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靖康四年九月一日,風和日麗。大宋東京城皇城東華門外,人山人海,東京城的許多百姓聚集在此,人人伸長了脖子,爭著目睹這一盛況,太上皇的愛女、柔福公主趙多福要出嫁了。

萬頭攢動之下,駙馬都尉黃秠、資政殿大學士、洺州知州黃潛善的獨生愛子,紅衣烏靴,身披紅花,頭戴展角幞頭,滿面春風,志得意滿地騎在一匹善馬上,在一群下人的簇擁下,由高頭街緩緩而來。

近年來,金人屢次南下,地方州府上屢遭塗炭,東京城也是兩次被圍。外面打的熱火朝天,東京城裡的人們卻已經習慣了這種血雨腥風的日子。皇親國戚、朝中重臣大都醉生夢死、得過且過,黎明百姓卻是不得不吃苦,苦中作樂。

趕上公主出嫁這種熱鬧,市井小民怎能不趨之若鶩,都想著先睹為快。

黃秠在東華門外下了馬,由禮官引領進入綵棚,在裡面坐下,等待公主出來。綵棚在前一日已經搭好,面朝東華門口,若是公主出來,可以一眼看到。

“黃都尉,恭喜,恭喜。以後同朝為官,還請黃都尉多加照顧。”

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唐恪在一旁恭賀道。

“多謝唐相,下官那裡敢在相公面前放肆。以後同殿為臣,在這東京城,還請相公多多指點才是。”

黃秠滿臉陪笑,不敢怠慢。他一個五品的駙馬都尉,如何可以和參政堂的相公相比。

作為柔福公主趙多福的丈夫,受拜為駙馬都尉的黃秠,除了皇室賜給的玉帶、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銀鞍,還有得勝橋的一處三進房宅,作為他和公主的居住、下榻之地。

禮樂聲響起,等候的眾人都是精神一振,全都挺直了身子,黃秠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面容變得嚴肅。

在禁軍和衙役的威嚇之下,圍觀的百姓們都是屏住了呼吸,向著東華門口看去。

首先出來的,是一隊數十人的禁軍,手中拿著掃地的器具,以及鍍金鑲銀的水桶,沿路灑掃一番。這些人是殿前司轄下的天武軍,身穿紫色衫,頭戴卷腳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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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做“水路”,其實就是做做樣子,清掃街道。其實街道早已經清掃過了。

清掃隊伍過去不久,一隊騎馬的宮女迤邐而出。宮女們個個二八佳人,容貌出眾,衣飾華麗,羅紗裹頭,就連頭釵都是珍珠裝飾。宮女們身披紅色金邊羅紗,人人手裡一把青色的小傘,笑顏如花,驚呆了眾人。

圍觀的百姓都是瞪大了眼睛,裡面的痴漢們更是如飢似渴,眼裡都是貪婪之色。眾人心中驚歎,果然是皇家風範,氣勢雍容華貴,非同一般。

這一隊宮女組成的女儀隊叫作“短鐙”,是用來在前導路的。

宮女們過去,終於,一輛馬車緩緩駛了出來。眾人目不轉睛看去,這就是皇家專用的“厭翟車”了。

四匹赤紅色的駿馬並轡而行,馬臉上戴著青銅面具,頭上插著彩色的羽毛,胸前配戴有綵帶結和胸鈴,漂亮威武,顯示了皇家的雍容華貴。

馬車周身都是紅色,車上的簷子高五尺,長八尺,寬四尺,可以容納六個人乘坐於其中。四周垂有珠簾,有彩繡於其上,窗間用白藤編飾。在簷身之外,還有欄杆,都雕鏤了金色的花朵,以及木刻的神仙人物等。

至於馬車的後面,則有十二個禁軍抬著簷子,也就是公主平時乘坐的轎子。

簷子前後紅紗,骨架金色,樑架硃紅,周身各色祥雲、鳳凰、花朵等圖案,精美絕倫。在抬竿的

前後還有綠絲條的金魚鉤子,用來鉤牢簷子。

最後則是一隊軟翅幞頭、身著朱服的禁軍,抬著各色箱子,魚貫而行。

看到公主的車駕過來,唐恪趕緊上前,來到馬車旁邊,對著車窗處朗聲道:“公主請下車,駙馬已經等候。”

趙多福心亂如麻,隨著引路人進入席間。黃秠和公主行雁禮完畢,禮官見新郎的儀衛、車乘都已備妥,招招手,柔福公主登上了厭翟車,黃秠在前上馬,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鼓樂齊鳴,向著得勝橋的公主住宅而去。

百姓們看到公主出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眾人見到了皇家的威儀和富貴,也都是其樂融融,歡天喜地。

趙多福坐在車中,隔著輕紗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外面人山人海、歡呼喊叫的人群。此刻,她的心也已經安靜了下來。生在大宋皇室,就得結束這樣的命運安排。

從太史局選定“親迎”的日期,到自己拜別家族宗廟,說什麼話,如何走路,她都是百依百順,完全按照眾人的安排。

自從知道了那個男子的不幸,她的心就已經死了。只是,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是皇家之人,不能讓人說趙宋皇室的閒話。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原則,自己的底線。任何誰想僭越,她都會誓死捍衛。

也許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她終於搬出了皇宮,那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瀾暗生、陰風陣陣的漩渦中心。

……

坐在房中,聽到外面的嬉鬧、歡歌笑語之聲傳來,趙多福黯然神傷,眼眶微紅,心頭茫然。

“公主,你如何自己把蓋頭揭了?”

