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之中,鏡湖細浪如潮,錦緞一樣無聲無息翻滾。

湖心小亭四周的帷幕漫天橫卷,天色愈發陰沉起來。

在一瞬間,陳苦禪與蔡橫將齊齊扭頭,望著遠處的鏡湖水面。

只見重重水霧中,仿若有蛟龍出海,攪動天地風雲,捲起呼嘯巨浪。一道身影巍然踏於巨浪之上,飛速前行,直奔二人而來。聲勢之大,令人震驚。

蔡橫將霍然站起,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敢在蔡府中這般任意妄為。

陳苦禪瞧著那道身影愈來愈近,反倒露出一抹笑意:“蔡家主稍安勿躁,或許會有小小驚喜也說不定。”

蔡橫將緩緩坐下,深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什麼。

鏡湖中那人來勢極快,轉眼距離此處已不足十餘丈。卻是一名衣衫樸素的少年,揹負一方木匣,手中提著一個包裹,眉眼間滿是平靜神情,憑空有無數兇悍之氣洋溢,正是鹿城少年李牧羊。

李牧羊忽而朗聲道:“大好人頭一顆,送給二位下酒吧。”

說音剛落,手中那個包裹便電射而出,穿過亭子帷幕縫隙,穩穩落在蔡橫將腳下,隱約滲出縷縷暗紅。李牧羊擲出手中包裹後也不停留,轉身就走,踏巨浪而行,轉眼消失在兩人視線中。

陳苦禪搖頭苦笑道:“難道這樣子很酷麼?”

蔡橫將卻默不作聲,能在蔡府重重護衛中來去如風且沒有引起警報,這名少年修為可見一斑。他蒼老手指輕輕一彈,一抹凌厲勁風掠過包裹,登時切開厚布,露出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頭顱栩栩如生,相貌乾瘦普通,五官間滿是驚恐之色。

陳苦禪悠然道:“那日風月閣中,神秘殺手出現,殘忍殺害蔡公子。此人五指如槍,身藏一柄黝黑短刀,在江湖中有個很響亮的名號,叫做玄刀鬼手,以蔡家主的見識,想必聽說過此人吧?”

蔡橫將沉吟片刻,指著那顆頭顱道:“玄刀鬼手,此人僅有外號流傳,詳細信息卻從未有人知曉。乃是橫行於西荒平原一帶的頂級殺手,難道是他刺殺吾兒?”

陳苦禪點了點頭道:“此人隱匿行蹤,藏於風月閣中,當日刺殺蔡公子後,一直安靜蟄伏。因此,貴府高手出動,卻找不到一點點蛛絲馬跡。”

蔡橫將恍然大悟,玄刀鬼手經驗豐富,蟄伏於兇殺現場,反倒燈下黑,成了人們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只是這年輕僧人又是如何得知此種詳情?一個外來和尚居然比盤踞重霄鎮數百年的宗族門閥快一步擒殺兇手,細想起來,令人震驚。

一番思慮下來,蔡橫將看向陳苦禪的目光已悄然變化。

他抱拳沉聲道:“擒殺玄刀鬼手,為吾兒報仇雪恨。此番情義老夫銘感五內,先前你我商議之事,老夫代表蔡家承諾絕無半點延誤。”直到此刻,這名桀驁不馴的蔡府家主方才露出一絲誠摯相待的感覺。

陳苦禪微笑回答:“兇手已然授首,但蔡家主也莫要忘了背後是誰指使的。”頓了一頓繼續道:“第一件大事已了,小僧便先行告退,三日之後,還望蔡家主莫要失約。”

蔡橫將頷首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陳苦禪微微施禮,轉身離開,風度翩翩,

滿身縹緲之意。

蔡橫將目送陳苦禪離開,忽然又想起方才那名送來玄刀鬼手頭顱的兇悍少年。兩名年輕人一文一武,各有不凡,只是這鹿城衛究竟有何神奇的地方?麾下竟能聚集如此之多的厲害人物。

蔡橫將眉頭深深皺起,忽然沉聲道:“傳令下去,立刻召開宗族長老會。”

遠處鏡湖之畔,有道身影一閃而現,躬身領命,轉眼消失在重重院落間。

————

其實玄刀鬼手的頭顱不是李牧羊割下的。

而是那名身穿白色棉襖的少女。

她體型修長,約莫二十歲的樣子,背上負有一柄極為巨大的彎刀,幾乎蓋住了她整個身軀,分外引人矚目。彎刀無鞘,用不知名的獸皮包裹著,僅露出了一截明亮刀尖,寒意凜然。

她饒有興趣瞧著李牧羊運功療傷驅毒,直到少年睜開雙眼,滿臉警惕的盯著她,這才笑嘻嘻道:“你的術法感覺很特別喔,叫什麼名字?”

