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慌張的齊國軍士步履匆匆地跑進屋中,待看到室內多出一個相貌醜陋的老人後,他不禁怔了一怔。

猶豫半晌,軍士還是走到張良元身側,低聲說了幾句。

“啪。”

那枚一直被張良元捏在手中的白子陡然墜地。

“下去吧。”

“諾。”

軍士點頭應下,下意識地邁步離開。待他走出屋子後,忽地愣在原地。

現在的他,還能去哪裡?

“看來,勝負已分了。”

眼見那坐在對面的張良元表情陰晴不定,龐渝施施然起身,“別可忘了履行承諾啊,張大人。”

“難怪你一直表現得有恃無恐,哪怕在知道趙文奇是半聖境界之後,臉上不曾有過半點擔憂。”

就在龐渝正要推門而出之際,張良元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你早就知道,郭儀在這天嵐中嗎?”

“你猜。”

留下這樣兩個字,龐渝便走出了那張良元所居住的小屋。

天嵐的街道依然是那般寂靜,只不過相較於來時,雪卻是已經小了許多。

“郭儀…”

走到那匹被他帶過來的戰馬跟前,龐渝的眼中流露出些許悵然:“何必回來。”

……

郭羽俯身拾起那為鮮血所浸滿的古樸長劍。

它的主人,那被無數不知從何而來的罡氣飛劍給貫穿的趙文奇,就倒在前方不遠處。

“趙文奇…死了嗎?”

趙輕玄從郭羽身後探出頭來,臉上猶且帶著幾分驚恐之色。

“嗯。”

郭羽低頭望向趙文奇的屍首,心中一時間無限感嘆。

算上這次,他與趙文奇也不過才見上兩次,但其給自己所留下的印象卻已足夠深刻。

孤身攔下百萬師,一劍入聖,抬手間三名宗師強者便悉數敗退,引動氣運之劍降世,硬扛天罰大戰郭儀,以將死之軀衝陣,並且一直衝到了中軍旌旗下…

如果被他揮出那最後一劍,無論是自己,還是身後的趙輕玄,全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若非天道鎮壓,九州之上,恐怕當真無人能殺得掉趙文奇。

正在郭羽沉默間,旁側的趙輕玄突然說道:“結束了。”

郭羽抬起頭,望向四周。

大火已然熄滅,喊殺聲小得幾乎微不可聞。

而那人間無敵的天下第一,也終究是死在氣運之劍下。

這場天嵐之戰,已近尾聲。

……

呂舒勤面無表情地高坐於那王座之上,由於事先已將宮女太監全都遣散,眼下大殿上只剩下他與車恬二人。

“衛將軍戰死,王宮內守軍也已死傷殆盡,除了內殿中的禁衛軍外,天嵐城中已經不剩下什麼人…王上,這一戰,我們徹底敗了。”

說完,車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方那喜怒無常已是出了名的年輕君王。

“嗯,孤知道了。”

出乎他的意料,對於這個訊息,呂舒勤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孤原以為,他趙文奇只不過是個仗著自己武藝高強便目中無人,連孤這個齊王都不放在眼中的跋扈之輩。”

呂舒勤輕聲道:“結果在我大齊的最後關頭,竟是他一人一劍守在王宮之前,孤身攔下全部敵軍…”

他低頭嘆道:“孤錯怪他了,原來他趙文奇,才是我大齊最大的忠臣。”

“孤所犯的錯還不止此一處,太多了…”

回想起趙文奇離去前對他說的那番話,呂舒勤痛苦地閉上雙目:“孤從一開始,便全錯了。”

“王上,事已至此,說這些已經全然沒了意義,還是想想如何脫身吧。”

眼下的車恬自是沒有心思去安慰呂舒勤,他十分焦急地說道:“光憑殿內的禁衛軍擋不住多久的,很快敵軍便會衝進來,屆時萬事休矣啊!”

