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竊心

只一眼,就記住了她清純無暇的美麗。

因為少女,竟美得有些不真實,彷彿從畫中走出的雪姑娘。雪白的長裙綴著極淺的藍色,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烏黑如綢緞般的長髮瀑布似的垂至腰際,在微風中搖曳著溫婉的弧線。白皙清澈的面頰因少年的注視,而微微有些泛紅。少女的五官更是精緻,玫瑰花瓣般嬌豔欲滴的雙唇因驚訝而微微張開,露出了潔白整齊的貝齒。最為動人的,則是筆挺的小鼻子上,那雙眼眸。眉目流轉間,淚水夾雜著靈動和哀婉,可愛得令人心碎。

空蕩蕩的心,彷彿在那一刻,就被她全部佔據,勾起了少年懵懂的情愫。

他不知,他也在那一刻,用那飽含淚水的憂鬱的眼眸,進駐了少女的心。

雨秋平和少女都有些恍惚地注視著彼此,直到那片紅葉緩緩飄落在地,發出了“莎莎”的一聲,喚醒了他們。

尷尬地低下頭,連動作都是那麼一致。

雙方又抬頭,注視著對方眼中的淚水。

或許,這一刻,並不需要什麼多餘的語言。因為那淚水,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們都因紅葉,結過緣,受過傷。人已逝,只剩樹下人,空對著血紅的楓葉。

不知是默契,還是什麼別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跪坐了下來,靠在了那棵楓樹下,靜靜地注視著落在地上的那片鮮紅的楓葉。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伸手去撿。

就是靜靜地,坐在一起流淚。

良久,一陣風吹來,卷走了那片紅葉。兩人對視一眼,沒有人去追。

追,也追不回來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喘了口氣,彷彿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

“我父母,”雨秋平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特別喜歡紅葉。”

“他們在楓葉林裡相遇,父親送給了母親一個紅葉掛墜,作為定情信物。後來兩人結婚了,生下了我。”

“從小,我就特別喜歡紅葉,”雨秋平絮絮叨叨地說著,少女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家裡的什麼東西,基本都是紅葉為裝飾的。我以前在明國,每到秋天,爸爸媽媽都帶著我去北京城的香山看紅葉。漫山遍野,都是紅色的,可漂亮了。”

“現在,我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雨秋平哽咽了一聲,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掛墜也不復存在,“看到紅葉,忽然好想他們。”

雨秋平停下後,少女自然地開口說道。

“很抱歉聽到你的故事。”她的聲音很好聽,靈動婉轉猶如清晨的黃鶯。

“我父母也是在楓林裡認識的,”少女莞爾一笑,淺淺的酒窩讓她笑起來時格外好看。“其實,就是這片楓林啦。”

“家慈是文人的女兒,說起來,我的祖父也是明國人呢,”少女看了一眼雨秋平,又回過頭去,俏皮的神色煞是可愛。“家慈當時就是在這棵楓樹下吟誦了一首和歌,家嚴剛好路過,一下子對出了下句,他們就認識了。”少女的臉上顯出陶醉的神色,白皙面頰上的紅暈不但沒有褪去,反而越發地誘人。她沒有塗抹什麼胭脂,天生麗質的她比那些貴族小姐們,更有這個年齡段女孩子該有的活潑和靈動。她身上淡淡的茶花香不由得讓雨秋平有一些神往。

“後來,他們在一起了,就在不遠處的那件小木屋裡,我就出生在那裡。”少女指了指遠處半山腰上的一間木屋,“那也是我的家。”

“由於家慈身份卑微,配不上家嚴,所以家嚴沒辦法把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去,只能讓家慈繼續待在小木屋裡。”

“但是家嚴是個大人物,平時一直都很忙,要四處征討,處理公務,很少有機會來看家慈。”少女臉上的紅暈逐漸退去,淚水再次開始在眼眶裡充盈,“家慈上午教我讀書寫字,詩詞歌賦,下午就會來這裡等家嚴。家嚴說,如果他回來,就會到這棵楓樹下。”她輕輕地撫摸著楓樹的樹幹,“一年春夏秋冬,不管風霜雨雪,家慈雷打不動地都會等在這棵樹下。”

“小時候的我,就一個人在木屋裡,看著家慈等家嚴。我也很想見家嚴呢,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幾次。”淚水閃爍了一下,少女忽然淺笑了一聲。

“但是我發現,每年家嚴都只有在楓葉紅了的時候,才會來幾次。那個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可開心了。”她頓了頓,“所以我就特別喜歡楓葉。楓葉一紅,一年的好日子就來了。”

