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棍雙手拄杖,神色堅毅道:“這紅臉兒,我誓死必殺。但話說清楚,既然有了你這層關係。我原本把他放在第一個的,現在可以放到最後。萬一都能從青遨宮活著出來,到時你非要管,我在與你一戰。勝負生死,各安天命。”

任平生點頭道:“好。有些話,一會未必還有閒暇去說,那麼我現在可以先說。你愛聽便聽,不愛聽,也無所謂。我不是修道之人,所以於練氣一道,不懂。但懂望氣,跟你們這些練氣士的望氣不同。所以你身上金旺木衰,土屬氣府宏大,靈氣充盈,都看得一清二楚。從天象堪輿之道來解析,你們這牙巴山的山根水運,接的是上天婁宿的星氣,金旺。但大道機緣,卻同樣得之於天象。星孛侵鬥之時,主要是貪狼水木之屬的氣機下臨。你們練氣士,本來就是靠捋取天地靈氣,夯實和提升自身境界,常年枯坐一地苦修,金木相剋,此消彼長;能得臨淵圓滿,說明你的天賦,其實很不差了。”

老者聳然動容,一雙渾濁的眼神,掩不住發自內心的一抹熾熱!

對方修為,本就高出不止一籌,能看出自己的修為境界,不奇怪。奇怪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人類劍客,居然對自己各處氣府的狀況,也能瞭如指掌!

這架還能怎麼打!

關鍵是,真如他所言,原本行將就木的臨淵妖修,豈不是說,依然金丹有望!

老者眼神之中,水光灩瀲,那一臉皺紋,也隨之顫動不已,說起話來,都開始有點語無倫次起來:“真是這樣嗎?那可怎麼辦?五百年開悟修煉,就是剎那之間……垂暮將死,就連那一剎那都沒了啊。金木相剋,又何以生木……”

一個在獨自悟道的羊腸小徑上,躑躅獨行的山澤妖修,處處迷霧險阻,殺機重重,都是兩眼一抹黑,摸著石頭過河的境況。無論是一千棍這樣的普通獸妖開悟,還是雅疆那樣的上古靈獸修行,其實都無現成道法好循,那些與大道可以互相印證,相輔相成的上古易學玄理,天星堪輿之術,更是無從得知。

任平生道:“你欠我一條命,可以餘著;只要你此戰之後還能存活,我可以就你自身所需,詳解五屬靈氣相生相剋之理,和辨識山根水運的堪輿之術。以此換你與紅臉兒之間的恩怨,如何?”

仍在語無倫次的一千棍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看著哪個不知深淺青衫少年,茫然道:“可以嗎?我也不知道啊?”

任平生突然神色一凜,冷冷道:“老不死的,給你便宜還賣乖。真當我是傻子啊。你和紅臉兒,算個屁的恩怨。那只不過是像你這種無勇無謀的老懦夫,自己打下的心結而已。你欠老子一條命,卻是實打實的。我要取回,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老者立即回過神來,暴跳如雷道:“那就再打,老子連死都不怕,怎麼就是懦夫了?你只管出劍,老朽拼著抱憾而終,接著便是!”

任平生嗤笑道:“打不過就大不了一死,嘿嘿,死了確實好,就誰都不用怕了。什麼大道無望,部族興衰,一了百了。這種老匹夫,我倒是樂意給你一劍,以絕後患。之前之所以跟你多說幾句,不過是哪個明知復仇無望,也能忍辱偷生十幾年的老猴王,儘管恩怨不分,滿腦子搗糨糊,但那份心氣,在我任平生眼中,還算是個人物。”

一千

棍心頭一震,氣焰略有收斂,卻仍然怒道:“我怎麼就恩怨不分了?”

“冤有頭債有主,沾輕怕重,避實就虛。這也叫恩怨分明?你的部族老小,你那斷尾小兒,誰砍的腦袋?跟紅臉兒有條毛的關係啊。在正主兒跟前吞聲忍氣,卻遷怒於旁人,不是搗糨糊是什麼?”

老者怒道:“你知道個屁,斷尾鬼雖然不是他親手所殺,卻是因他而死。若不是這個賊子偷了那份機緣,斷尾兒會入道無望?那老畜生會殺他?誰是罪魁禍首,我一千棍清楚得很。”

任平生懷抱鐵劍,雙手環胸道:“那份機緣,源自上天異象,非人力可控,也就人人可取。退一步說,若是你們這座牙巴山,根本就沒有那一份天地契機呢?紅臉兒會不會害你們父子?哪只金毛畜生,殺不殺你的部族?恐怕,你,斷尾鬼,還有紅臉兒,們連根猴毛都不會剩下。本來就是同根同脈,不同仇敵愾,卻自相責難,窩裡鬥。你那幾百年的光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任平生大道理不懂,但仇家遍地,算恩怨記賬本,敢說你們都是孫子。”

若是亮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仇家遍地一說,連九牛一毛都不算。

老者目瞪口呆,眼前這毛頭小子的一番言語,字字如重錘,砸在心窩上。

老人突然棄杖於地,噗通跪下,曾經的戰神心氣,王者傲骨,當然無存,只是叩頭不止,哀聲道:“老朽糊塗,聞道不分先後,達者為師,只求先生收我為徒,今後鞍前馬後,一千棍願效死相隨。”

