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眼山上那個道觀前的石亭中,章太玄一見那青牛坪上的天翻地覆,心知不妙,連忙施法收起了亭前那幅山河霧嶂。面對境界不比自己低的人,就算他不是宗主,這種術法窺視,都是極大的忌諱。對方不計較還好,一旦計較起來,就算你打得贏,都理虧。

對面的虞太性意興闌珊,微微搖頭道:“功虧一簣啊,怎麼程師叔,偏偏就能掐在那生死一線之間,恰恰趕到了?”

正在沏茶的女冠肖太柔那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皮一抬,一雙美目顧盼幾下,嗤笑道:“這哪裡是恰恰趕到,依我看,他程墨今,恐怕一直躲在天雲中盯著呢。十幾年的骨肉分離,我就說呢怎麼捨得就這麼讓女兒跟著兩個來歷不明的人出來?”

章太玄倒是淡定,慢慢呷了口茶,氣定神閒道:“雖說宗門這些年,各支系之間,連貌合神離的遮羞功夫,都有點懶得做了。但他身為宗主,撕破臉也不行,所以一些殺雞儆猴的功夫,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得瞅準時機做上一做的。”

虞太性自動欠身,取了茶壺,給師弟斟滿空杯,好聲好氣安慰道:“來日方長,一時挫折,也算不得什麼。再說了,唐師兄雖然這次做得不夠謹慎,但終究不涉及什麼大是大非,沒留下什麼把柄。”

章太玄嘆了口氣,“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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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綿延的重重高山深壑之中,兩個渺小的身影,幾乎是腳不沾地,破風掠行山水間。

一個青衣少年,手持鏽跡斑斑的闊刃鐵劍在後,十分熟練地消除兩人沿途留下的氣息蹤跡。另一個身段豐腴,蜂腰美~臀的美豔女子,揹著一個病懨懨的女孩,一路奮力掠行之中,每換一口氣,都有叨叨茹茹地跟背後的女孩說著什麼。

“小妹子,你別恨平生哥哥啊。其實,我們早早都商量好了的,他只是樣子裝得可怕。真要有事,就算那個老道人真能把他殺了,他也不會向你真正出劍的。他的劍術,早就收發隨心了呢,比姐姐我可是厲害多了。”

李曦蓮換了口氣,接著叨唸道:“我這個弟弟,你看他狠狠地一劍遞出,風馳電掣的嚇死個人,其實那都是假象。他要是只想削斷一根毫毛,就絕不會碰到對方的肌膚……”

說至此處,美豔女子突然住口,那一襲水藍抹胸都似要包裹不住的胸脯,起伏不定。自己這牛皮,吹得有點過火了。就任平生那一把刃口跟掌沿差不多的破劍,能拿來削毫毛?

李曦蓮不由得想起數年前,在野人山中,那對前途生死未卜的兄妹倆。那時的哥哥,費盡心思的給自己鼓勁安慰,恐怕也跟今天自己的黔驢技窮一般光景吧!

李曦蓮回過頭來,向那專心忙活,臉上毫無愧色的任平生狠狠瞪了一眼。都是十幾歲的男孩,差別咋就這麼大呢?

若不是揹著這個可憐的小妹妹,李曦蓮早已忍不住跟他吵個天翻地覆。之後還能不能繼續同行,都不好說。

救人與自救,李曦蓮同樣會不擇手段,卻做不到如此喪心病狂。當然也無法忍受在自己心目中已經佔有一席之地的男子,如此喪心病狂。

天色漸黑,輕身掠行的功夫,本就並非李曦蓮所長,加上暗夜無光,溝壑崎嶇,饒是她這個曾在桐川城名騷一時的“暗夜無常”,速度也不得不放慢了許多。

近來雖一直修習任平生教的望氣術,加上哪怕是修為被重重禁錮的時候,仍會每日不輟地以意念和吐納引導,煉化那道得自兵家修士的鬼穀道氣機;但畢竟都修為尚淺,做不到任平生那樣,兩眼一抹黑之下,仍能行動自如。

“停下。”背後傳來任平生那生硬的言語。其實就算他不出言提示,李曦蓮都要

停下。

置身於一處坡度陡峭的山腰密林間,下臨深谷,上不見頂。但明顯有一股十分強大的氣機,籠罩了半座山頭。越是去往山頂,那道氣機越強。

當此之時,兩人都自知已經落入對方一擊可及的範圍,就算想退,都已經來不及。

任平生身形一晃,到了李曦蓮跟前。那尚不可見的對手,無論是哪個掌律堂長老,還是章太玄之流,對於亡命山中的他們來說,都極其危險。

李曦蓮緊張地看了任平生一眼,出人意料地,他並沒有絲毫要接過程程的意思。女子緊繃的臉色,略略鬆弛了些。

“跟著。”亡命半日以來,任平生就一直是這幅冰冷的臉色,言簡意賅,既不廢話,甚至都懶得花上片言隻字去做些欲蓋彌彰的解釋功夫。

既然避不開,他乾脆邁開大步,往山頂走去。

一片皎潔月光,透過參天大樹的空隙,如水銀洩地。一株亭亭如蓋的古樹,根系虯勁盤曲,在平地上四散延伸開來。一個長髮散亂,連個簡單髮髻都懶得挽扎的古怪男子,坐在一根盤曲凸起的粗壯樹根上。

男子一身粗布衣裳,看不出什麼身份,只以月光陰影一面的側臉,對著任平生走來的方向。

“你是誰?”任平生在距離男子兩三丈外停下腳步,手中的鐵劍斜指地下,一個不算冒犯的戒備之勢。

男子身形不動,應道:“我就是我啊,說了也沒人識得,所以你問了也是白問。你又是誰?”