“你不必如此驚慌。”

呂舒勤從那王座上站起身來,“興許是先王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當初在修繕王宮時,他特意叫人建了一條直通城外的密道。”

他摸了摸自己已是坐了多年的椅子,接著用力一推,一條密道驀然顯現在兩人眼前。

車恬見狀,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喜色,“如此王上便更加不用憂愁,只要能從密道逃出天嵐,連夜去往淮州,我大齊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七州之地一朝盡失,四十萬軍士全部喪於孤之手中,還談何東山再起。”

“王上…”

呂舒勤擺了擺手:“不必擔心,孤只是發一發牢騷罷了。”

見他這麼說,車恬不禁松了一口氣,別的都好說,他最擔心的是呂舒勤會承受不住打擊,心灰意冷進而萌生死志,從而幹出個以死殉國之類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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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是車恬,也不願意見到一直以來庇護他的呂舒勤落得個國破身死的下場。

齊國確實幾近亡國,但好歹還剩下一座淮州。

只要人還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事不宜遲,王上,我們趕快離去吧。”

“嗯。”

呂舒勤點了點頭:“你且先去,孤隨後便到。”

“王上你…”

見車恬滿臉疑惑,呂舒勤解釋道:“孤還有一樣重要的東西忘在了寢宮內,將之取回後再走。”

“什麼東西能比命重要啊…”

車恬十分無奈地說道:“這都火燒眉毛了,王上你還…”

“大膽!”

呂舒勤雙目一瞪,沉聲喝道:“竟敢質疑孤的決定?怎麼,天嵐一破,覺得齊國大勢已去,你便瞧不上孤這大齊之主了嗎?!”

車恬

身子一顫,唯唯諾諾地說道:“…臣不敢。”

呂舒勤冷哼一聲:“還不快滾!”

“臣…領命。”

車恬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密道,整個人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待車恬離去,呂舒勤徑直往寢宮走去。

片刻後,一個檀木盒子便出現在呂舒勤的手中。

呂舒勤輕輕將之開啟,兩隻做工精美的酒盞正靜靜躺在其中。

這是當年父親隨宋軍攻克天嵐時,宋王趙徹所贈之物。

呂舒勤尚且記得,那時的父親,臉上洋溢著掩蓋不住的笑意。

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呂昭笑。

將兩隻酒杯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呂舒勤端起那自宋軍圍城時便已準備好的酒,將杯子斟滿。

呂舒勤抓起其中一隻杯子,神情悲慼。

什麼吞併北宋,什麼一統九州,什麼千古一帝。

坐南朝北,含笑而逝的父親,死前想著的,又怎會是這些。

他從一開始便錯了。

一錯再錯,大錯特錯。

既然做錯了事,便要付出代價。

他騙了車恬。

現在的他哪裡還有臉去做什麼大齊之主。

呂舒勤低下頭,拿著杯子往自己嘴邊遞去,而就在此時,忽然從旁伸出一隻手來,將他眼前的杯子給奪了去。

呂舒勤詫異地抬起頭來,隨即便看到車恬那張滿是橫肉的臉。

“王上不隨臣離開,原來竟是打得這般主意。”

呂舒勤沒有出聲。

“不論如何,臣還是不能丟下我王不管的。”

呂舒勤將另一只杯子端起,搖頭道:“孤去意已決,愛卿不必多言。宋軍將至,愛卿還是快些離去吧,不要因為孤這無能之君而誤了性命。”

“王上誤會了。臣的意思是,既然王上不隨臣走,那便由臣跟著王上走吧。”

車恬笑道:“畢竟沒了王上,似臣這等人,也活不下去。”

“……”

看著車恬的笑容,呂舒勤一時間百感交集。

良久,他開口道:“結黨營私,濫用職權,賣官販爵,打壓異己,私吞軍餉,草菅人命…這些年來,你所做的事,其實孤都知道。”

車恬低下頭,似在羞愧。

“但你可知,孤為何明明知道這些,卻仍是對你信任有加,甚至不惜背上罵名也要庇護於你?”

“…臣,實不知。”

呂舒勤笑了笑。

眼前這一臉惶恐的車恬,他那表情與當年群臣提議立趙文奇為儲時,那個顫抖著為自己發聲的怯懦將軍如出一轍。

“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呂舒勤笑道:“來吧,無道昏君的頭號佞臣,孤,敬你一杯。”

車恬咧了咧嘴:“臣,謝我王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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