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兩名六品官員行走在西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身後跟著幾名手持棒子的差役。這二人看起來相處的並不融洽,雖然並肩行走,但相互間隔一丈,生疏得像是兩個並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們在西市最繁華的盛行前停下腳步,抬頭可見正南邊聳立著一座頗有特色的二層商棧,樓上有廊道,懸掛的綵綢已經褪色,門楹上掛著匾額,上書米記商鋪。

元載主動開口問道:“是明察還是暗訪?”

簫華盯著那座商鋪樓,高聲冷肅地說:“你我身為朝廷命官,查案自然是堂堂正正去查,等明查不得時再暗中尋訪。”

兩人進入店中,左右看了看,見櫃檯後面立著兩名小廝,側屋中堆放著麻袋,裡面裝著胡椒和香料。

元載指著櫃檯中的小廝問道:”你們東家哪裡去了?”

兩名小廝互相對視一眼,對兩名官員叉手說道:“東家自然在東家的宅邸中。”

蕭華冷聲問道:“你們東家的宅邸在何處?”

“不知兩位上官所問的是哪個宅邸?”

元載頓時眼睛發酸,怒道:“宅邸就是宅邸,什麼哪座這座?”

小廝老老實實地回答,但聲音中卻掩蓋不了那股優越感,就好像說的是自己家的事情:“我家阿郎在長安城中有十幾座宅邸,平日裡居無定所,我們也不知道他住在何處。”

蕭華惱道:“休要胡說,不然你們如何與東家聯絡?”

“我們東家僱傭有掌櫃,現在就在樓上,是否要我把掌櫃請下來。”

“當然,你這不是問廢話嗎?”元載露出一副酸惱的怒相,心中好像被觸到了痛楚,他出身貧寒混跡官場,本以為娶了王忠嗣之女王蘊秀能夠換來平步青雲,但是身居四鎮節度的老丈人沒有堅挺多長時間,王家便凋敝了。他這個處心積慮的女婿也只是升了兩級,從從八品的大理寺評事,成為從六品的大理寺司直,絲毫沒有沾到老丈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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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已至而立之年,在長安城中只有佔地五畝的一座宅院,大理寺司直也不算什麼有油水的差事,他盡力斂財也不過算是小富之家而已,可恨這小小的一介商賈,竟然可以佔據十幾座宅院,讓人心中多有不忿。

小廝將掌櫃叫了下來,走到兩人面前恭敬地叉手道:“小人參見兩位上官。”

蕭華從懷中掏出刑部的公文,在掌櫃面前晃了一下,重新塞回到懷中說道:“我們奉命前來徹查米記商鋪勾結官吏斂財一案,請你把商鋪三年來的進出賬目交於我們細細查賬。”

這掌櫃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啟稟上官,現在店中僅有本月的進入賬簿,每個月的賬冊都會彙總然後東家派人來取走。其餘如東市上的兩個店也是如此。”

得,繞來繞去還是得繞到東家的頭上去。

蕭華點了點頭道:“那你先把每個月的賬冊拿來與我看。”

掌櫃連忙上樓去,把一本賬簿取下來遞給了蕭華,蕭華伸手接過開始翻閱,發現店中引進和出售的數目確實巨大,而這還只是西市一間店鋪的出入流水。米查幹在長安城內共開了四座店鋪,而且一年四季從無斷貨。要想有這樣的規模,此人至少應該養有五六支百人駝隊,才能夠滿足現有的商貿規模。

他合上賬簿扔回到掌櫃懷中,元載開口問道:“你們東家現住何處,你身為掌櫃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當然知曉,現在正值春季,恰好踏青遊覽,他已經轉住在樂遊原上的靖恭坊宅內。”

蕭華與元載面面相覷,頓覺這個掌櫃的來頭不簡單,靖恭坊乃是長安城中樂遊原上風水上佳之地,能夠住在這裡的都是一些達官貴人,與它臨近的新昌坊內有昔日太平公主宅邸,現在已經變成皇帝四個兄弟的別業。

他們還不至於被區區一個靖恭坊給嚇住,立刻走出西市前去查訪。

掌櫃目送兩人離開後,立刻招手吩咐一個小廝,讓他騎快馬前往靖恭坊報知給東家米查幹。

米查幹正在家中宴請幾個朋友,小廝焦急地等在廳堂外,米府管事進入廳中在米查干身邊耳語了幾句,這位東家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米查幹端起酒盞笑著對幾人說道:“各位,實在是歉意得很,鄙人生意上出了點事情,還需回店裡照料,還請各位見諒。”

幾個朋友口稱無妨,誰還能沒有個急事情,善解人意地與米查干相互拱手道別。

他把朋友們送到大門外,才連忙折返回來,問前來報信的小廝:“來者是什麼官,什麼品級?”

“稟東家,好像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兩人皆穿著六品的深綠色袍服。”

米查幹陷入短暫沉思,他本能感覺到來者不只是針對他。區區一個長安富賈,如果真犯了案子,頭頂上也有萬年縣廨和京兆府,而對方一次性就派出了兩名六品官員,定然是來者不善。

他立刻端坐在案几前,提筆謄寫書信後摺疊起來。把兩個忠心的僕人叫到身邊,依次吩咐道:“你立刻去河西進奏院,把這封信遞交給參軍曹安定。你立刻帶著這封信前往興化坊楊相公府上,去請長公子楊暄前來,就說我從嶺南尋訪到兩隻上好的花頭鸚鵡,特請他到長興坊的府邸賞玩。”

兩名僕人各自騎快馬離開,米查幹也連忙動身轉移地方,希望此舉能夠嚇退來者,如若不能就得另思他策了。

蕭華和元載來到靖恭坊的米查干外宅,查問門房管事後得知米查幹已經轉移至長興坊。兩人頓時大怒,他們兩個是堂堂的朝廷六品官員,豈能容得一個小小商賈如此戲耍。稍後見到米查幹,定要把他先押解到刑部的大牢中折磨幾天,然後再調查審問定罪。

……

楊暄是長安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弟,也是宰相楊國忠的長子,平生只有兩樣樂趣,鬥雞和鸚鵡。米查幹常年賄賂楊府的同時,也早早地注意到這位浪蕩子,投其所好花高價到嶺南去購買鸚鵡,並命專人馴養。

楊公子還有一件著名的事情就是去年參加明經試,由於學業不精,不及格落第。主考官達奚珣因害怕楊國忠的權勢,就讓自己的兒子去討好問楊國忠,說你兒子考得太差,但我父親沒有讓他落第。楊國忠聽後大怒道:“我的兒子何愁不富貴,還用得著你們這些鼠輩前來賣好嗎!”達奚珣聽聞後,慌忙把楊暄給定為明經上第。

如今這位二世祖就站在米查幹家的樓廊中,用竹籤挑逗籠中的鸚鵡說話。

“楊公子好,楊公子萬福。”

“哈哈,好好,米先生,能不能把這鳥重新訓一下,讓它改說右相洪福齊天。”

米查幹一邊遞上酒盞,一邊笑嘻嘻地點頭道:“沒問題,公子,我命家中善馴鸚鵡者細細調教,保證五天之後讓它改口。”

這時管事小跑著從門外走進來,高聲叉手說道:“阿郎,門外來了兩個刑部和大理寺官員,要求阿郎你外出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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