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山有兩件神兵利器,一曰“大迷降龍杵”;一曰“清寧伏虎棍”,相傳都是少山老祖採集玄鐵打造而成,流傳至今,少山門中無人不知。

這“大迷降龍杵”乃是少山歷代掌門專用之物。“大迷”者,“雖智大迷,是謂要妙”之意也。鐵杵身長五尺,中間小、兩端粗,少山門人,自來見降龍杵便如見掌門一般。

這“清寧伏虎棍”則是少山自掌門以下,歸武功、威望、品德最高者所用。“清寧”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之意也。到了落陽的師傅了空這一代,伏虎棍便歸於掌門了空的大師兄了凡之手。不想,了凡愛徒心切,在他徒弟孫勳下山之日,竟不惜違背山規,將這件神兵送與了孫勳。

這一棍一杵,厚重沉猛,剛硬無儔,尋常刀劍觸之即斷,端的是兩件兵器至寶。落陽與落羽自小在師門學藝,對了凡師伯的這件隨身兵器自然一見便知。如今,他們眼見“清寧伏虎棍”已被衛卒搜出,轉眼便要裝車運走,從此收歸國庫、石沉大海,他二人焉能不急?

“我少山至寶,怎能落入這幫狗爪子的手裡?”落陽與落羽相互對望了一眼,便已明了各自的心意。落陽輕聲道:“師弟,等一下我引開眾人,你拿了伏虎棍就跑!”

落羽點頭會意之後,兩人便悄悄潛行至孫府大門旁。一旁看守的衛卒見生人走近,正要大聲呵斥。落陽提一口氣,蹂身而上,右手伸指疾點,瞬間便已點倒了四個衛卒。其餘官兵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公然搶奪孫府抄家之物,為首之人發一聲喊,頓時便有幾十個衛卒圍攏了過來……

落羽趁著押車衛卒走開的空檔,急奔上前,右手提了伏虎棍就走。他側頭一望,見落陽已然跟一個身材高大的藍袍之人鬥在了一起,那藍袍之人雙掌翻飛武功不低,便急切喊了一聲:“師兄快走!”

落羽左掌連出,一連打倒了迎面而來的十幾個衛卒。他施展輕功,正欲奪路而逃,驀地聞耳後破空之聲,一股凌厲的掌風已然遞到。落羽匆忙間不及躲閃,只得一低頭,轉身持棍橫打,使了一招“旋空掃”。

落羽擅長輕功,其它功夫卻是一般,那幾路棍法還是幼時從他大師伯了凡處討要著學來。了凡的七十二路“伏虎棍法”繁複異常,落羽也只是學了一個皮毛而已。如今,倉促禦敵,落羽手中又是一根沉重無比的清寧伏虎棍,是以只得隨手使出了一招伏虎棍法。他這一棍打出,棍法已然生疏,招式更是破綻百出……

高手對敵,焉能有一絲馬虎?只聞眼前的藍袍青年冷哼了一聲,落羽手中的鐵棍已被那人握住。落羽頓覺一股大力自棍中傳來,右掌虎口一麻,伏虎棍便已然脫手。落羽縱身撲上,欲再搶奪,他一掌“左步橫撩”還未出手,左胸一痛,便吃了對方一掌。

落羽被那藍袍青年打得向後退了五尺,幸喜對方右手提著鐵棍,左手出掌未得全力。落羽倒地一個翻滾之後,隨即提一口真氣,躍然而起。他瘦長的身子便如凌空怒翔的飛雁一般,翩然躍上了一旁的屋頂。落羽自知武功絕非對方之敵,更加不敢怠慢,幾個兔起鶻落之後,他白色的身影,便已從屋頂消失……

那藍袍青年正是青衣衛巡查千戶南宮不語。他與青鏡司千戶張木燁正在大門內坐鎮指揮,突見有人竟敢大白天地公然襲擊。兩人急忙搶步而來,張木燁迎住了落陽,南宮不語見落羽正要脫逃,便飛身欺上,將落羽手中的伏虎棍奪回,又迎面給了對方一掌。

