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後退!保持防線完整!”像是從沉默中爆發一般,雨秋平竭盡全力地高聲喊道!

“殿下!”一旁的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大驚失色,他們本來已經準備好去傳達無差別攻擊的命令了,卻不想突然來了這麼一出。

“殿下請三思!”真田昌幸急匆匆地張口說道,天野景德則擋在雨秋平身前,和那停在肩上的烏鴉一起,直視著雨秋平的雙眼,渾濁的雙眼幾乎冒出火來。

“殿下你還不明白麼?”天野景德咬牙切齒地低聲道,“若是百姓衝破了我們的防線,岡部家的人殺了上來,對著散亂的我們動手,咱們常磐備就是粘板上的魚肉啊!”

“那幾千賤民的命,和咱們常磐備跟著殿下這麼久了的老兄弟的命,殿下難道做不出選擇麼?做不出來麼?”

太陽已經徹底沒入地平線,只留下天邊的晚霞。在晚風中搖曳著的火光,讓夜色顯得十分陰沉。忽明忽暗間,可以看到常磐備即將崩潰的防線,防線前方嚎哭著掙扎著的百姓,和後面打著火把殺來的岡部軍。

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要做選擇了。

雨秋平握緊了雙拳,心中的善意和理智,不斷地衝擊著彼此。終於,高高舉起的手,無奈地垂下。

“後退!”

到底,還是狠不下心。

到底,還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雨秋平猶豫不決的這短短幾分鐘和那最後的命令,就是致命的。常磐備的足輕們本就難以抵擋百姓們的衝來的人潮,聽到“撤退”這個命令時,一瞬間的猶豫和動搖導致戰線被百姓衝破。一些人只聽到撤退的命令後就開始後退,另一些人則意識到指揮的武士大人們正在爭吵而猶豫不決,彼此間一旦出現這樣不協同一致的狀況,防線就出現了縫隙。已經癲狂的百姓不管不顧地衝入防線中,沒有得到殺人命令的常磐備不知所措。常磐備原本整齊如豆腐塊般的防線,此刻已經被大量湧入的百姓衝得支離破碎。足輕們三三兩兩地被和其他人割裂開來,彼此間失去聯絡,立刻被捲入人潮中。手中的長槍非但不能幫助他們,還成了影響平衡的罪魁禍首。後排還有相對完整戰線的足輕們試圖退後重整,他們的努力卻也在洶湧的人海下宣告失敗。

就在雨秋平眼睜睜地看著眼前忽然陷入一盤混亂的部隊時,不幸卻再次發生。岡部家的戰兵,在最不該趕到戰場的時候,越過了壕溝,衝了上來!他們肆無忌憚地砍殺著擋路的百姓,驚恐的百姓如潮水遇到礁石一般躲避著岡部家足輕,兩軍間的距離正在不斷接近!終於,一路勢如破竹的岡部軍,遭到了出城以來的第一次抵抗——來自常磐備的一杆長槍!

水原子平的排已經徹底被人流衝散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最前線高聲呼喊,徒勞地想要維護秩序和陣型。然而,當岡部家的武士和足輕湧來時,這個從知立城就追隨雨秋平的老部下卻沒有絲毫的動搖,毫不猶豫地挺槍刺了上去——即使他旁邊沒有一個友軍,他仍然像往常站在槍陣中突刺那樣,堅決地刺出手中的長槍。

英勇的他,和往常一樣,刺死了正對面那個猝不及防的足輕,和往常一樣毫不費力。然而,和往常不一樣的,卻是他身邊,再也沒有和他一起出槍掩護他的同伴。下一刻,兩把武士刀和一杆長槍同時沒入了他的身體,鮮血飛濺。片刻後,那個強壯的漢子,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弟弟!”站在不遠處的水原子經雙目盡赤地放聲大吼,拼勁全力想要衝過去給弟弟報仇,卻被滾滾而來的人流裹挾著向後擠去,一步都不能向前,急得這個一貫文雅的男人滿面淚流。

隨著岡部家的武士殺入人群中,常磐備的足輕們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他們鋒利的長槍在這樣擁擠的人堆中,只能當成棍子來用。以往引以為豪的齊刺,卻因為百姓帶來的陣型破裂和混亂而無法發揮。一直以來,常磐備的訓練都是看重紀律和整體而輕視個人武藝。他們在不能結陣的單挑時往往落於下風。再加上兵器的不利,常磐備的足輕們幾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被岡部家的武士們砍倒在地,或是在多名岡部家足輕的圍攻下斃命。剩下的足輕絲毫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他們不僅失去了建制和指揮,更是喪失了抵抗的勇氣。在絕望中,這些後來招募,沒有上過幾次戰場的新兵們缺乏常磐備老兵那股忍受傷亡的能力,再也堅持不下去,紛紛扔下手中的長槍,混在人群中向後逃去。前線的五個排,沒能抵抗多久,就全面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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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新兵了…”

