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望向不遠處的李曦蓮,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都有駭異之色。

程程那副躺椅,背對著人群如潮上山的方向,卻看不見那邊的景象,見身邊眾人都面色有異,不由得十分驚詫。

“平生哥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任平生心中默唸,“對不住了,這個世界上,如果說還有人能救你,那一定是我;如果你必須死,那也只有我能殺你……”

少年一對目光,愈發狠厲冷酷。

程程看得心中沒來由的亂跳,一臉驚惶道:“平生哥哥,到底怎麼了?”

任平生恍然回過神來,對著程程的臉色,依然十分陰沉,他沒有回答,只是小聲問了個十分古怪的問題:“小妹妹,如果一會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你怎麼辦?”

程程著急道:“什麼事那麼可怕,你們會有危險嗎?”

任平生眺望越來越近的人流,淡淡道:“我們有沒有事,你無需管。但你自己,一定有事。”

程程好似被他的冷靜感染,神色輕鬆了些,無力地笑笑,“我該有的事,都有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任平生微微點了點頭,神色愈加冷漠。

半空中一聲斷喝,如同天雷鳴響。

“不繫舟的淫邪小賊,竟敢在西喬山到處撒野。現在自己走出來,束手就擒,還可以免去一身皮肉之苦。”

原來那個領著掌律堂道人奔赴而來的威嚴老者,已經御風飛在半空,薄雲繞身,如同天軍神將,俯瞰青牛坪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現場所有人頓時面面相覷,只不過頃刻之間,就回過神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那一塊平時凸起的巨石。

這裡只有兩個外人,就是那個青衫少年,和那美豔女子,不是西喬山的道修。

然而,那巨大的青石上,那個青衫少年和美豔女子,赫然已經不見蹤影!

曾經有片刻愣神的施玉清,猛然看向那張改成了滑竿的躺椅。

躺椅之中,空空如也。

施玉清頓時覺得身上的冷汗,如泉湧而出。

人群之外,一個身材精瘦的青衫少年,肩上扛著那個病懨無力的少女,跑向上山小徑那邊。李曦蓮緊隨其後,神色惶恐,更多的是茫然。

從小徑上來的那些道士,以歐陽玉成為首,率先剎住身形,並伸開兩臂,擋住了後面蜂擁而來的眾師兄弟。

所有人都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立定當場,不敢輕舉妄動。

只見那扛著病懨女孩的那個青衫少年,一把黝黑拙劣的鐵劍提在手中,劍意森森。

飛在半空中那個面相威嚴的老者,雙目如電,看著一臉戾氣的任平生,不怒自威,“你想幹什麼?現在放下劍,放了那孩子,還來得及。否則,你會有很長的時間,去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掌律堂長老唐太忠,是個令所有宗門後輩,都望而生畏,聞聲變色的人物。眾所周知,掌律堂對付邪魔外道,或者是觸犯刑律者,最有名的刑罰就命名為“生不如死”。

所以大家都知道,唐長老口中的生不如死,並不是在打什麼比方。

或者可以說,唐太忠說話,從來不打比方。

任平生握劍的手腕微微一沉,那把鐵劍的劍尖只略略上翹,便即顫動不已,嗡嗡有聲。一個極其細小的動作,令所有人都已看出他的出劍之快。少年神色陰鷙道:“若是出不了你們西喬山,管他生不如死還是好生好死,是千刀萬剮還是一刀斷氣

,有區別嗎?重要的,是拉幾人陪葬,又有什麼人陪葬。”

唐太忠身形急墜,從雲中落下地來,就站在任平生身前數丈之外。這位鐵腕長老,面無表情道:“你以為挾持了哪個女孩,我們就不敢動你?”

原本是被任平生在混亂中打了聲招呼,茫然跟隨而至的李曦,此時終於明白了他想幹什麼。雖然都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但女子看向任平生的目光,不由的多了幾分不解之色,甚至下意識地,夾雜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哀傷。

你怎麼能這麼幹呢?怎麼會這麼幹呢?

任平生眼神死死盯著那個負手而立的威嚴老者,劍尖始終指向程程的膻中大穴,不過半尺之距。他只需要起意動念,那把鐵劍的劍尖,就會刺入女孩的前胸,透體而過。

在場的人,要瞬間打殺這對“不繫舟的賊子”,或者都不難,但要救人,幾乎沒有機會。

“平生,”李曦蓮欲言又止,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輕聲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任平生側臉對著她,也不轉頭,只冷冷應道:“沒有。”

李曦蓮長嘆一聲,目光望向那個身軀孱弱,伏在任平生肩頭的女孩。女孩雙唇緊閉,甚至雙眼都是緊閉的,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哀傷還是絕望。程程這一身傷病,早已自知醫治無望,也早堪透生死。只是此時此刻,小女孩對這個人世間唯一抱著的一絲幻想,恐怕都已經完全破滅。

任平生雙眸只對著敵人,因為他也無法面對身邊的人。他怕只有往她們看上一眼,自己身上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凜冽殺氣,就要瞬間消失。

唐太忠面容深沉如水,死死盯著那個臉色淡定,目光狠厲的少年。

少年毫無怯意,那如水般清澈的眼眸之中,看得見的生死坦然,但永遠有一股如火般的仇恨,埋藏在瞳孔深處。

唐太忠神色略顯猶豫起來,卻依然不失威嚴道:“放了她,我讓你們走出西喬山區。至於出山以後能否逃脫,看你們自己本事。”

任平生淡淡道:“既然是搏一個活命,就不賭命。在你們的地頭,我們是死路一條。但在我手裡的人,也不會有活路。”

頓了一頓,青衫少年的語氣,愈發堅定,“只有我們走出死地,她才能活。”

唐太忠臉色微變,儘量壓著自己的心頭怒意道,“你們不繫舟行事,歷來不循教化,行蹤詭秘。我如何信得過你?”

