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絲在諾威的面前晃來晃去,也沒有辦法把精靈的注意力從那些發黴還被蟲蛀過的殘頁上挪開。

她真不該讓他去什麼見鬼的圖書館的。

那些諾威驚喜萬分地從伯蘭蒂圖書館的某個角落裡挖出來的東西,在泰絲看來就是些無病呻吟。那是曾經居住在北方的精靈留下的詩歌,而記錄者卻是個被這些詩歌打動,憑著記憶把它們寫下來的人類——還是用通用語翻譯過的。

諾威很清楚這會導致許多理解上的錯誤,但這已經是他能夠找到的最接近那段歷史的東西。至少有一個名字確鑿無誤地反覆在不同的詩篇中出現。

米亞茲-維斯,極北之光,曾經沐浴在榮光中的,驕傲而美麗的城市。

但那些歌是精靈們的哀歌。

記錄者是一位安都赫的牧師,那讓他能夠聽懂精靈的語言。他所描述的那一晚,精靈們正棲息在河岸邊的森林。無意中發現他們的牧師最初只敢遠遠地在草叢間窺探著那些對當時的人類來說僅次於諸神的,光輝而優雅的存在。但精靈們很快便發現了他。出乎他的意料,他並沒有被趕走,而是破天荒地受到了邀請。

“此刻我們同為旅人。”邀請他的精靈只是這樣簡單地告訴他。但他們哀傷的歌聲解釋了一切。他們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自己的故鄉,前往遙遠的南方,那被他們拋在身後的故園,卻依然牽動著他們的心絃。

“光中之光,暗中之暗……”諾威喃喃地念出聲來,“我不明白這個。”

“因為這原本就不是可以弄明白的東西!”泰絲氣鼓鼓地說,但她也沒敢奪走精靈手裡殘缺不全的紙張,它們看起來簡直一碰就會碎掉,而精靈絕對會因為這個而生她的氣。

“我從前聽說的逐日者精靈們離開極北之光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人口急劇減少,無法再抵抗獸人的攻擊——那時獸人還佔據著這裡的許多地方。”諾威對泰絲的話恍若未聞,“我原本以為那是因為精靈們輸了一場大戰……但這些歌裡根本沒有提到什麼戰爭!”

精靈們在月下的歌唱並不像許多人類所以為的那樣深奧,尤其是更古老的精靈,他們會直白地唱出他們的喜悅和憂傷,甚至大膽得超出人類的想象。

諾威不知道那位無名的記錄者是否故意將原本簡單的語句翻譯得如此隱諱,但其中的悲傷卻依舊真切而深沉。

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閉上雙眼,黑暗中被拋棄的逝者,牆壁上帶著憤怒的文字,又一次浮現。

房門上輕輕的叩擊傳入他耳中,泰絲迫不及待地衝過去開門。

“歡迎!”門還沒開的時候她就已經大聲叫了起來,“不管你是誰!”

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歡迎的博雷納稍稍愣了一下。

“抱歉,這種時候來拜訪女士們或許有些失禮……”他禮貌地開口,卻立刻被泰絲打斷。

“不失禮!一點也不!”泰絲興高采烈地把他拖進了房門,這情形詭異得讓博雷納幾乎想要改變主意拔腿而逃。

“請進,別在意,她只是很高興有人來打斷我。”諾威苦笑著說,“還有,拜託,別在這種時候還叫我‘女士’。”他扯掉一直沒顧得上取下的頭巾扔到一邊,迅速脫掉了那條長裙。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他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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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雷納所詢問的東西讓諾威有些意外。

那個他在無首鬼之冢殺掉的怪物,是來自地獄的一種小鬼,除了擅長迷惑靈魂之外,並沒有太強大的力量。但即便如此,能夠召喚並將它禁錮在那裡看家的死靈法師,顯然並不簡單。這些他都已經告訴過博雷納,但此刻,博雷納詳細詢問的精神控制,諾威卻瞭解得不多。

他是個精靈,天生對類似法術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對其加以研究便顯得沒那麼必要,但多少也還知道一些。

“雖然通常大家都會認定除了死靈法師之外沒有其他人能夠使用精神控制類的法術……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他說,“這種法術的確是被禁止的,但使用它並不需要與地獄做什麼交易,一些法師……甚至一些牧師在經過學習和訓練之後都能夠使用,但會換一個名稱,讓它聽起來不那麼邪惡。”

“如果一個人被控制了……其他人是否能看得出來?”博雷納問道。

“……我只能告訴你,以我所見過的,被控制的人通常眼神呆滯,像是失去了自我,或者靈魂被帶到了另一個世界,而身體被人所操縱。那通常都不會像他平常那麼靈活。”諾威謹慎地回答,“但我也曾聽說,有人能精妙地控制人類的意識,讓他們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事實上卻是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了暗示……那更像是一種技藝,而非依靠魔法的力量。”

博雷納的眼睛亮了起來,似乎這對他來說反而是個好消息:“真的有人能做到這個?”

