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珩、夏罄書、趙殊衡……順著這些人的脈絡而去,果不其然,蘇玦很快便看到了些不一樣的景緻。是一座殿宇,看起來,不像是神殿、祭所,而添了更多的煙火氣,這該是哪一國的宮闕吧。

偌大的殿宇中人聲熹微,偶爾的笑語就如麥茸細絮般,蘇玦聽在耳中,心上不知不覺也跟著化了幾分。暖色的燈火下,有一男子正跪坐在案前握著一孩子的雙手,落在紙上的筆墨凌亂分叉,而其他留白處早就歪歪斜斜的佈滿了墨痕,那是一個‘玦’字,寫得既不算工整又不雅致,但蘇玦看後訝然,這是他的名。

“爹爹,這就是我的名字?”

“嗯。”

忽而,男子筆峰一轉,他不再使勁,只由孩子手中的羊毫被自己帶著在宣紙上描摹起來。

‘玦’,他的名字?怎麼回事?莫非他是回到了這一世的兒時,但蘇玦明明記得,他是出生不久就被蕭北煌帶走了的,不過這個孩子,看來至少有三歲了。

孩子寫著寫著,便畫出了一個圓圈來,問:“爹爹,‘玦’,是一種玉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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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那為什麼這樣的玉飾跟玉環比起來,會有一道缺口呢?”

“因為,在我族,它所代指的,就是‘有缺’。”

“有缺?有缺,它是什麼意思?”

“玦者,在我族中釋義有五:一作尋常佩飾;二是信物,一旦相贈就指關係的斷絕。”

“送了就是關係斷絕?”

“嗯。”蘇玦在旁細細聽著,說來奇怪,自己能將孩子的容貌看個分明,但跪坐在他身邊的男子,五官始終模糊。

“爹爹,關係斷絕就是,再也見不到了嗎?”

“對,就是再也不見,就算此生再見到,也要當從未見過。”

“哦,”孩子皺眉眉頭,又搖頭說:“這樣不好,真不好。那其他的意思呢?”

“其三,寓意佩戴者行事果決、有所擔當;其四,是給受刑者的器物;最後一種,是指射箭者佩戴於拇指上的‘弦鉤’。”

孩子趴在桌案上,他盯著紙上的筆跡,似乎陷入了深思。眨眼間,周遭景緻似乎有了些變化,趴坐在案前的仍是兩人,不過是那孩子又長大了少許。

“爹爹,我不想叫這個名字,”他忽然說:“這個‘玦’字,它……不好,我不喜歡它的這幾種意思。”

“那你喜歡什麼名字?”

“我……”孩子眼眸一轉,又把筆遞給了那人,“爹爹給我選吧,我可不想要這樣有缺口的玉環呢!”

也不知多久過去了,殿宇中的燭火似乎都暗了些。

忽而,在生宣上出現了八個字——殊途同歸,合縱連橫。

“殊衡,這名字,你喜歡嗎?”

“殊衡,殊衡,趙……殊衡,這個比趙玦好聽。”

趙殊衡!這孩子,竟是趙殊衡?雖然不屬王姓,但趙殊衡暗地裡則是有窮國的世子,想必,他身旁的男子就是有窮國君了。

孩子自己抓了筆,又趴在案子上認真寫起來,“殊衡,衡兒……我喜歡這個名字,爹爹寫的這些都不算,衡兒要自己寫。”

“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當然開心啊,衡兒終於有新的名字了。”

“有了新名字,就可以這麼開心?”男子不解道:“趙玦、趙殊衡,它們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什麼‘只是’,這可是爹爹重新給我取的名字,我當然開心!”

男子俯身下來,也同孩子一起趴在了桌案上,“為什麼我有過那麼多名字,卻沒有一次像衡兒這般開心呢?”

“這麼說來,爹爹現在不開心了?”

“不知道,”男子的語聲中滿是惆悵,他說:“其實爹爹也不知道,在世間什麼才叫開心,什麼又叫不開心。”

“爹爹是君王,在宮裡大家都說爹爹是‘仙’是‘神’呢,他們還說,這有窮國的整個天下都是爹爹一個人的,爹爹想要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能得到,難道這樣,爹爹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衡兒覺得,君王、還有仙神,他們都是開心的嗎?當所有人都伏跪在地,當你始終也看不到他們臉上神情的時候,會是開心的嗎?沒有輪迴、沒有前塵,甚至沒有死亡和病痛,就像我這樣,註定要永遠扮演另一人,這些……會是開心的嗎?”

