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山,再次踏足此地,一切也已經物是人非。凰滅還記得,那山門,是自己親手所立,如今都崩毀不再了,所幸還有這些弟子們。

凰滅難得心有感慨,他目有柔色的掃了眼厲染,溫言道:“這些年,有勞了。”

“弟子不敢。”

“昭明之事,我會給你,也給滿門一個交代。”

厲染眼中閃過一絲驚色,他沒想到這時候凰滅還會提起昭明。從前,這人的心中無風無塵,所在意的除了守住滅境就沒有其他。就連收留齊衍,也全因他身上的人皇血脈。在厲染看來,凰滅只是尊全然不通人情的泥塑神偶,若說到無情,厲染也從沒見過比他更加無情之人了。不過這次再見,厲染竟感覺凰滅的氣息變了,變得,染了不少人間的煙火味。

“非顏受了傷,且讓她先去休息吧,至於齊衍……”

被叫到名字之人趕緊道:“師父我跟著你!”

“齊衍之事,弟子都明白,世尊不必憂心。”

“我想跟蘇玦還有素姑娘說幾句。”

“弟子遵命。”

阮非顏還昏迷著,厲染讓這人從齊衍懷中接了過來便走到了素靈犀身邊,“素姑娘,你可要探上一探。”

“我……人已經給你們還回來了,從此阮非顏,就由你們照顧。她跟我,不再有什麼關係。”素靈犀雖說得堅決,但雙手一直緊拽成拳,看來她是煎熬得很。

“那望二位好自為之,告辭。”

厲染往山麓走去了,這寂寥的山道上只剩下四人。

蘇玦跟素靈犀身上的捆仙索還綁著,她們眼見凰滅跟齊衍走了過來。

還不等那兩人開口,素靈犀就說:“世尊,我信你會照顧好非顏的,既然你在四十七年前救過好一次,那麼就請世尊救她第二次!”

“血脈之力,非我所能掌控。”

“那麼至少也請讓她少受些苦楚!”

凰滅頷首,應道:“如今是我為進入不日城而解開她的洗髓之法,素姑娘請安心,我跟太華都會盡力。”

素靈犀嘆了口氣,此時又想到了那未醒的小丫頭,她從沒見過生母素瑩,不日城裡也沒有任何她的畫像,雖然小時候好奇,但素靈犀從不知道素瑩是怎樣的容貌。不知道自己跟非顏,到底是誰會像她多一點呢?又不知,那個被素瑩所愛的男子,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罷了,曄剎跟人族的孩子本就不可能存活,她還有這四十七年,也算不上遺憾了。至少她最後還能呆在齊衍身邊啊,她的一生都在追逐齊衍,若能在那人的陪伴下死去的話,也是了了她的心願,而自己,不過是個多餘的妖邪。

“世尊,往後,我跟阮非顏再無關係,你不用再跟她提到我的訊息,同樣,我也不想再知道她的任何事。”

“包括生死?”

“包括生死。”

“好,”凰滅誠然應允道:“我答應你。”

“多謝。”

凰滅指間一挑,這二人身上的捆仙索瞬間解開了。

素靈犀一愣,“你真要放了我們?”

“我跟厲染都不是背信棄義之人,我們並不是浸燭跟滄溟。只是在你們離開之前,可否讓我跟蘇玦單獨聊上一聊。”

“跟阿玦?”素靈犀明白過來的掃了眼身邊青年,也對,這兩人可是同出一魂的,“好,世尊請自便。”

“阿衍,你先退到一旁。”

“師父,可是我……”

“片刻就好。”

齊衍這才離開,站到了幾丈開外的山石旁。

“想不到,滄溟竟會讓你離開不日城。”蘇玦先說。

“這不過是場交易。”

“是啊,滄溟因為我們而答應厲染換人,這才是更讓我驚訝的。”

“與滄溟交易的不是厲染,而是越姑娘。”

越千瀧?一聽這名字蘇玦便急道:“什麼意思?”

“為跟我們交換,越姑娘答應留在不日城。”

什麼?!那人才在廣川拿到了滄溟夢寐以求的洛書,她為什麼要投羅網?

“並且,她會將洛書的下落告知滄溟。”

“呵,這並不奇怪,”蘇玦難得笑了,只不過這樣的笑意裡空有苦澀,“如果是為了救你,那麼越千瀧做什麼都理所當然,畢竟,在她看來你就是無欒。”

“她應該知道真相。”

“哪裡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在我們兩者之間只能留下一個,既然是這樣,那就留住那個她想留的,”蘇玦當下神思清明,眼神看起來堅毅不過,“在十三年前我被曄剎找到時就註定跟魘池逃不開關係了,但你不一樣。你是妖神之體,凰滅,就算神元被封,但你也並不僅僅是一個凡人。”

“那又如何?”

