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奕拿起張彧遞給他的酒杯，放到鼻前聞了一聞，開口笑道：“阿彧這酒，倒是要比愚兄昨日帶的好上太多。明明有此等美酒，昨兒偏偏又不拿出來，阿彧你藏私啊。”
“不過，想來阿彧應該是不急著喝這酒吧，若是不急，且讓愚兄再與你絮叨一會兒。”
張彧沉默半晌，隨即點了點頭。
“爺爺將張家託付與我，我裝瘋賣傻多年，暗中積蓄力量，自以為此趟能帶著張家一飛沖天，結果仍是棋差一招。”
張奕苦笑道：“若說輸得心服口服，那自然是騙人的。不過輸在龐渝手裡，倒也不丟人。”
張彧默然。
“此一敗後，靠著阿彧你的面子，雖不至於將整個張家都給賠進去，但也是元氣大損，此乃我之過也，稍後我自會向爺爺賠罪。”
“家國也好，國家也罷，既然愚兄所選的路不對，那就勞煩阿彧你把他們帶回康莊大道…以後，這張家，就交給你了。”
“我送郭羽的那對姐妹，乃是北疆王子的侍女。她們偷入燕州，是因為那程啟揚在北疆內鬥中失利，急需外力支援。這件事，阿彧你看著處理吧。”
“那個時常寄給我信的人，應該還藏在城中某地，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阿彧你可以派人在城裡搜捕一番。這場兵變也大多是他出的主意，愚兄不知他的身份，但想來應該是雍國或者新齊的人。他身邊時常跟著個入勢境界的高手，雖說按照計劃那個高手此時應該在張府之中，但還是要注意些。”
“還有就是…”
張奕看著張彧，緩聲道：“你太辛勞了，今早為了打扮成你的模樣，我不知往自己臉上塗了多少粉…若是十天半個月還好，常年這麼熬下去，又如何能撐得住？連自己的身子都照料不好，還談什麼為人間謀太平。你啊，以後可得注意些。”
張彧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愚兄總說你嘮叨，沒想到自己也是這般。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張奕笑著拿起酒杯。
“有些口渴了。”
……
當郭羽來到王宮時，原本圍著的甲士早已散去，宮門前也只剩下兩三個人影。
見到那兩道熟悉的身影，郭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既然他們兩個站在此地，想來事情應該已是解決了。
“郭將軍。”
“賤羽。”
見到郭羽走來，王子瑋與陳簡釗不約而同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郭羽點了點頭，隨即衝著王子瑋抱拳道：“我的那些兄弟蒙黑竹將
軍照顧了，感激不盡。”
“少將軍不必如此。”
王子瑋搖頭道：“說到底，這一切都是我王家人所惹出來的亂子，如果不是…唉。”
他的臉色有些複雜。
王軍傑私自引軍入城，縱兵襲擊同僚，罪不容誅，死在他手裡委實不冤。
儘管王子瑋與他關係並不是很好，但無論如何他總還是王家人。槍挑同宗之人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麼樣。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羽瞥了眼旁側那被五花大綁的王榮，他皺了皺眉，詢問道：“全是張奕做的？他到底要幹啥，造反嗎？”
既然王軍傑能領兵為散城軍解圍，顯然是王家並沒有全部都站在張奕那一邊。
至少，王無敵這個家主，應該沒有參與。
要不然，王子瑋即便再忠於王室，恐怕也沒有機會帶著燕雲鐵騎平亂。以那老頭的能耐，摁住一個虎威境界的王子瑋，還不是綽綽有餘？
可既然王無敵沒有參與到這場兵變之中，那張奕又是如何調動起城外甲士的？
王子瑋回答道：“跟據王寶的交代，想來應該是張奕以事後讓王軍傑官復原職為餌，讓其汙衊少將軍，以引起大旗軍兩位統領的憤怒。緊接著又哄騙王榮偷來家主的鐵牌，並讓王軍傑用它來調動那兩萬自燕平而來的甲士，繼而發動了這場兵變。”