快到雨秋平站在防線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看到洶湧而來的人潮和岡部家的武士!這股浪潮,幾乎瞬間就把雨秋平所在地方吞沒!中央陣線的瞬間崩潰,讓他幾乎沒有時間調動兩翼的五個老兵排前來支援。

“殿下!快走了!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天野景德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拉著愣在原地的雨秋平就要像陣後跑!他毫不猶豫地抽刀在手,領著雨秋平的幾個侍衛對著蜂擁過來的人群一通亂砍亂殺,立刻就震懾住了百姓。雨秋平嘴角蠕動了兩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本多忠勝立刻抓住人群停止的機會,簇擁著雨秋平向著本陣那邊跑去!雨秋平此刻,終於明白了前世歷史上,今川義元在桶狹間的混亂中逃生的感覺!到處都是崩潰的部隊和百姓,把脊背對著敵人,拋下手中的兵器或者細軟,幾乎不受控制地逃竄。沒有人意識到自己是他們的主帥,沒有人聽從他的指揮,都只是亡命飛奔——因為身後就是追來的敵人!

亂軍中,不時有亂民或者岡部家的武士衝撞雨秋平的所在,都會被本多忠勝和天野景德他們毫不猶豫地格殺。靠著這幾個人的奮迅,雨秋平總算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本陣——也是幾個大型篝火所在。等在本陣的直江忠平匆忙帶著人迎了上來,關閉本陣的大門。然而,本陣內除了侍衛、傳令兵,千餘沒有武器的輔兵和查理的一個弓箭排,卻沒有留有兵力。

“傳令,讓周圍五個排立刻趕來支援!保護大人!”直江忠平急匆匆地對著掌旗兵喊道,示意掌旗兵趕緊搖動楓鳥旗。

然而,還沒等眾人喘過一口氣,潰兵,百姓,和交雜在其中的岡部家足輕武士,就已經衝到了本陣門外。幾個侍衛用身軀奮力地堵在門後,承受著門外一次一次的撞擊。弓箭手們不斷盲目地向著本陣外拋射,卻沒能造成多少傷亡。人流洶湧地東逃,很快就幾乎將整個本陣半包圍起來。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訓練有素的五個新兵排已經完全潰散地不成樣子,局面已經不可收拾,現在把另外的五個排調來也幾乎毫無作用了。而防線側後的奧平家和中根家,在一片混亂中估計也難以倖免。

“來不及了。回來也只是送死。”雨秋平落寞地低聲道,隨後轉身,悔恨地沉聲道:“傳令!讓各部各自逃生吧,不要管本陣了!”

命令一下,眾人都是一愣。隨後,卻也都無可奈何地執行了命令。楓鳥旗太過醒目,在發出最後的命令後,旗杆就被天野景德一刀砍倒。本多忠勝三下五除二地把楓鳥旗折好,藏入鎧甲中保護起來。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立刻帶人去熄滅本陣內引人注目的篝火。

然而,還沒等他們撲滅篝火,本陣的西大門就被轟隆一聲撞了開來。岡部家的武士和足輕叫囂著殺了進來,本陣內再次陷入一片慌亂。

“殿下,請您先走!斷後的義務請有我來承擔!”查理二話不說,一把將雨秋平向後推去,回身彎弓搭箭,一箭射死了衝在最前面的岡部家武士。弓箭手們紛紛然而,本陣內幾十米的距離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弓箭手們紛紛射出手中最後的羽箭,就準備上前肉搏。

忽然,本陣的南門被一群人開啟,一聲嘹亮的大吼聲隨著傳來:“別犯傻,弓箭手如何斷後!”只見小早川彌七助滿身血跡,帶著幾十個前線收攏下來的潰兵,從側面衝向殺入營寨的岡部軍,一時間竟壓制住了岡部家的衝鋒,雙方纏鬥起來。

“洋人老哥,你箭術最好!保護好我家殿下!這裡交給我們!”小早川彌七助又是一聲大吼,查理知道現在猶豫不得,立刻帶著弓箭手,掩護著雨秋平上馬撤退。

眾人開啟東門西逃,立刻就被從本陣兩邊逃亡過來的百姓給撞了個正著,輔兵和弓箭手大隊也在黑暗中和雨秋平走散了,身邊只剩下了侍衛,本多忠勝,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查理和直江忠平。局面比剛才更加混亂——因為本來收容在防線後方的引馬城城下町內的百姓也陷入了混亂,百姓臨時搭建的住房處騰起不少火光,人們四散奔逃。還有不少迂迴而來的岡部家部隊,也立刻對著那幾個騎馬的看起來有身份的人展開突擊。馬匹在人群中根本跑不快,還容易成為目標。直江忠平眼看形勢危急,自告奮勇地騎上雨秋平的琵琶,帶著另外幾個侍衛,策馬撞向人群,從另外一個防線突圍,吸引了岡部家的大部分追兵,雨秋平才得以繼續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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