任平生嚇了一跳,老者如此反應,他倒是始料未及。費了那麼多口水,不過是想懶得殺這麼個可憐兮兮的垂暮老人,又不至於給紅臉兒和小積殼,留下後顧之憂而已。

他擺了擺手道:“你先起來吧,收徒之事,從長計議。但我說話算話,那些於你大道有益的東西,傾囊相授便是。在我任平生這裡,沒有效死之說。”

一千棍言辭決然道:“天帝為尊,大道為統,民守其禮,效其命,本來就是玄黃天下的道法‘倫常,老朽絕不敢有違。”

任平生笑道:“什麼狗屁道法,我又不是太一道教的人。若說他們的倫常如此,那就從我這裡開始,人人皆可各行其道,各安其命。誰敢嘰嘰歪歪,拿劍來說話。”

老者抬頭望向那說話的青衫少年。

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語,少年說得輕描淡寫,不像什麼豪言壯語,就好像,事情本該如此。

一千棍仰天長笑,眼中淚光湛然;笑畢再叩頭拜了幾拜,說道:“你這位師傅,我拜定了。若是今天不幸戰死,那麼著這幾拜,懇請就當是徒弟的拜師之禮。我一千棍有今天,活夠了。”

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不會聽不出言語真偽,更不會看不懂人心善意。就算不問善惡,就衝對方解開自己百年心結的那一席話,也當執師徒之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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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千棍釋然起身,任平生突然心念一動,轉頭望了眼身後那兩個孩子,對身前那位老徒弟說道:“既然如此,你和他們,日後便是同門。藥山也算是門中產業之一。我去青遨宮,不想有什麼後顧之憂。你先去替我守著那棵藥王橘,日後我不常在,你在那邊修行,也可以幫忙看顧下小積殼。”

化出精魅的古樹之下,木屬靈氣當然極其濃郁。任平生如此安排,其中用心,一千棍焉有不明之理。只是既然師傅已經開口,青遨宮之戰,自己幾斤幾兩,老者也清楚得很。真到生死相拼的時刻,他一千棍別說幫忙,不拖後腿就算不錯了。

老者欲言又止,卻並沒挪步。

任平生道:“我反而帶上他們兩個,倒不是期望他們能幫得了什麼。而是這兩個小家夥,都未經什麼真正的實戰歷練,哪怕只是旁觀,感受一下那戰場殺氣,對日後遇事應變,都大有裨益。而你一千棍早已經歷生死之戰,沒必要去湊這種熱鬧。”

一千棍隨即釋然,長揖到地,告辭而去。

任平生轉頭往東眺望,遠處高山雪線之下,那一片茂密叢林掩映中的飛簷殿角,隱約可見。為一睹其全貌,已可感受其恢弘氣派。

任平生拔步而行,卻發現那紅臉兒,自從別了一千棍之後,就一直拖拖踏踏,踟躕不前。

任平生和小積殼停下腳步,等了好幾回,越等越不像樣,就連脾氣極好的小積殼,都要出聲罵人了。

任平生乾脆轉過身來,側頭看著那猴子精的一張紅臉,也不說話。

紅臉兒臉面低垂,左手指扳著右手指,吞吞吐吐,“老……老大,要不那青遨宮,咱改日再去吧。老大你這麼猛,那金爺,打肯定是打不過的……但那地方,機關重重啊,天知道那家夥,會留有多少後手。回頭咱多邀幾個幫手,直接把那座宮殿給拆了。”

任平生盯著他的雙眼道:“拆那幾棟破房子,也就兩三劍的事。但你,是怎麼回事?”

紅臉兒隨即仰起頭來,豎起一掌,大聲嚷道:“老大,我紅臉兒一片忠心,日月可鑑啊。若只是我紅臉兒一人,赴湯蹈火都無所謂,可事關老大的安危,還有打架稀爛的同門兄弟小積殼不是,咱不能不從長計議啊。”

紅臉兒隨即換了副哀求的語氣道:“要不就明天,怎樣。我紅臉兒今晚冒死偷入那青遨宮去,先查探一番,確保萬無一失。”

任平生沒說話,倒是小積殼先忍不住了,憤憤道:“這還萬無一失呢,連人家守山的,都揍沒了。這不那老頭都給我守樹根去了。等明天,恐怕過不了今晚,那青遨宮的妖魔鬼怪,就已經把我的藥王橘,給連根拔起了。你這人,惹事不嫌大,擦屁股怎麼就這麼個慫樣。”

其實小積殼的氣憤,首先還是那古怪的老頭。想到能把一個死人頭骨玩到包漿的古怪老頭,今後要跟自己同處一室,很不舒服,紅臉兒再這麼一攪和,小積殼頓時滿腔的怒火,就都撒他頭上去了。

換做平時,打死他小積殼,都不敢對這個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拉尿的傢伙,有半句微詞。

任平生伸手一抓紅臉兒的背後衣領,把那小子整個離地提起,往前一扔,飛出十數丈外。

“少唧唧歪歪,現在就走,打完了青遨宮,你跟我回家,小積殼繼續守山。沒得商量。”

紅臉兒一改常態的沒有半點惱怒,只是垂頭喪氣,不情不願地往前走著。

即便是有一張紅色臉皮的遮掩,紅臉兒依然神情複雜,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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