“那張奕這個罪魁禍首眼下又在哪裡？可抓到了？”
“聽那些從宮中出來的人講，張奕偽裝成左相的樣子，意圖刺殺王上，結果被龐公揭穿，正欲行兇之際，被及時趕來的家主給制住。眼下雖是還留在宮中，但已無大礙。”
郭羽嘖嘖兩聲，沒有說話。
靠著王字鐵牌及王軍傑王榮王寶這三個人，軍中的王家子弟自然不疑有他。張奕先拖王家下水，用王家軍隊來消滅新軍及散城軍，自己再潛入宮內刺殺王上，以做到多面開花。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張奕外表看上去只是個中年文士，竟然敢入宮刺殺王上。聽王子瑋話裡的意思，如果不是王無敵碰巧趕到，沒準還就真讓他得手了。
“可真夠懸的。”
郭羽忽地有些感嘆。
如今想來，巧兮的身世以及她所說的那些關於王無敵的事應該也全是假的。張奕讓她這麼做，八成就是想挑撥起自己與王無敵間的爭鬥。
一旦自己與王無敵槓上，趙輕玄定會不遺餘力地支援自己。再加上他那一連串削弱世家的舉措，被激怒的王無敵定會揭竿而起。
這趟沒有王無敵尚且險死還
生，如是多了一個王無敵，他們即便能贏，怕是也要損失慘重。
“倒也沒有郭將軍想的那般兇險。”
王子瑋苦笑道：“貌似這一切都在龐公的掌控之中。據說，龐公對家主的出手很是不滿，而且他好像還很遺憾家主沒有參與到此事中來，讓他沒能將張王兩家直接一網打盡。”
郭羽眉毛一挑。
他知道那個騷老頭能耐的不行，可若是說龐渝有應對王無敵的方法，郭羽是一百個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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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能與王無敵一戰的，一共就那麼三個人，自己去了張府，狗子被自己藏了起來，而盧伯則在城外被揍，城中軍隊又大半不受控制。
如果王無敵直接殺入宮中，他龐渝用什麼擋？用自己那張老臉嗎？
郭羽撇了撇嘴，又道：“不過，為何你家老爺子沒有選擇順勢而為？當時怎麼看都是張奕的贏面更大些吧。”
郭羽知道天嵐可能亂上一場，但在收到龐渝的警告以前，他一直以為，會造成動亂的必然是王無敵。而在趙輕語轉告完畢後，他也始終覺得王無敵會有所東西。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連王上面子都不給的跋扈將軍，四大世家之一的王家家主，在這場王室與世家的紛爭中，竟然毅然決然的站在了王室這邊，而且還一度力挽狂瀾。這件事委實讓郭羽不得不咋舌。
“少將軍可不要忘了，我家老爺子好歹也是為大宋征戰了六十年。”
王子瑋微微搖頭，笑道：“無論什麼東西，你守它個六十年，最後總也不會忍心去破壞它的。”
……
王無敵孤身一人回到他那王家大宅中，隨手將金刀扔與僕人後，他徑自走入書房之中。
老者神色似有感嘆。
如果說昨夜王榮勸說他兵變時，心中沒有動搖那是假的。
他真的想過提著金刀殺入王宮之中。
只不過，後來王子瑋與他說的兩個字，把他喚醒了過來。
“國家。”
老者的臉上泛起苦笑。
當了太常時間的鎮西將軍與王家家主，聽了太多的阿諛奉承與溜鬚拍馬，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王家的初衷。
國家，國家，先有國，才能有家。
沒有大宋，又哪裡來的四大世家，哪裡來的他王無敵？
張彧說的對，子瑋說的也對。
國如不存，要家何用？
到頭來，自己還沒這些小輩想得明白。
“金刀未老，人卻老了啊…”
老者輕嘆道：“是時候退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