這人倒也有趣,只是任平生身在險境,沒心思跟他插科打諢。直截了當道:“既然如此,那種什麼萍水相逢,碰巧遇上之類哄小孩子的言語,就都沒必要說了。”

披髮男子爽朗大笑,眼神玩味道:“好,爽快人,我喜歡。可是小兄弟,你貴庚啊?”

任平生默然,這種自己打自己嘴巴的問題,實在不好答。儘管在他心目中,都快十六的人了,算個大人了吧。

但哪個渾身散發著一股詭異氣息的披髮男子,總給人一種能洞察人心,洞明世事的感覺。

任誰在他跟前,都會感覺自己要小著一輩。

這一路始終趴在李曦蓮背上,一言不發的程程,卻終於開口了,“這位叔叔,我是西喬山的。他們兩位,是我的朋友。不知您是不是西喬山的道長?”

披髮男子終於轉過頭來,卻依然看不清臉色,只是語氣頗為古怪道:“朋友?小姑娘,江湖上壞人多得很,你小小年紀不好好留在父母身邊,萬一遇上些人面獸心的朋友,可就危險得很啊。”

那男子這話,顯然正戳中了小姑娘的痛處。程程頓時有些愣神,不知如何應對。

“小姑娘,如果你有什麼難處,需要叔叔幫忙,只管開口。叔叔行走江湖,什麼樣的好人壞人,都見過。要是沒事,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家去。”

程程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這兩位朋友,會送我回家的。”

她今天儘管傷透了心,也不懂所謂的江湖,但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心靈中攢下的人情世故,早已不少。

好在哪個頭髮蓬鬆的怪叔叔,沒再為難程程,而是轉向任平生道,“既然你用劍,就讓我接你一劍如何?你的劍,只要能讓我的屁股離開這條樹根,就算你贏。”

“贏了,有什麼好處?”任平生淡淡追問道。

那披髮怪人對他豎了個大拇指,“好小子,滴水不漏啊。好吧,只要你贏了,叔叔我,就不為難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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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道:“

也不許跟蹤我們。”

披髮男子嘆了口氣,“想跟你這麼個毛頭小子耍小心機,還真難啊。好吧,也不跟蹤。動手吧。”

任平生思索片刻,自討已經沒什麼漏洞,卻仍沒有急於對那怪人出

這傢伙的樣子,著實無法讓人相信。

那家夥抖擻了一下滿頭長髮,陰陽怪氣道:“磨磨唧唧的,等天亮哪?莫非還要我自縛雙手雙腳,你才放心?那你豈不是連出劍都省了。”

趁著對方說話之時,任平生看似漫不經心地腳步一錯,換腳落地之時,整個人身形一晃,劃出一道猶如閃電劃過的蜿蜒軌跡,往哪披髮男子飛掠而去。

不見人影,只有一道劍氣,如蛟龍夭矯。

不過是兩三丈的距離,任平生滿以為這迅疾一劍,哪怕不能逼得對方躲閃,起碼也有出手防禦。什麼修為根腳,起碼可以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而那個坐在樹根上的披髮男子,連個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近在眼前,卻又好似遠在天邊。劍尖一線之外,好像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卻又並不見異常的氣機流轉,也不是某種術法禁制使然的氣機屏障。

任平生心下大駭。

這道天塹,似曾相識,卻又從沒見過!

不明就裡之下,任平生連忙收劍立定,橫劍身前。一身凌厲的劍意,豪不掩藏地顯露於外。

然而這樣的劍拔弩張,也只是維持了瞬息之間。當任平生發現自己的立身之處,竟然還是距離那人兩三丈開外,出劍之前的地方,頓時收斂了劍意,只是懶散站立。

在這種人面前,你再強的劍意,有個屁的用處。

披髮男子嗤笑一聲,慢條斯理道:“就這麼點本事,想過這座山頭,可就難囉。你臭小子沒什麼用,留下來做個幫忙的雜役,還行。至於哪個漂亮女子嘛,可以賣了,山下很多富貴人家,肯定能給個好價錢。老子也該換副行頭了,這個樣子走江湖,總少了點大俠風範。”

李曦蓮冷冷回了一句,“敢情你的大俠風範,就是靠拐賣女子裝出來的?”

披髮男子不以為意,笑道,“能捉人去賣,難道就不是本事了?何況一般的女子,送給老子,都懶得接手。一要漂亮,二要有本事,三要心狠手辣,壞事做盡。三個條件缺一,我一般都不會收的。你不服,出去捉男子來賣就是。來來來,捉我也行啊,雖然當下賣相差點,花點本錢打點一下,也還是可以的。”

對這種無賴得沒有底線的狡辯,李曦蓮頓時語塞,突然省起那言語之中的含沙射影,頓時大怒道:“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憑什麼說人家是心狠手辣,壞事做盡之人?”

披髮男子嬉笑臉皮,全無正形道:“行走江湖之人,自然各具神通,像麻衣相術,奇門術數什麼的,在下略懂一二,看人總不會錯。你們兩個,一看就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曦蓮輕輕放下背上的程程,慢慢扶她靠著一株小樹坐好。氣極之下,還能如此細心備至,確實有點難為這位魔宗女子了。

她正要起身出手,明知不敵,也要跟那披髮怪胎拼個魚死網破,卻感覺一隻有力的手,按在她肩上。任平生低頭看著李曦蓮,輕輕搖頭道,“他就是想激你出手而已,承認自己是個傻瓜,你就去。”

李曦蓮一肚子無名之火,無處發洩,但一看身邊那幾乎無力獨自坐穩的小姑娘,頗為猶豫了一下,終於努力忍著,沒在這時候跟任平生爭執。

至少,她覺得小姑娘在自己手中,比交給任平生要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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