李牧羊心中警惕更盛,緩緩道:“鄉野陋法而已,談不上什麼獨特。”

白衣女子笑顏如花:“小氣鬼,不說拉倒。小小一道術法,姐姐我還真看不上呢。”

李牧羊站起身來問:“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

白衣女子眨著星辰一樣璀璨的眼睛道:“你來幹什麼,我就是幹什麼。至於我是誰,這種問題要不要這麼直接?如果你問得有一點點新意,或許我真的會告訴你呢。”

李牧羊目光落在灰衣人屍體上,皺起眉頭:“你也要殺他?”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道:“不過呢,幸好你來得更快一些,這樣剛好省了我一番手腳。”

看著少年始終警惕的神態,她覺得有點無趣,抬手掩口打了一個哈欠。

下一刻,白衣女子倏然起身從屋脊上飄然而下,反手取出那柄大的嚇人的彎刀,轟然劈下。

彎刀方向是灰衣人的咽喉。如一道閃電,雪白璀璨,帶著絲絲寒意與光暈,看不清刀體本身,恍若一道瀑布從天而降。

在李牧羊震驚眼光中,灰衣人頭顱無聲飛起,卻不見半點血跡。頭顱滴溜溜旋轉,落在李牧羊身前,只見切口處光滑如鏡,凝聚著一層冰霜,封住血液噴濺。這樣的情況,若不是那柄彎刀具備有至陰至寒之力,那便是白衣女子元氣屬性偏於陰寒。不管是什麼原因,此女都值得重視警惕,其修為高深不在李牧羊之下。

白衣女子以刀撐地,巨大彎刀無聲無息切入堅硬的青石磚地面,引得少年側目。

她笑嘻嘻道:“人是你殺的,頭是我砍的。這樣算起來,我也是參與過此事的。”

直到此刻,李牧羊依然不明白女子來意,但可以確定她暫時沒有敵意,於是開口道:“姑娘修為高絕,你的真正來意我也不想知道。如果我現在離開,想必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吧?”此女來歷頗為神秘,那柄巨大彎刀同樣極為可怕,李牧羊並不想久留。

白衣女子打了一個哈欠,白了一眼,嬌媚萬千道:“誰稀罕你留下來?只不過你要帶著這顆人頭離開的話,自然得答應我一些條件,畢竟這顆頭是我砍下來的。”

理直氣壯,義正言辭。

李牧羊心裡一緊,他與陳苦禪商議斬殺此人,以其頭顱換取蔡家支援,乃是昨夜商議的絕密之一。但是這名神秘女子又如何得知這顆頭顱的重要?他心中疑惑,臉上卻不動聲色:“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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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伸出青蔥般柔軟手指,捋起幾根在風中飛舞的長髮,笑吟吟道:“鹿城地脈大變那夜,北荒帝族九皇子耶律長風駕馭黑淵龍蛇圍攻裂天玄妖鹿,卻被一名少年壞了大事。我早就想瞧瞧你究竟有什麼厲害之處,不過如今看起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此刻,她眉目溫柔,偕同那張又是嬌媚又是清冷的臉龐,愈加動人心魄。

李牧羊聽聞此言,心中卻如驚濤駭浪,翻滾不休。鹿城地脈大變那夜,發生了許多大事,陰陽魔君、蕭錦繡、神秘黑袍人、北荒九皇子耶律長風、劍冢傳人慕容青玄等各方高手相繼登場,幾番大戰之後,裂天玄妖鹿解封,天玄塔一夕崩塌,為地脈之變埋下了導火索。只是其中詳情並未有人大肆宣揚,此女又是如何得知?一念及此,殺機頓起。

白衣女子感知極其敏銳,忽覺少年殺氣沸騰,不禁眉頭一皺,生氣道:“真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粗魯直男!李牧羊,這顆人頭你可以帶走,不過兩個時辰後你必須出現在桃花巷,如若不然,後果你絕對承受不起,千萬不要以為我在恐嚇你,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好了,我先走了,記住,千萬不要失約哦。”

巨大的彎刀泛著寒光,嗖一聲裝進了獸皮裡。白衣女子足尖一點,落在屋脊上,忽而回頭給李牧羊吹了一個口哨,然後大笑著道:“對了,我叫律寧兒。”然後翩然離開。

律寧兒?

李牧羊目光炯炯,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心中有萬千疑惑卻無法得到答案。靜默片刻,這才拿出一卷油布將灰衣人頭顱裹起,然後一躍而起,消失在重重院落間,朝著重霄鎮三大宗族之一蔡府方向而去。

————

桃花巷的名字很美,小巷也很寬闊,因此有人在小巷兩側栽滿了桃樹。四月春光時刻,樹樹桃花盛開,便是人間盛境。

只是此刻卻是隆冬,惟有一樹樹枯枝橫在空中,像一支支矛頭。

小巷裡沒有行人,律寧兒背負著巨大彎刀悠悠而行,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此刻她的身後跟著一名老態龍鍾的老嫗,臉上皺紋叢生,頭髮雪白,駝背如峰,拄著一根龍頭柺杖。

老嫗咳了咳道:“小姐,為什麼一定要那小子來這裡?”

律寧兒隨口道:“看著有趣唄。”

老嫗斟酌詞語道:“那也不能把玄刀鬼手直接交給他吧,畢竟這也是我們的目標。”

律寧兒依然是漫不經心的語調:“無所謂,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老嫗欲言又止,輕輕嘆息一聲。

律寧兒望著小巷與桃樹,淡淡道:“我堂堂北荒郡主,做事又何必如此謹小慎微?耶律長風素以謹慎,以智謀見長,然而天玄塔一戰,卻敗得一塌糊塗。我與他天生截然不同,註定是走相反道路的人。此番重霄之行,種種大事父王早已安排妥當,所以婆婆無需擔憂,一切自在我掌控之中。”

天生霸氣,凜然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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