此時,南宮不語見落羽輕功高妙,自忖追之不及,便轉身回走,加入了張木燁的戰團。落陽獨鬥張木燁一人已然左支右絀,豈料身後又來了一個南宮不語,此時,這青衣衛兩大高手合力,他哪裡還是對手!只是十餘招之後,落陽後背便中了南宮不語一掌。他身子一個趔趄,正想尋個空檔開溜,前胸一痛,又吃了張木燁力大威猛的一拳……

落陽被打得身子退出了一丈開外,胸口氣血翻湧,差點就吐出一大口鮮血。他強壓真氣,穩住身形不倒,此時再也顧不得多想,轉身奔了幾步,提氣就是一縱……

南宮不語和張木燁兩人卻只是站在身後,相互一笑不言。果然,落陽的身子剛剛縱起,頭頂就有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兜頭掉落下來,將落陽緊緊裹於網中動彈不得,正是青衣衛專門抓捕飛天大盜的獨門利器“飛天罟”。

這“飛天罟”原本就由裴才保佈設於孫府四周,不想此時卻派上了用場。眾衛卒見落陽已然落於網罟之中,便一擁而上,將他一頓拳打腳踢,而後又五花大綁,押到了兩位千戶面前。

“你是何人?跟孫勳是什麼關係?”南宮不語朝落陽問道。

落陽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張千戶,我看這兩人乃是奔著孫勳的兵器而來,必是孫勳的同黨無疑。我先將他帶回青衣衛中審訊,這邊的事就由張千戶代勞了……”南宮不語轉身朝張木燁說道。

“好,你去吧!”張木燁點頭道。

南宮不語便命幾個衛卒押著落陽,與自己

一道,匆忙趕回青衣衛。

他雖然向沈環獻計,教沈環御前奏對之策,但沈環在皇帝面前究竟會如何陳奏,又能否為徐恪脫罪,他心裡仍然沒底。

是以,此時一旦抓住了孫勳的同黨,南宮不語便要急切將他帶回青衣衛裡審訊。他只盼著能夠審出有用的訊息,到時,在皇帝面前,也可稍作一些彌補。

只因他獻給沈環的計策,他讓沈環為徐恪洗罪的託詞,恰恰便是徐恪殺死孫勳的實情。

這實情,經由徐恪的嘴裡說出,南宮不語相信,沈環絕不會信,而皇帝李重盛到底能不能相信,只有天知道了……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八,午時,大明宮,浴堂殿內】

皇帝李重盛剛剛在旁邊的菡萏池裡泡了一個舒適的溫泉浴。此時他正慵懶地斜靠在御榻前,隨手翻看著幾本各道都督、經略使、節度使送上來的奏摺。正午耀眼的陽光打在殿外,直照得這大明宮裡,寶闕重樓、飛閣流丹、丹墀玉階、金碧輝煌。皇帝的心情也如這冬日裡的陽光一般,難得地暖熏熏、熱融融,分外愜意……

“孫勳死了?怎麼死的?”李重盛聞聽沈環稟報之後,心中不免略感意外,隨即便問道。

殿中肅立的青衣衛都督沈環連忙稟道:“回陛下,孫勳是被我北安平司百戶徐恪給一劍刺死的。”

“徐恪,他自己也才剛剛解了毒,為何突然又去刺死了孫勳?這件事可曾查證清楚?”李重盛又問道。

沈環一聽皇帝問話的口吻,他雖不知徐恪中毒之事,但也已很清楚地瞭解到天子對這位徐百戶的呵護之情。他忙又回稟道:

“啟稟陛下,微臣已經查證得清清楚楚,孫勳左胸心口的位置被徐百戶一劍穿胸而過,以致他瞬間氣絕而亡。不過,若說真正殺死孫勳之人,卻並非徐百戶。”

“什麼意思?”李重盛問道。

沈環忙道:“只因那孫勳連日來受盡我青衣衛各種刑具,他雖抵死不招,但也是難熬痛楚。今晨卯時,恰正逢徐百戶審訊孫勳。那孫勳自知死罪難免,便苦苦哀求徐百戶,速速賜他一死!徐百戶畢竟年紀太輕,他禁不住孫勳苦求,一時心軟便送了孫犯一劍……是以,微臣覺得,與其說是徐百戶一劍刺死了孫勳,倒不如說,真正殺死孫勳的,卻是他孫勳自己……”

皇帝聽罷沈環所奏,卻仰頭思忖了良久,他手捻長鬚,緩緩說道:

“你這話說得全無道理!既是徐恪出劍,兇手自然是他。不過……卻也有幾分道理,徐卿為孫勳所傷,身中奇毒,險些送命,想不到……末了還能答應孫勳所求。嗯……他這一份善念,也著實堪許啊!”