流蘇端著一盤飯菜進來,看到趙多福頭上的紅蓋頭扔在地上,坐在凳子上發愣,趕緊放下盤子,撿起了地上的蓋頭。

“流蘇,你好大的膽子。把蓋頭給我扔到一邊!”

看到侍女想把蓋頭給她蓋上,趙多福瞪起了一雙眼睛,目光陰冷。

“公主,你這是何必,這若是讓外人看見了,還不得笑話咱們。王相公已經死了,你就把他忘了吧!”

流蘇無奈,只能苦口婆心地規勸起來。

“你已經一天沒有吃喝了,這樣下去身子如何能行? 我讓下人弄了點飯菜,你先吃一點吧。”

流蘇把飯菜放在桌上,盛了一碗熱粥,放在了趙多福的面前。

“我不想吃,你自己先吃一點吧。”

趙多福抬起頭來,擦了擦臉角的淚水,輕輕搖了搖頭。

“公主,既然已經出嫁了,就不要多想了。跟著駙馬琴瑟和鳴,生個一兒半女,日子也就過下去了。”

流蘇幽幽道:“王相公離開了兩年多,這兩年多來,發生了多少事情。你就說那些城外的百姓,自從金兵南下以來,很多人家都沒了,妻離子散,餓死病死的到處都是。和他們相比起來,咱們已經夠幸運的了。”

“你倒是想得開。”

趙多福搖搖頭道:“當日在汴京城牆上,我第一次看到王松,他還在萬軍叢中和番賊廝殺,我一眼就看上了他。從那以後,誰也替代不了他的位置。以前不會,如今更不會!”

“可到了晚上你如何辦,你始終要和駙馬圓房的。”

流蘇睜大了一雙眼睛,盯著趙多福,彷彿看到的是一個怪物。

“流蘇,我已經說過,我生是王松的人,死是王松的鬼。我的身子只能給王松,其他人想都莫想!”

趙多福的眼神堅定。提到王松,她再也忍耐不住,兩行熱淚簌簌落了下來,跟著趴在桌子上,放聲痛哭起來。

“公主,你小聲些,千萬莫讓外面的人聽到!”

流蘇急的直跺腳,自己的眼淚也不由的流了下來。

“公主,王相公戰死,我心裡也難受的很。可人總要活下去,你像現在這樣,等會駙馬進來,又該如何收拾? 難道說到了晚上,你真要跟他分房而居?”

侍女的心中和她的主子一樣,同樣是悲傷不能自抑。她原來還幻想著跟公主一起出嫁,公主做正室,她只要能侍奉在王松左右,也就心滿意足。

誰知如今人死燈滅,一切都化為了泡影,不但公主沒有了歸宿,她也是惶恐不安,不知自己的未來如何。

畢竟,她已經十五歲了,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

主僕二人正在悲傷落淚,房門“格吱”一聲被推開,臉色喝得通紅的黃秠,輕輕走了進來。

看到趙多福並沒有坐在床邊,並沒有披上蓋頭,黃秠不由得愣了一下,怔怔站在了原地。

“駙馬,你坐,我給你倒杯茶,醒醒酒。”

流蘇慌忙站了起來,過去倒茶,眼睛卻一直瞥著趙多福。

“黃秠,你我之間,從今日開始,便要分房而居。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只是告知於你。你可聽清楚了?”

趙多福面色平靜,嘴裡的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黃秠接過茶杯正要喝下去,卻聽到趙多福的話語,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趙多福,遲疑道:“公主,你是說,你我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可是如此?”

新娘是公主,他自然不敢多喝。雖然臉色通紅,但那卻是身體自然反應。

流蘇緊張地看著趙多福,不知道她嘴裡要說出怎樣的話來。

趙多福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

“黃秠,你說的沒錯。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生是王松的人,死是王松的鬼。你若是敢碰我的身子……”

趙多福說著,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匕首來,站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

“你若是敢逼我,我就了此殘驅,和王松陰間相見。”

看到明晃晃的匕首,黃秠僅有的一點酒意也被嚇醒。

“公…主,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答…應你就是!”

黃秠說完,轉過身,把手中的茶杯塞給流蘇,急匆匆地走出了房去。

趙多福和流蘇目光相對,流蘇輕輕嘆了口氣,過去關上了房門。

“公主,你這又是何苦?”

“問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趙多福開啟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牌位,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夫王松之靈位!”

流蘇大吃一驚,上前苦勸道。

“公主,你要是這樣一來,等於打了皇室的臉,黃府的人也會說三道四。你還是把它收起來吧!”

“這房間我不會出去,也不會讓人進來,世間沒有人會注意。”

趙多福悽然道:“從明日開始,我只吃素菜,為王松祈福,他們願意做就做,不願意我就餓死在這裡!”

黃秠出來,看著緊閉的房門,狠狠地“呸”了一口。

“本以為娶了個天仙,誰知道卻是個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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