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倒是人生無常,卻也是人生之常。

在何辛甲與姜進酒初次相逢時,有一位中年文士正在江畔居里某個房間的窗前看著廣場上的他們,感嘆著人生無常與人生之常以及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的話語。

此人年過中旬,身材高挑瘦弱,五官白淨端莊,眼窩深深像一汪清澈泉水奔流不息,高挺鼻翼宛若鷹鉤,更顯俊朗。他穿著一身白色貂皮,腰間繫著一枚水蒼玉,臉上始終噙著淡淡笑意,一派君子翩翩風度,令人見之心折,如沐春風。

夜色漸漸幽暗,籠罩了整座小鎮。

中年文士盯著遠處愈來愈模糊的大江奔流,自言自語道:“這幾個小家夥還真是精明能幹,不過下面也該輪到我出場了。再不現身的話,是當我不存在呢?還是瞧不上我?”

說罷這句話,他竟從視窗一躍而出,但修長身軀沒有落向地面,足尖輕輕在窗稜一點,反而向屋頂方向掠去,過程中悄無聲息,如同一陣清風飄過。白影如電,須臾間消失在淡淡夜色裡,不知去向。只剩下遠處江風的呼嘯與附近街巷傳來的犬吠之聲,驚心動魄裡也帶著一絲寧靜。

————

桃花巷裡,依舊是靜寂無人。

桃花巷口,卻到了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一名衣衫襤褸的白髮老人,白髮髒亂看著像是十幾年未曾清洗,隨意搭在臉上看不清樣貌,腰間則懸著一個黑黝黝的巨大酒葫蘆。

白髮老人慢悠悠走進桃花巷,在巷口尋了一處又是避風又是乾淨的牆角,然後斜躺下來。他嘆了一口氣,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拿油紙緊緊包裹著的烤雞,開啟油紙,烤雞肥的流油,尚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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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深深嗅了一口烤雞的香氣,然後小心翼翼撕下一根雞腿,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他雙目微闔,發出滿意的嘆息聲。一大只雞腿轉眼下肚,他依舊眯著眼睛,摩挲著從腰間摘下那顆髒兮兮黑黝黝的酒葫蘆,取出木塞取出,一股極烈的酒味飄然而起。

老人張嘴飲酒,咕嚕咕嚕如同飲牛,轉眼間便喝了有大半壺。

然後又繼續吃烤雞,轉眼之間,一隻烤雞,一壺烈酒,皆已殆盡。

白髮老人打了長長一個飽嗝兒,隨意把手上的油膩在破爛衣衫上擦了一擦。然後雙手為枕,居然就這樣躺在牆角睡著了,不多時就響起了如雷般的巨大鼾聲。

————

桃花巷裡的小院裡,那場小聚到了此刻,也宣告結束。

說起來這場邀約,本質上就是耶律寧兒表明身份尋找李牧羊展開合作的開篇,既然大事已了,自然無需繼續逗留。

於是,李牧羊向耶律寧兒告辭,誠懇道:“長生海的羊肉的確是世間無雙的美味,多謝寧兒姑娘盛情款待。今日叨擾許久,天色已晚,在下便告辭了。”

耶律寧兒笑吟吟道:“如果是不清楚你心性的人,只怕還真會被你迷惑,以為你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李牧羊劍眉一揚:“難道不是?”

耶律寧兒沉吟片刻道:“把你當成溫潤君子?除非我是傻子!其實呢,叫你小呆瓜也不妥當。你這人真是奇怪的很,我居然想不出怎麼來形容,或許是你城府太深,旁人看不透吧。”

李牧羊哈哈大笑,傲然道:“我輩修士,所思所想所行,不過由心而發而已,哪有那麼多框框條條?”頓了一頓:“衢江宴上再會。”說罷,頭也不回走出了小院。

耶律寧兒盯著李牧羊背影,心中若有所感,低聲自言自語道:“如果真能像你小呆瓜一樣無拘無束,那就好了。”

話語間透著一抹淡淡的惆悵,以她北荒長生郡主的尊貴地位,卻也逃不過權力中心的種種桎梏,說到底也是她個人修為不高,倘若她能憑藉個人戰力登頂北荒,自然也就少了那些覬覦眼光,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行事。

白髮老嫗輕輕咳了一聲:“只怕他這回去的路上並不太平。”

耶律寧兒瞬間恢復狀態,一掃惆悵情緒,隨意道:“鹿城衛南下重霄鎮,是何等重要的大事?雖然有陳苦禪與李牧羊一眾年輕人衝在前面,可說到底,還是缺少一名足以震懾各方的頂級高手坐鎮。不過,既然我都能想到這一點,那蕭大統領又怎會不知?按道理來講,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戰場,而老一輩則有老一輩的戰場,誰要是胡亂擾了規則,下場怕是會很慘。”

白髮老嫗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看來今夜的桃花巷有一場好戲。”