見皇帝已然將此事定性,沈環急忙俯身道:“微臣也以為,徐百戶此舉,雖然魯莽了些,但畢竟他這心裡頭是存著一份好心。更何況,孫勳這幾日,已經吃了我青衣衛裡幾十種手段,怕也是熬不過幾日了……陛下,像徐百戶這樣天性善良、品格忠誠、做事又勤勉的青年才俊,我青衣衛裡可為數不多啊!”

皇帝冷哼了一聲,卻道:“沈卿啊,朕將徐恪交到你的手裡,你平常可要嚴加督管、好生教導。器不磨不足以成大器啊……這徐恪雖善念可許,然行止失之於率性!如此孟浪,怎堪大任!”

頓了一頓,李重盛又道:“朕本想著,委徐卿一個巡查千戶之職,以彰他誓死保護欽差之功。嗯……如今看,他還需在這百戶的位置上,好生打磨歷練……”

沈環聞聽天子所言,內心不由得悚然一驚。他暗道天子原本竟要提拔徐恪為巡查千戶,那麼,原來的巡查千戶南宮不語呢?難道……他越是擔憂,事情就越是會出現。果不其然,隨後,李重盛抑揚頓挫的話語又高高傳來:

“這孫勳既已死,他這案子便可以結了。接下來,你這北安平司也不可一日無主。朕打算將南宮不語擢為北安平司千戶,品秩也如孫勳一般,特賜從三品。至於南宮的巡查之位麼,就給了你那個……什麼姓楊的百戶吧。”

“微臣領旨!”沈環見聖意已決,急忙躬身行禮道。

此時,沈環的內心,卻是一片凌寒之意。說起來,南宮不語跟了他十幾年,孫勳在的時候,幾乎就是他沈環最為信任的心腹手下。卻為何,今日聽得南宮不語竟然一躍而上,連升兩級,爬上了孫勳的位置,自己的心裡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呢?對這一點,連沈環自己也想不清楚。但是,沈環的的確確是沒有半分的喜悅與興奮,反而在皇帝宣佈任命的那一刻,頓感一陣冰涼的寒意襲來,甚至於,還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陛下,微臣今日已命人將孫勳閤府抄家,其家人也已全部收監。這孫勳一死,他家人該當如何處置?”沈環急忙又找了一個事由,向皇帝請旨。他這剛才的一番情狀,自然不願讓皇帝有絲毫察覺。

李重盛道:“孫勳犯的是謀逆,他既自承是主謀,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朕明日便會降旨,將他滿門抄斬!不過,朕聽說,昨日孫勳的兒子竟然被人劫

走……這是怎麼回事?”

沈環汗顏道:“回稟陛下,微臣失職,都怪微臣聽信裴才保所言,想著誘捕孫勳同黨,不想竟讓逆犯之子逃脫,請陛下治微臣之罪!”

李重盛卻溫言道:“算了,也怪朕事先沒有旨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逃了也就逃了吧!你也不要去責怪手下。接下去,把孫勳的那些個同宗同族,該抓的,都去抓了……三日後,一併問斬!”

“微臣遵旨!”沈環再次躬身行禮道。他不禁暗自心想:“三日後!也不等秋後勾決,便要這般急急處斬,看來,皇上這是要急於結案啊!畢竟都是你的兒子,手心與手背也都是你的肉!如今,主犯孫勳這一死,便落得個死無對證。恐怕,這也是你皇帝心中,最盼望的結果吧!”

“你去吧!”李重盛揮了揮手,顧自拿起一本奏摺翻看。沈環的這一次御前奏對,到此時便已結束。

“微臣告退!”沈環俯身施禮,恭恭敬敬地退到殿門口,將要轉身離去之時,卻徒聞皇帝又問了一句:

“那個……左武衛的李君羨,死了沒有?”