“爹爹,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明白,”孩子放下筆,他揉著眼睛,撒嬌道:“衡兒困了。”

這時候,殿中的燈火也熄滅了。

前世的趙殊衡是有窮皇族,但蘇玦明明記得,有窮國姓是齊並不是趙,如此唯一的解釋是,趙殊衡不是有窮國主親生,他該跟自己一樣,是被收養而來。

短暫的黑暗後,緊接著換上的是一片茫茫雪幕,千年間人事或許滄海桑田,但這冬日盛景總是相似。一人倚在窗欞邊,但廊子裡沒有人跡,即便園中的雪景再美、再怡人,此時這苑囿透出的仍免不了清冷悽苦。

窗邊的是方才在殿中的男子,也就是有窮國君吧。

“朝中就這麼清閒嗎?能讓你整日在這裡發呆?”男子啟唇一笑,顯然他對憑空響起的聲音熟悉得很。

“怎麼了,不吭聲?嫌我出現得不是時候?”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聽來像少年人,“你不是要在志掩山立一座神塔嗎?那塔立起來了沒?”

“沒有。”

“我早說了讓你別費心勞神,建座百丈有餘的塔可不是容易事,況且你說的那個什麼……什麼無欒神上大家也沒聽過啊,有窮素來參拜的妖族神明明是盤古、女媧、帝俊等,現在沒來由的就跑出一個無欒神上來,臣民們不願盡心參拜也是自然吧。”

“你不贊同?”

“不是不贊同,”終於,從窗外探出一個少年來,他的容貌跟蘇玦少時竟相差無己,“只是我覺得對這些虛妄的東西你不需要這麼上心,就算你是想造個新神來也不能光憑猜想啊。”

“人們對不確定之物、不相識之人才需要猜想,而無欒於我,是真切存世、時時在側的,對他我根本不必猜想,他對我,也不是什麼虛妄的人事。”

“真切存世?時時在側?難不成,陛下是認識這‘無欒’神上的?”

“倒也,算不上,別說這些了,今日難得有此大雪,這樣的時節,就該好好賞雪才是。”

“對啊,人都說風花雪月是世之妙事,陛下你早該到院子裡來了。”

其實在苑囿裡也沒什麼特別的景緻,中央蓮池已經被全然凍住,男子走出廊下,他看著這茫茫的雪絮,又幽幽道:“北域蜃天城裡的雪比這裡要大得多,但寒意,卻是沒這麼沉的。”

“蜃天城?陛下,你什麼時候去過北域王都了?我怎麼也沒聽你提過?”

“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沒什麼好提的。”

霎時,那本已凍結的池水有了變化,有嫋嫋水氣從池面升騰而出,是池中的冰霜在融化。

“你,這是?”

“怎麼樣?陛下,我這術法還是有些長進的吧?”

“雕蟲小技。”

少年走了上來,他放鬆的躺倒在池邊,又拽了把附近的積雪,道:“跟陛下比當然是雕蟲小技了,你一個人可是能平定國中水患的,我這點化雪之術算什麼啊?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修到陛下的境界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硬逼自己?”

“這輩子不能,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衡兒,你總有學會的那天。”

“下輩子?下下輩子?”少年煞有其事的挑起了眸子,“陛下今天說話是怎麼了?我聽著為什麼,就那麼不自在呢?”

“不自在?衡兒也會覺得不自在嗎?你日日叫我‘陛下’,才會讓我覺得不自在。”

“這個……”少年一咧嘴,終露出了些窘迫,“我不是小時候不懂事嗎?明明是被撿來的野孩子,又不是真的有窮血脈,我怎麼還好意思,再硬扯著陛下叫爹爹呢?”

“人生何其苦短,這兩字叫上一次,便是會少一次的,衡兒,難道不想好好珍惜?”

“我的確是人生苦短,但陛下不同,陛下,你可是老神仙啊。”

“放心吧,衡兒,我會陪著你的,”男子在少年身邊坐了下來,他指尖一動,那池水又立馬凝結成片,“會陪著你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陛下你別開玩笑了,哪來的什麼永生永世啊?”

這一時,蘇玦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這人目光中有迭起的波瀾,但隨即,那交雜的情愫都化成了一種歡欣和繾倦,他說:“因為,那座名為‘無欒’的牢籠於我,就是永生永世。”

有窮國主,竟是凰滅!蘇玦萬沒猜到,千年前的自己與凰滅,竟有這般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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