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暈眩感再度襲來,頭暈得愈加厲害的郭羽身體晃了兩晃,旋即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中。

他將劍插在地上,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臉色蒼白的有些害人。

男子微微垂眸,看向完顏博那顆尚且帶著驚訝的頭顱,眼中帶著些無奈。

郭羽還沒想到入勢中境的自己能殺掉入勢巔峰的完顏博。

之所以能取勝,完全是因著獵花被天過劈斷、最後完顏博的大意、以及他正巧會上一手入陣劍指。這三者哪怕少一,結果都不會如眼下這般。

不得不說,他的運氣著實不錯。

不過雖是砍下了完顏博的腦袋,郭羽仍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左臂被人踩斷,體內有如火燒,胸前的大口子猶自在往外淌著血…即使是把這北疆刀王殺了,今日他怕是也要喪命於此。

“雖說先前已是有了一命換一命的覺悟,可這贏了還得死屬實有點操蛋。”

郭羽撇了撇嘴。

坐在地上緩過好一陣後,他才拄著劍勉強站起身來。

男子轉頭朝著四周望了望,那匹程琪雪所贈的白馬已是不知跑到了哪裡,而完顏博的寶馬也同樣不見蹤影。

他輕嘆口氣,先是彎腰撿起完顏博的頭顱掛在腰上,隨即用劍支撐著身體,一瘸一拐的奔著東蕪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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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羽明白,以他現在的狀態,已是談不上什麼回燕州,唯有去東蕪,興許還能有上一線生機。

他怎麼說也是宰掉了完顏博,幫著王明華除去心頭大患,哪怕僅僅只是看在這一點,他回去也不會遭難。

不過…

郭羽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飛雪。

他真的還能支撐到回去嗎?

馬匹已失,他只能靠著兩條腿。按照這個速度,他不是流血流死,也得被活活凍死。

“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男子笑著走入風雪中。

……

“大姐頭,東面沒有看到你說的那個人。”

“大姐頭,西面也沒有。”

聽著手下的彙報,猶自策馬向前的黃清默默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那你且走吧,待事情一了,我便過去找你。”

男子的聲音猶在耳畔,她抬起手撫過身上的大氅,一顆心逐漸揪起。

怪不得他會把這件平常當成寶貝的衣服給她。

怪不得他會同意她去鎮北將軍府。

怪不得他不肯要大黃。

她早該想到的。

以他那散漫的性子,怎可能回去上趕著完成個可有可無的任務。

那只是用來瞞過她的託詞,他之所以會調頭,完全是想要去攔下完顏博。

初時她還尚且疑惑為何王明華會依照著諸葛筠的想法行事,現在她終於明白過來,原是那完顏博先前就在東蕪城中。

他孤身入城自是極大的誠意,縱然那提議再荒唐,也由不得王明華不相信。

而在程琪雪出面將他們保下後,王明華也能猜到他的侄女會將郭羽跟她悄悄放出東蕪。

王明華不願拂了程琪雪的面子,但也不想放任自己二人就這麼離開,於是乎就想要借刀殺人,將事情告知於城中的完顏博,以期借他之手來除掉郭羽。

想來

郭羽便是從程琪雪的口中得知完顏博在城中的訊息。他明白,論追擊的能力,完顏博獨步北疆,憑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逃開。他也明白,以他的實力,全然不是完顏博的對手。

但,這個呆子還是為了她,選擇去獨自一人應付完顏博!

他從來都是這個脾性,寧願豁出自己的一條命,也見不得女子受難。

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依舊如此。

她只顧藉著這個局殺掉諸葛筠,一時間竟是疏忽了他。

這些…她本該想到的…本能想到的…

都是她的疏忽,才害得他陷入險境。

黃清少有的覺著心慌。

距離他們兩個分開已是過去很長時間,他勢必已與完顏博碰上。

相差兩個小境界的前提下他如何去與那北疆無敵的完顏博相拼?

她根本不敢想。

“大姐頭…”

張小翔撥馬來到黃清的身邊,看著這沉默的女子,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黑燈瞎火的風雪又是不小,想在這一片大雪原上找個人當真困難。而且對手還是那完顏博,即便找到了很可能找到的也只是一具屍…”

這說話間,女子忽地瞥了他一眼,看著她那凌厲的眼神,張小翔打了個激靈,口中那最後一個字是如何都說不出來。

黃清收回視線,靜靜地看向前方,那雙桃花瓣似的眸子愈發冷冽。

她如何能不知道他已是凶多吉少。

若是他真的死了…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黃清垂下眸子,神情冷漠。

程梟涯,王明華,完顏博,諸葛筠…

派他來北疆的趙舜,封他當鎮北將軍的趙輕玄,將他帶出散城的趙輕語…還有她自己。

這些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包括這北地兩百萬疆人在內,都要與他陪葬!