“但是,家慈真的很想家嚴。”少女的淚水又開始打轉,“每年苦苦等待的家嚴,卻只能陪她四五個下午,連晚飯都不能留下來吃。”

“五年前,家慈逐漸病了,病的很重很重。但我們也不能去找家嚴。”少女說到傷心時,淚水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但她還每天要在楓林裡等家嚴一下午,最後還是沒能等到家嚴最後一面。”

“家嚴趕來時,家慈已經下葬了。家嚴很後悔,就頂著家裡的壓力,把我接了過去,也對我特別好。”少女的臉上不見一絲喜色,“但是我還是會怨恨他,怨恨家嚴把家慈狠心丟下,讓家慈一個人承受感情裡的痛苦這麼多年。感情,不該是一個人承受壓力與苦楚的啊。”

少女說完了故事,長嘆了一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都沒來由地笑了一下。

他們笑,或許是因為,他們終於遇到了一位知己。

看著少女的美麗的笑臉,雨秋平忽然覺得心裡一陣悸動。

接下來,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談著小時候和紅葉結緣的往事,明明剛認識的少年和少女,卻彷彿認識了多年的老友再次相逢一般,有說不盡的話。

不知不覺間,夕陽西下,晚霞映襯下,楓林格外地紅。

“很晚了,可能我要失陪了,”少女欠身盈盈一禮。“再晚回去,家嚴要責備我的。”

“我送你吧,”雨秋平忽然有些失落,起身提出送少女一程,“天色不早了,山裡不安全。”

“哦?”少女調皮地一笑,“可別小看我哦,我練過武的。”

“真的麼?小姐有多厲害啊?”雨秋平笑道,順便繃緊了手臂上的肌肉,“打得過我麼?”

“想聽實話嗎?”少女巧笑倩兮地蹦到了雨秋平面前,一邊倒著走,一邊眨了眨眼,“我覺得,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對手。”

“嘿,”雨秋平不禁被少女逗樂了,“也別叫公子了,我叫雨秋平,你叫我平就好了。”

“那麼好,平君,”少女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就補充道,“莫非是想交換名字麼?女孩子的閨名,可是不能隨便告訴男人的吶,平君。”

“好了,就送到這裡吧,多謝平君了。”少女又是欠身一禮,被微微提起的長裙格外地美麗。“前面就是我家的車了,還有很多侍女,平君被看到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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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忽然覺得,胸口被人拿錘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一陣失落和無奈瞬間湧上了心頭,嘴上卻還努力保持著微笑,答道,“一路小心。”

是啊,她是,大家族的女兒。和那些,坐在牛車裡的女孩子一樣,都是身份高貴的豪門之女。

我,只不過是一個明國移民,一個普通百姓,連武士都不是,充其量,只是朝比奈泰亨的義弟,怎麼可能配得上她。

誒?我怎麼會想這些?雨秋平忽然一愣。

我是…心動了麼?

我喜歡上她了麼。

少女的身影越走越遠,眼看就要消失在那個大岩石後面。

雨秋平忽然一愣。

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一股悲傷和失落在心底翻騰,頭皮一陣發麻。

要不去問問她住在哪裡…

可是,問了我也不能登門拜訪啊。我這種身份低賤的人。

雨秋平的身體抖動了幾下,好幾次都要衝上前去詢問,卻遲遲不敢動身。

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岩石後面。雨秋平忽然覺得心底塌陷了一角,前所未有的後悔和懊惱不斷侵襲著他。

晚上回家,失魂落魄的雨秋平隨便扒了幾口飯,就躺在榻榻米上一動不動。閉上眼,少女玲瓏的笑聲,調皮的儀態,還有那美麗的倩影就一直在腦中迴盪。雨秋平努力回憶著他們一下午交流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直至深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是說,“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對手”,還是“公子你打不過我”?

她是說,“我要先回去了”,還是“我要失陪了”?

她臉頰上的酒窩,是這麼大…還是…

“大人,你怎麼了?”看到雨秋平遲遲不睡的親兵衛擔憂地問道,“下午去山上可是遇到什麼事了麼?”

“沒事,沒什麼。”雨秋平撐著腦袋搖了搖頭,“你也早點睡吧親兵衛,看看人家湯普森,”雨秋平指了指鼾聲連天的查理,“早就睡熟了。”

“遵命,大人。”

是啊,我怎麼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秋平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初見時,少女那傾世的容顏。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

空蕩蕩的心,一瞬間,全部被她佔據。

竊鉤者盜,竊國者諸侯。

竊心者,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那個同樣會因為紅葉而感傷的少女,那個有著和自己一樣不幸遭遇的少女,那個巧笑倩兮,傾國傾城的少女。

她偷走的雨秋平的心。並從此,佔據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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