任平生的臉上,根本就懶得顯出半分談判的誠意,只冷冷道:“滿天下的人,沒誰是信得過的。只是就事論事,我們得離險境,完全沒必要殺一個無辜之人,多結冤仇不說,還讓自己多了一群需要隨時提防的敵人。都信不過,那就只能見生死。”

唐太忠那負於背後的雙手,突然振衣彈出,雖然仍是垂著,卻已經蘊藏殺機。

“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縝密陰狠,再長大些,還得了!我倒要試試,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敢不敢坦然赴死。敢傷程程一根毫毛,我會讓你後悔來過這座人間。”

那原本看似有所顧忌的老者,此時竟然再無一絲猶豫,往前一步邁出,一道青影,如虹前掠而至。老者的身手,一如他的言語,沒有半點修飾。只見那高大身影前掠之中,那青青大袖,如飛雲飄飄,激盪而來。那大袖之中,憑空甩出一柄金光燦燦的拂塵,白絲如瀑,往任平生腰腹掃來。

善察氣機的任平生,瞳孔收縮,眉頭緊鎖。那拂塵白絲激揚起來的氣機,絲絲如劍,任平生知道那老者猶自留了一線,否則只要三丈以內的一擊,那如同數十把利劍劈斬的氣機,就能將自己攔腰斬成數段!

他的心念已動,手中鐵劍挺直,如中流砥柱立於身前,一面勉力抵抗那道道襲來的強大氣機,一面疾如閃電,刺向程程胸口……

有些交易,有些買賣,換的本來就是生死,也只有生死。

李曦蓮一聲驚叫,竟是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那老者的威勢,就算是兩人聯手,其實也毫無意義,甚至都無法爭取晚死一時半刻。

她只是不忍再看,即將發生的那一幕人間慘劇。

兩人身後,哪個遠遠奔來的灰袍胖子,呆立當場。他知道自己這時候就算御風飛去,也解救不及了。一向老成持重的唐長老,怎麼能如此魯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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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玉清淚如雨下,從沒發過脾氣的燒炭道人,突然仰天大吼一聲,一拳如電擊向大地。一片飛沙走石,在施玉清身周轟然炸開,漫天的煙塵,便淹沒了那個頹然蹲下的滾圓肉球。

整座山頂,為之震顫。

只是那份震顫,竟然並沒有隨著施玉清的掩面痛哭,而變得絲毫減緩,而是瞬間加劇,變成了如同地牛翻身般的天翻地覆。只見場中幾道人影,瞬間被震的四散飛出。

連那個威勢無兩的威嚴老者,也不能倖免。唐太忠遠遠跌出十餘丈外,滾落塵埃之時,手中的拂塵已經不見,也不知跌落何處了。

任平生和李曦蓮更慘,憑空飛出半座山頭,幾乎就要落在身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

那些遠遠觀戰的西喬山弟子,也是東倒西歪,躺倒一片。

任平生一手依然死死摟著程程的腰身,一把鐵劍,竟然並無脫手,劍尖距離程程的胸口,不足半寸!

一襲白衣矗立在那塊空地正中,那個兩鬢斑白的中年道人,面目慈和,卻自有一股不可拂逆的威嚴。

沒有人能看清,那位白衣道人是如何出現,又如何在電光火石之間,將眼看就要分出生死的劇鬥雙方同時擊退。

山頂上所有的西喬山修士,一旦立定身形,便即躬身行禮,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參見宗主。”

唐太忠行禮之後,長身立定,神色如常,只是淡淡道:“我唐太忠判斷有誤,沒想到一個半大少年,竟然心境如此狠辣,下手如此決絕,險些害了程程小師妹的性命,請宗主治罪便是。也懇請宗主,此子萬萬不可放過,否則日後,必是貽害天下的人間魔頭。”

程墨今長嘆一聲,沒有回應唐太忠的言語,只緩緩轉過身來,對著癱坐在地的任平生道:“你可以不管這是西喬山的地盤,也可以不管我是西喬山的宗主,但希望你能理解,一個父親此時的心情。”

任平生面色陰冷如初,只微微點了點頭道:“能。”

程墨今那雙突然間變得溫柔無比的眸子,聚焦在那個病懨懨的女孩身上,女孩此時已經睜開雙眼,眼淚汪汪。“孩子,你不要怕。爹一定救你回來,你的傷,也一定能治好。”

程程雙唇開合顫抖,好久才說出話來,“爹,我不怕……”

程墨今對著那個滿臉殺氣,沒有絲毫消減的少年大袖一揮,沉聲道:“無論你往哪個方向走,出了西喬山的地界,就將程程放下,自會有人接應。無論你在那放了她,我都會保證你這次,能安全離開西喬山三城之地。”

程墨今轉過頭來對唐太忠道:“此二人是否出身不繫舟,還有諸多疑竇。但事已至此,彼此沒了轉圜的餘地,也不好查了。這事,最初起因在我,所以也不全怪你。”

唐太忠無言作揖,躬身退去。

白衣宗主再轉身望向任平生時,一臉無奈地擺了擺手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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