————

李牧羊腳步輕快,走在桃花巷的青石磚路面上,寒風吹醒了幾分桃花酒意。

他忽然想起已經整整一天沒見到林青魚了,這個時候回去肯定要被囉嗦幾句,說不得還得仔細追問行程,要是被她曉得自己和一名女子共同飲酒吃肉,只怕話都懶得和他說了。酒意微醺下,他忽然醒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重視林青魚的情緒,她的歡喜或悲傷都與他息息相關,或許在曾經那些相處過的生死與共的日子裡,他們早已建立了某種默契而不確定的聯絡,就像一顆種子,深藏土壤之下,只等春風十里,便可生長發芽。、

正當李牧羊在心裡胡亂想著的時候,心湖之上驟然響起一聲驚雷,蕩起萬千漣漪。

雷音滾滾,直刺心臟深處,強行阻斷心臟跳躍。

他周身經脈竅穴先前被那絲神秘劍氣所傷,雖然有所癒合,卻還是極為孱弱。此刻突遭雷音入侵,登時心臟緊縮,經脈多處瞬息斷裂,一口鮮血直噴出去。

直至此刻,李牧羊已明白自己遭遇了可怕強敵,轉念間識海翻湧不休,元氣飛速鼓舞,一邊修復著破損經脈,一邊抵禦著陣陣雷音。只是那雷音太過強悍,自身元氣宛若瓷片一碰就碎,幾無半點抵抗之力。

李牧羊心中大寒,在這樣拖延下去,不出一刻,必然會心臟爆裂而亡。他雙目微閉,心念電轉,臉上驟然出現一縷狠辣神情,生死關頭,就算要死也要先拼過命再說。而如今能與之抗衡的惟有識海內四十九道劍氣與背後無鋒鐵劍內的裂天玄妖鹿,然而後者

被李晉棠封印,也就是說唯一的希望依然是那四十九道劍氣。

少年心性,殺伐果斷。

雖然那劍氣太過凌厲可怕,動輒毀人經脈,但在生死危急關頭,卻也顧不上了。識海之內,所有神念立時悉數凝於那四十九道劍氣之上。劍氣飄蕩,凌厲鋒銳,剎那間將他的神念切成碎片,其中苦痛難以忍受。李牧羊雙唇緊閉,牙關死咬,鮮血潺潺流出。

劇烈痛苦中,李牧羊忽然靈光一閃,想起那四十九道劍氣對應的六百八十六字,他輕聲低吟道:“鳥宿巷前鳴銀杏,少年夜敲月下門。”

凝於第一道劍氣之上的神念在他念出這十六字的同一時刻看見了一幅畫面:小巷深深靜謐無聲,銀杏樹葉沙沙作響,少年於月光中敲響了門,也驚醒了樹上的鳥。

畫面天成,自然無華,卻又毫無痕跡,惟妙惟肖仿若置身其中。

在李牧羊神念中,此畫卻又有一層感悟:那鋪天蓋地的月光是劍,那沙沙作響的樹葉是劍,那飛入夜色的鳥是劍,就連少年本身也是一把劍。

明悟此理,李牧羊心神搖曳,情不自禁伸出中指與食指,在身前空中輕輕一切。

這個動作完全無意識做來,卻是受了第一縷劍氣影響,天然帶著一絲劍氣痕跡。

雷音轟鳴驟然而止,李牧羊霍然睜開雙眼,只見身前青石磚路面出現了一道指寬裂縫,一眼看不到底。正是這道裂縫將那轟鳴雷音隔在了另一側,此刻仔細傾聽,才駭然發現那雷音實際上是一陣陣鼾聲。

————

正當李牧羊驚魂未定之際。

桃花巷遠處響起一道聲音:“咦,老而不死是為賊。你這老賊臉皮倒是比城牆還厚,居然真敢對這小子出手。”聲音縹緲淡雅,由遠及近,及至最後一字出口,已然有一中年文士站在了那道指寬裂縫前,認真觀察著。

李牧羊心中警惕,卻聽那人似乎是針對先前高手而來,便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中年文士一襲白色貂皮,風度翩翩,肯定道:“好厲害的劍氣!”

又露出疑惑自語道:“不過,能隔住老東西的小乘雷音,這劍氣不簡單。”他伸出指尖,輕輕探入裂縫,卻又倏然縮回,只見指尖光華流轉,一絲鮮血居然緩緩溢位。

中年文士抬頭看了李牧羊一眼,溫和道:“你的劍氣太過凌厲,在沒有完全掌控之前,輕易不要動用,否則很容易傷了自身根本。”

李牧羊見中年文士言辭間均是善意,微微施禮道:“謝過先生指導。”

中年文士一愣,呵呵笑了起來,如同春風解凍:“原來你不認識我。”

李牧羊心中也是一愣,暗道一聲難道應該認識?臉上卻沒有變化,抱拳道:“後學末進,孤陋寡聞,實在不知先生身份,還望見諒。”

中年文士微微頷首以示無礙,然後負手而立,朗聲道:“鹿城衛下轄八大軍團,在下不才,執掌末位飛貂一脈,姓陸,名沉貂。”

鹿城衛飛貂一脈統領陸沉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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