強烈的殺意自女子的身上蔓延而出,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張小翔祈禱著大姐夫平安無恙的同時,默默牽著馬離她遠了些。

“大姐頭,有發現!”

前方驀地傳來一聲呼喝,黃清回過神來,旋即抬起頭,眼中流露出些期盼。

“這裡有匹白馬,上面還掛著包袱應是個有主人的。”

馬賊領著白馬來到黃清的跟前,“大姐頭你看。”

黃清抬眸看去,在見到那匹有些眼熟的白馬後,她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顫。

無疑,這正是他以“看著威風”為由而不同她交換的白馬。

坐騎還在,那人呢?

女子不敢再想下去,她縱身躍起,旋即落在那白馬的馬背上。

還不等她做什麼,她騎著的白馬竟已是自發地邁開腿,朝著北方奔去。

見到它的動作,黃清先是一怔,隨即心中湧起陣狂喜。她用略微顫抖地聲音問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白馬自然是不可能說話的,但它的速度卻是又快了幾分,似是再回應女子。

眼見著自家大姐頭一馬當先地往北而去,周遭馬賊們先是一怔,繼而紛紛拍馬跟上。

一抹白色的倩影騎著白馬衝在最前,數千馬賊緊隨其後。

馬蹄聲如雷,一如女子的心跳聲。

自諸葛知機現身再到眼下,黃清的心情幾度大起大落。

在得知他為了她而去與完顏博

搏命之時,她幾欲崩潰。

哪怕已是考慮好要讓哪些人陪葬,她仍是不敢去想他可能已經死了這件事。

然而,驟然間從白馬處得知他有可能還活著的她,又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女子近乎瘋狂地甩著韁繩,白馬也近乎瘋狂的朝前奔跑著。一人一馬速度快得可怕,竟是漸漸地將後面跟著的馬賊給甩了去。

黃清哪裡會在乎這些,她的心頭僅剩下一個想法,那便是找到他。

馬蹄漸慢,女子的眼眶微微發紅。

大雪紛飛,白茫茫的世界裡,那渾身血汙的男子佝僂著身體,搖搖晃晃的向前走著。

那道背影並不如何高大,甚至算得上瘦削,但卻偏偏總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地來。

就好似當年那個雨夜,他拎著雨傘擋在她身前。他將背影留給她,自己一人擋住欲行兇的大漢。

這,便是能教她甘願等上十年,念上十年的人啊。

……

一步,兩步,三步。

風雪之中,男子走的越來越慢。

凜冽的寒風拂去他的溫度,流淌的鮮血帶走他的力量,體內的疼痛煎熬他的精神。

燈盡油枯,這四個字用來形容此刻的他簡直再合適不過。

還能支撐多久?

意識已是有些混沌的郭羽不知道。

寒冷,疼痛,睏倦。

這三種感覺狠狠折磨著他,他很想就此放棄,但他終還是沒有。

明明知道自己已經走不回東蕪,郭羽仍舊沒有停下腳步。

他微微扯起嘴角,似在苦笑。

自己還真是命運多舛。

傾裕一次,天衛關一次,天嵐兩次,再加上那次的劉家村以及眼下。

兩年不到,卻六次身陷絕境,這也算是個了不起的記錄吧。

不過這次倒與先前不同。

這回,他是真要死了。

任郭羽千想萬想,都料不到自己最後竟然會是這麼個死法。

他朝前走著,身形踉蹌,腳步緩慢。

都說人在將死之際會有個人生走馬燈,但郭羽卻是沒有。

於是乎,自知將死的他索性自己開始回想。

他這一輩子,雖是不長,但過得還真不孬。

當過將軍,殺過刀王,打過勝仗,破過城池,捏過小公主的臉,還和天下第一美人親過嘴。

曾統領萬軍,曾揚名天下,曾同王侯將相談笑風生…

已經很好了。

當然,不好的也有。

比如答應某個小公主活著回去卻沒能做到。

比如說過要去找某個人卻要失約。

再比如…

他最後,仍是未能再見她一面。

古樸的長劍自男子手中落下。

再難邁出一步的他,在原地晃了晃,旋即仰面朝後倒去。

恍惚中,郭羽只覺得自己落入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這個自作聰明的呆子…”

那略顯熟悉的聲音帶著些哽咽自他耳畔響起。

這是…黃清?

郭羽微微仰頭,隱約間似是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俏臉。

昏迷之前,他勉強抬起手,擦去女子淚痣上的淚滴。

“小傷,哭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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