邊叮囑道:“你不要出聲,我自有辦法送你出去!”

徐恪背著落陽悄悄出了密室,待得屋外那一隊巡邏的衛卒走遠之後,又輕輕地出了南宮不語的公事房。他讓背上的落陽將頭壓低,盡力藏在他身後。他便背著落陽緩緩地向青衣衛的大門走去……

落陽此時趴在徐恪的後背上,他盯著徐恪的後腦,暗自思忖道,若我此時往你後腦“風府”穴處全力一擊,你便不死也殘。不過,看你今日種種,卻彷彿真的是在盡力救我,我落陽堂堂君子,又豈能恩將仇報?罷罷罷!就姑且信你一次……

落陽正猶豫思忖間,徐恪便已然背負著他昂首步出了青衣衛的大門。值守的衛卒見是徐百戶,急忙堆起笑臉,忙不迭的躬腰行禮。

徐恪背著落陽走了一會兒,進入了一處小巷之中。落陽不欲暴露自己藏身的客棧,他見左近已無人,便說道:“將我放下來,你走吧!”

徐恪將落陽放在地上,問道:“你這腿……?”

“我只消運氣衝開穴道,自能行走,不勞你徐大人關心!你要真有心,幫我叫一輛馬車就是。”落陽冷然道。他此時總算不再稱呼徐恪為“狗賊”或者“奸賊”一類,但叫了一聲“徐大人”自然也是將自己與徐恪劃清了界限。

徐恪一聽,也頗覺有理,便想著去附近的大道上僱一輛馬車。不過,徐恪心中一直有一席話想同落陽交代清楚。他知一會兒馬車來了之後說話不便,是以又轉身朝落陽懇切言道:

“落陽公子,徐某不知孫勳乃是你的同門。不過,徐某也有一語相告。你師兄在青衣衛裡,平常壞事可沒有少做,光那詔獄裡就不知有多少冤魂,曲死在他孫勳的手中!此次他行刺欽差魏王,犯的是謀逆之罪,就算不死在我的劍下,國法也難容他!說到底,你師兄的死也是他咎由自取……公子昔日在太湖邊曾為我三弟所救,是以我今日不忍看你身陷囹圄,慘遭荼毒。不過,此次徐某雖然僥倖能將你帶出,然這京畿重地,兵馬重重,你怕是不能呆了。徐某勸你速速離去為好!日後……無病盼你能明辨是非,分清善惡,莫要自尋煩惱……”

落陽仍是冷哼了一聲,便只是盤腿而坐,閉目不答,雙手不住地揉搓自己“腰俞”“環跳”兩處大穴……

徐恪已然言盡於此,便也不想多說。他轉身走到大路上,找了老半天,終於等到一輛空車緩緩而來。他便引著馬車趕到落陽的打坐之地,卻見小巷中早已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半個落陽的蹤影!

……

而在得月樓上的客房中,徐恪剛剛離去不久,躺在床上的南宮不語卻忽然雙眼睜開,方才還如雷鳴一般的鼾聲,頓時停住……

他雖然滿臉潮紅,但神色清明,一雙眼眸兀自炯炯有光,絲毫看不出任何酒醉之態。此時他一躍而起,悄悄地離開了得月樓,一路尾隨著徐恪,又回到了青衣衛中。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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