“只是聽說,而非親眼所見。”諾威強調,“我無法確定。”

但這對博雷納來說像是已經足夠了:“但這至少是有可能的是嗎?”

諾威有點弄不明白他語氣中的如釋重負,但還是點了點頭:“為什麼你會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博雷納含糊地回答,“突然想到一些可能。”

一些不那麼殘酷,讓他更容易接受的可能。儘管伊森絕對會對之嗤之以鼻,各種挖苦。

“那麼,如何才能夠解除控制?”他有些急切地問道。

諾威帶著歉意搖了搖頭:“老實說,這個我也不太懂。牧師或法師的消除法術應該可以做到。如果是法術,也必然有一定的時間,當法術失效時,控制自然就會解除,或者……”他想起了哈利亞特,不太確定地說:“你可以猛敲被控制的那個人的頭試試。”

博雷納認真點頭的樣子讓諾威覺得有點不安:“也許敲頭不是什麼好主意。況且如果不是法術而是種暗示……我不知道,也許只有施加暗示的那個人才能解除。”

“……但那總能被解除的,是不是?”博雷納問。

“當然。”諾威微笑著回答,“每一個生命的靈魂都獨一無二,除了那個生命本身,即便是諸神,也無法完全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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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並沒有像博雷納所預料的那樣吊起半邊嘴角,要笑不笑地丟給他一臉不言自明的嘲諷,而是默不作聲地盯著他,從容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菸圈。那反而讓博雷納有些坐立不安。

“所以,你怎麼看?”他打破沉默,固執地要求一個答案。

伊森淡然地點點頭:“有可能。”

博雷納愣了一下,臉上綻開一個由衷的笑容,喜悅和釋然在每一條歲月刻出的痕跡裡愚蠢地閃閃發光,一瞬間讓伊森覺得像是恍惚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單純快活的年輕人。

那些讓人既羨慕又憎恨的光芒,即使在被陰影和血色侵蝕之後也未曾消磨殆盡,讓伊森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惋惜。

“但我衷心希望你的推測是基於事實而非幼稚的希望。”他冷冷地指出,“並且明白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如果這一切的確是死靈法師的陰謀,那很好,我不介意當一次英雄;但如果不是,博雷納?德朱裡,無論要流多少人的血,你不能再退縮。你敢再一次事到臨頭的時候轉身逃走,我發誓,下一個要你命的就是我,而你知道,我從不會失手。”

他緊盯著對方,用波瀾不驚的語氣把一字一句說得明白,沒過放過博雷納臉上每一塊肌肉最細紋的顫動,眼裡每一點變幻不定的光彩,並滿意地確認那最後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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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傑爾邁出神殿,在一陣撲面襲來的寒風中不高興地裹緊了斗篷。

深褐色的羊毛斗篷,在他所有的衣物裡算是最不起眼的——他總不能大半夜的穿著一身醒目的白袍去跟蹤別人。即使沒有經驗,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白天他把那個耐瑟斯的牧師帶進安都赫的神殿時並不是完全沒有顧慮。神殿是諸神在這個世界的領地,不受任何國王的管束,但他們畢竟是在安克坦恩的國土上,如果被人發現如此公開違背國王陛下的命令……

但現在,他確信自己做得沒錯。

從米亞茲-維斯完成任務歸來之後,他就一直覺得身邊有什麼不太對勁,像是總有人在暗處窺探著他。有好一陣兒他都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在精靈廢城中被菲利?澤裡,以及其他懷疑他的人盯了太久而導致的某種錯覺,但今夜,那個正消失在街口的身影或許能證明,他的“錯覺”並非毫無來由。

他想起精靈廢城裡那些至今找不到答案,即使大祭司也一直皺眉的的疑團,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安都赫的牧師當然不可能與死靈法師為伍——更有可能的,是他的同伴之中有人與盧埃林的王廷或貴族暗中往來。

大祭司對此從來既不贊同也不禁止,奈傑爾同樣懶得理會,但他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捲入什麼麻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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