沈環急忙轉身上前,回道:“回陛下,李君羨關押在天牢內,雖然受了很多傷,但……還活著。”

“嗯……那就將他與孫勳的家人一道,三日後,午門外斬首了吧!”李重盛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他雙眼仍是盯著手中的奏本,淡然言道。

“臣領旨!”沈環俯身行禮,隨後退出……

“咳!……”看著沈環離去的背影,皇帝卻將手中的奏摺放在了案頭,重重地嘆息了一聲。他的眼裡竟然隱隱地閃過了一絲哀愁,也不知是為自己的兒子發愁,還是為天牢裡的李君羨嘆息。

……

幾乎與此同時,徐恪走至青衣衛大門口,正要匆匆離開,卻迎面撞上了南宮不語。

“南宮兄,這麼急著趕來,你這是……?”見南宮不語快步進門,徐恪便隨口問道。

“徐兄弟,今日我等運氣不錯,去孫府抄家之時,居然還抓捕到了孫勳的同犯……”南宮不語見了徐恪,也忙點頭笑道。

“落陽?……怎地是你!”徐恪一見旁邊被兩個衛卒押著的落陽,立時便認出了這位少山派的掌門大弟子。他不由得大感驚奇道。

只因當時,在太湖之畔的捉妖大會上,徐恪先是從在場群豪的口中不斷聽到落陽的威名,後來更是見到落陽在臺上施展絕妙的輕功與劍法。是以,這一位翩然公子的形象一直深植於徐恪的腦海。此時,徐恪見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蒼山暮雨劍”,今日竟淪為了一個青衣衛的階下囚,並且還是孫勳的“同犯”,他心中,焉感不驚?

落陽卻冷哼了一聲,昂首不顧。

“你們……認識呀?”南宮不語也奇道。

徐恪心念電轉,他雖不知內裡詳情,但總覺得眼前的落陽公子絕非惡人。更何況,之前他三弟秦孤風還曾救過落陽一命。是以他心中頓時便起了救人之念,便道:

“南宮兄,這中間……怕是有些誤會吧,此人是江湖中人,怎地竟成了孫勳的同黨?南宮兄不如將他交給小弟……”

南宮不語擺手阻止道:“兄弟,這可不行,今日在孫府大門外,他們公然行劫,大夥兒可都見著了……這樣,你就隨著愚兄進去,咱二人一道來審審他。”

言罷,南宮不語從衛卒中拉了落陽過來,揮手命餘人盡皆退下。他自帶著落陽走進了青衣衛的大門。徐恪無奈之下,也只得跟了進去。

南宮不語既知徐恪心意,他便沒有將落陽直接押入青衣衛詔獄之中,而是帶著落陽進了南廳自己的公事房內。

三人進了公事房,南宮不語關上房門,與徐恪在案前落座,便朝兀自被捆綁的落陽問道:

“你名叫‘落陽’是吧?我聽說江湖中有一位少山派的大弟子,人稱‘蒼山暮雨劍’的落陽公子,原來就是你!今日你們二人為何要搶奪孫犯的兵刃?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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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陽扭頭朝天,仍是不發一言。

南宮不語嘿嘿冷笑道:“我不管你‘落陽’還是‘落陰’,到了我青衣衛的地界,可就由不得你不說話了!你們二人到底是孫勳的什麼人?孫勳之子孫習文是不是被你們劫了?快與本官如實招來!”

見落陽仍是口中默然,南宮不語拿起一塊楠木鎮紙“啪”地一聲拍在了書案上,怒道:“看來,不讓你嚐嚐我青衣衛的手段,你還當這裡是客棧呢!那孫勳有一樣得意的名堂叫‘青字九打’。本官這就讓你來嚐個鮮……”言罷,南宮不語起身便要到地牢的密室裡,去取那一套鐵釘的刑具。

徐恪急忙拉住了南宮不語,笑道:“南宮兄,先別忙著動刑。此中必有誤會,讓小弟先來勸一勸落陽公子……”

“呸!你這惡賊!誰要你在這裡假惺惺地賣好!你們青衣衛有什麼酷刑,儘管朝我身上試試,本公子要是皺一皺眉,那就不叫‘落陽’!”落陽對著徐恪狠狠地淬了一口,昂然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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