“我不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不能做到的事?凰滅一時恍惚,竟想起離開逐日殿前越千瀧所說的話。那人說,如果凡人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尋常。

“蘇玦,你們人族的所想真讓我看不透,就像你,你既然站在曄剎那一邊,又為什麼屢屢跟我說這些?你心中,到底是如何選擇的?”

“選擇?很簡單,我只是想把北域還給我哥,只是想把這條命還給我哥,十三年前我就該死在那片雪地裡了,蘇燁樓,他才該活下來,”自己一出生就引來災劫害死父母、害死村中的無辜,他早該察覺的,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只是區區的殘魂遊魄。其實變成魘奴也好啊,沒了那些記憶就是沒了糾葛煩擾,或許變成一介無知無覺的草木才是他最好的歸處吧。這樣蘇燁樓、素靈犀,還有越千瀧……大家都不用為自己而為難。思忖少許後,蘇玦又道:“經家當年預言北域會隨著蕭北煌獨子的出生而覆滅,我想改變這個預言,如果凡間只有一國一地的話,百姓也不會有那麼多戰亂了。我哥,他是個心慈悲憫的人,在我心中,他就是適合的君主,他會護好這天地山河,他也定會護好自己的臣民。所以,我必須開啟混沌之門,唯有重啟河洛陣眼才能保住北域不滅。”

“你要做的,不是讓北域不滅,只要河洛之陣重新開啟,那麼你就能在太一輪上重寫北域之命運。你想做的,就跟當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一樣,你是要北域成為凡間那不死的皇朝。不過我不明白,如果凡間被滅境吞噬,那你還給蘇燁樓的就不是社稷山河,而只是一個煉獄。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

“一個煉獄,也無完全不覆存在的好,至少還能有改變的機會。”

“蘇玦,你將滅境看得太過簡單。”

蘇玦馬上反駁道:“是你把滅境看得太過可怕了,人族本來就是從洪荒的廢墟中走到現在的,如果要再走一次又為什麼不可以?”

“可它不同於洪荒。”

“凰滅,你、我,還有千瀧,我們三人是都勸服不了彼此的,只是有一件事你提醒了我。一旦河洛陣眼恢復了,曄剎全族就能恢復自由,而他們真願意永遠留在不周山後嗎?他們跟這凡世就只隔了一張混沌之門。人族跟他們相比,實在太過弱小,我哥是抵擋不住的。而我,恐怕到時候也只是他們的傀儡兵刃。”

“你想在那之前,與我合魂?”

“對,”蘇玦說得雲淡風輕,從語聲中根本聽不了任何情愫,“既然無欒能在上古之時阻止巫族,那麼同樣也能在如今阻止曄剎。但在那之前,我們都有必做之事,凰滅,就讓我們來賭一局吧。”

凰滅從不是賭徒,他不喜歡那些未定之事。

“我知道你跟經家人一樣精通星象之術,我猜當年在遇到齊衍的時候,你必然是看到了他之將來的。可即便如此你也還是留下了他的性命,並且還教他劍法靈術,難道你所做的都只因為他是伏羲後裔?”

直到這一刻,凰滅那猶如沉湖的心上才有了些許波瀾。

“你這樣不也是拿天下人之性命在賭嗎?凰滅,你明明就不信天道定數,又為什麼一定要逼自己變成這逼不染鉛塵的樣子?你、我,還有千瀧,我們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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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於蘇燁樓、千瀧之於無欒,還有自己之於齊衍。有意思,凰滅笑了,而這樣的笑意裡,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恣意。

“就讓我們來看看,這天道,究竟在何人手裡吧。”

蘇玦走了,凰滅轉過身去,只入神的遠望著那二人的背影。

“師父。”

“阿衍。”凰滅一時撫上了那人的額髮,就像對待幼童般。

“師父,怎麼了?”

“你不是說,不管發生何事,也只願跟在師父身邊嗎?”

“對啊,”那人訥訥的點著頭道:“在這世上阿衍只信師父一個人、也只跟著師父一個人!這是阿衍的誓言,師父你想做的就是阿衍想做的,師父你的高興難過就是阿衍的高興難過,往後阿衍絕不會違背師父的!”

“好,這也是師父之承諾。”

“師……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想起這人年幼時,曾苦練術法在天璣宮外為自己織就了一處永不凋謝的桃林。真是想看看啊,凰滅突嘆道,可惜,天璣宮不再,那桃林也不再了。

其實,此生若只執於一人一念,這是件幸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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