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官道上,趙構在前,王淵和汪伯彥等人帶著數百騎士跟在身後,向揚子橋的方向打馬狂奔。

趙構等人的身後,無數的百姓和宋軍緊緊跟隨。人群中,不斷有士兵或者百姓倒下,緊跟著就被踐踏,至死再也不能起來。

南門城門口,無數的百姓和軍士從城門洞子裡跑出來,黑壓壓一片,就像蝗蟲一般。他們個個驚恐萬狀,慌不擇路,你推我搡,哭聲震天,撒腿向南奔跑,不斷有人摔倒,就此失去了蹤跡。

“快逃啊,番子殺來了!”

逃跑的百姓和軍士口裡,都在反覆喊著這一句話語。金人的殘暴,早已經深入人心。如今,連鎮守的官員和皇子都跑了,軍士哪裡還有心思抵抗,百姓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我要回去,我死也要死在揚州城裡!”

趙構忽然停了下來,掉頭打馬,想要回揚州城去。

“殿下,千萬不可!”

王淵趕緊拽住了趙構戰馬的韁繩,嘴裡焦急地勸道:“殿下,金兵已經控制了揚州城,你若是回去,無異於飛蛾投火,千萬不可啊!”

汪伯彥也在一旁勸道:“殿下,還是儘早離開,城中百姓或許可以免此一劫。殿下,不要再猶豫了!”

內侍康履滾落馬下,連連磕頭道:“殿下,千萬不可一時衝動,要為官家著想,要為大宋的天下著想啊!”

趙構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嘴裡面喃喃說道:“我愧對揚州的百姓啊!”

眾人一起勸阻,汪伯彥使了個眼色,王淵等人趕緊簇擁著趙構,一起向揚子江邊而去。

城中的吶喊聲和廝殺聲傳來,正在南門城牆上駐守的龔吉馬上脫掉了衣甲,扔掉了手裡的兵器,拉著黃俊就向南城外跑去。

“龔吉,咱們就這樣跑了,難道不害怕朝廷追究?”

黃俊一邊氣喘吁吁地跑,一邊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這一身軍服,可是太醒目了。

“番子來了,當官的都跑了,咱們還留著做甚,你不要自己的命了!”

龔吉拉住了黃俊,很快就出了城門。

“龔吉,黃俊,你們兩個直娘賊的!”

張一佛看到城牆上和城門口的軍士紛紛逃離,暴跳如雷。

“張指揮,如今可該如何辦?”

一旁的軍士們也都是目瞪口呆,眼看著大街小巷,士兵和百姓密密麻麻,哭聲震天,眾人站在那裡,都是不知所措。

“官人,可找到你了。番兵殺進城了,爹孃都被殺了,幸虧翟將軍帶人抵抗,我們才逃了出來。現在可咋辦啊?”

妻子帶著兒子從人群中跑了過來,看到張一佛,滿臉都是淚水。在妻兒的旁邊,還有很多將士的家屬,眾人見面,都是悲喜交加,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逃出來就行了!”

張一佛心裡面煩躁不已,正要說話,翟亮帶著一隊人馬,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張指揮,趕緊護著百姓向城外撤,番子進城,直娘賊的全亂了!”

翟亮渾身都是鮮血,也不知道是旁人的,還是自己的。他看了一眼南城門前的宋兵,抬起了眉頭。

金人奇襲揚州,等到了城中,他才反應過來。這一仗打得甚為窩囊,他殺退了一股金兵,要去調集軍士,卻被潰兵和百姓裹挾,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南門。

“我在這糾結散兵,還能抵抗一陣子。張指揮,你帶一些兄弟,護著百姓撤。到了揚子橋,有咱們的水師戰船,趕緊離開!”

翟亮看了看張一佛,大聲道:“南城門是全城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不在

這阻擋金兵,恐怕城外的百姓都逃不脫!”

張一佛使了個眼色,幾個軍士一起上前,左右夾住了翟亮的胳膊。

“張一佛,你這是要做甚,趕緊給我鬆開!”

“翟將軍,請你護著兄弟們的家人撤往江南。南城牆是我值守的地方,兄弟們的家人就交給你了!”

張妻悲聲道:“官人,咱們一起走!”

“再說,誰也走不了!”

張一佛大聲吼道:“到了江南,好好活下去,帶兒子快走!”

翟亮悲憤不已,大聲道:“張一佛,事態緊急,不和你多說。兄弟們的家人都交給我,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帶他們安全到江南!”

翟亮和一眾士兵家屬離開,向著揚子橋的方向而去。

“命令兄弟們,架好火炮,備好震天雷,等番子過來,好好的招呼他們!”

張一佛下達了軍令,士兵們迅速登上了城牆,在上面忙活了起來。

“殺宋狗!”

一大隊女真騎兵揮舞著長刀,挺著騎矛,雙腿夾著馬腹,狂呼亂叫著,一路橫衝直撞而來。他們不知撞死、殺死了多少宋人百姓,沿途都是殘胳膊斷腿,血跡斑斑。

他們瘋狂砍殺,人和馬身上都是蘸滿了鮮血,看起來個個像是從血池裡爬上來的,分外可怕猙獰。

“直娘賊的,兄弟們準備好了,一會讓這些番賊們知道,咱們揚州人,也不是軟腳鬼!”

張一佛咬緊了嘴唇,眼睛裡像要噴出血來。

“張指揮,龔吉和黃俊兩個狗賊,真是丟盡了我們揚州人的臉面!”

旁邊的宋兵也是臉色鐵青,緊緊握住了手裡的震天雷。

“兩個直娘賊的,想起來就窩火!”

張一佛怒聲道:“等一會番賊到了,先用震天雷,然後再用火炮,一定要讓這些狗賊脫層皮下來!”

軍士猶豫道:“張指揮,這裡面還有百姓,若是打起來,難免造成……”

軍士話音未落,已經被張一佛打斷。

“不對付這些番賊,百姓也要死,而且死的人更多。你往城外看看,十幾萬的百姓。咱們在這多堅持一會,他們就能多逃生一些!”

上千匹戰馬呼嘯而來,鐵蹄踩在青磚大道上,“嗒嗒”作響,讓士兵們都不由得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早就聽說,女真騎兵縱橫天下,滿萬不可敵,今日一見,只是這呼嘯而來的數百騎兵,已經是聲勢駭人。

女真騎兵也發現了南城牆上的宋兵。他們驅趕著百姓向前,自己則是混在百姓中間,狡猾而又陰險之極。

張一佛面色鐵青,點燃了震天雷的導火線,狠狠甩了出去。

看到張一佛出手,旁邊的宋兵也不再猶豫,紛紛點燃了手裡的導火索,向下扔了出去。

“通!通!”

連綿不斷的爆炸聲響起,逃跑的百姓們死傷慘重,馬上的女真騎士們,也一個個被掀了下來。

“蓬!蓬!蓬!”

緊跟著,城上的火炮也響了起來,大片的女真騎士被掃下馬來,馬匹的悲鳴聲和騎士們的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趁著城上宋兵和女真騎兵交戰,城門口的百姓,潮水一般向城門外逃去。

火炮和震天雷連綿不絕,女真騎士死傷慘重,倖存者心驚膽戰,紛紛打馬後逃,一直撤到了安全處,才停了下來,對著城牆上的宋兵,破口大罵。

酈瓊帶人匆匆趕了上來。教場上的萬餘宋軍幾乎是一擊即潰,並沒有傳說中的三萬之眾。

新軍訓練

了半年之久,不可能一直待在揚州城中。除了一半調往江寧府,地方上也要調動不少,城中的宋兵,除了一萬新軍,其他一萬多人,都是地方上的鄉兵。

眼看著南牆上的宋兵如此頑強,酈瓊指揮著部下的漢兒,從東西兩面的城牆登了上去,開始從東西兩面向南城牆合圍。

雙方進入了苦戰。酈瓊本來就是大宋官軍出身,城牆上宋軍丟棄的一些小炮,也被他拿了過來,用來對付南城牆上的張一佛等人。

大戰進行了大約一個時辰,張一佛等人畢竟勢單力薄,終於不支,500多將士全部戰死,金兵終於攻克了南城牆。

“直娘賊的,想不到南人也有這種英雄!”

酈瓊看著眼前血肉模糊,肢體不全的張一佛等人,不由得感慨地搖了搖頭。

揚子橋的渡口上,趙構等人早已登上戰船,向著揚子江南岸而去。留下的則是密密麻麻、哭喊嚎叫的十幾萬百姓和軍士。

翟亮則是在岸邊指揮著軍士和百姓們紛紛登船,向著揚子江南岸撤去。其餘的百姓看到沒有船隻,紛紛向西面的原野逃去。

船頭上,“官人”、“大哥”、“三郎”,船上的悲呼聲和哭泣聲不絕,張一佛妻子等士兵家屬看著揚州城的方向,人人泣不成聲。

“你們這些朝廷的官軍,連城門都守不住,你們還有臉上船!”

看到江邊逃跑的宋軍竟然要優先上船,許多人連刀槍和鎧甲都沒有,岸邊的百姓瞬間憤發作了。

“打死狗日的,要不是他們,我一家人也不會陷在城裡了!”

“打死他們,打死狗日的官軍!”

這年頭,可不是只有官軍有刀槍,百姓手中也是不少。生死存亡之際,每個人心裡的魔鬼都被釋放了出來。

百姓們氣勢洶洶,刀槍棍棒齊下,岸邊正要上船的龔吉,裹挾在一堆士兵當中,向岸邊的船上衝去,黃俊卻被擠的落在入了岸邊的水中。

黃俊奮力向船邊遊去,剛遊到船邊,頭上肩上重重挨了幾棍,頓時昏迷過去,慢慢沉到入了水底。

龔吉好不容易擠上了船,卻被憤怒的百姓打的鼻青臉腫,“噗通”掉進了水裡。等他抬起頭來,船隻已經向著南邊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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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將軍,請你救救我家官人!”

翟亮被一個40多歲,滿身書卷氣的中年女子拉住,手指向了岸邊一處。

順著中年女子手指的方向,翟亮看得清楚,一名紫袍官員正在被一群百姓棍棒齊下,打的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翟亮好不容易擠過去,趕走了百姓,紫袍官員口鼻出血,已經沒了生息。

“夫人,在下無能為力。”

翟亮把紫袍官員的屍身抱到船上,中年女子失聲痛哭。

“這不是趙同知嗎?李大家,你節哀順變。”

船上有人認出了紫袍官員和中年女子。翟亮不由得心頭一震。沒想到這書卷氣十足的中年女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李清照。

那這位不幸慘死的紫袍官員,自然就是他的夫婿,揚州府的同知趙明誠了。

翟亮轉過頭來,向著岸邊看去,只見無數的百姓,向著東西兩面倉皇逃竄,而在他們的身後,金兵正在瘋狂殺戮,場面不卒直視。

翟亮心如刀割,揚州城,完了。

大宋建炎元年12月,完顏宗弼率金兵奇襲揚州城,康王趙構自揚州倉猝南行,至揚子橋乘小舟自瓜州鎮過江,衛從僅軍卒數百人,日暮始抵鎮江。

金人佔領揚州城,弛禁三日,燒殺搶掠,百姓死難數萬人,揚州城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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