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峰而行,難如登天。橫行山巒之間,卻是易如反掌。

李牧羊立於某處,高高舉起手揮舞著,“顧公子,顧公子。”顧公子,自然是衢江城的顧家公子——顧清河。

顧清河遠遠停下,遙遙盯著大呼小叫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什麼,面色極差。

李牧羊繼續走去,口中呵呵笑著:“前些日子,在下心情不佳,對公子不太禮貌,今天特地來賠個禮道個歉。顧公子畢竟是外來的貴人,在下所作所為的確不太恰當。”

少年神色很真誠,帶著笑意,人畜無害。

聽了這話,顧清河面色愈發陰沉,“你可知道?真正的氣運爭奪之地在神山之巔。現在對我出手,並不算什麼好時機,而且沒有什麼意義。”

少年站在三丈開外,這是個很安全的距離,無論對於誰而言,都很安全。

少年摸了摸鼻子笑著:“顧公子你想多了。正是因為氣運爭奪在於神山之巔,我很擔心你到時候給我下黑手。所以呢,我提前找你談談,希望你能放下芥蒂,前幾天的事情,的確是無心之過。”

顧清河直直盯著少年,忽然綻放出一抹極為得體優雅的笑容,“那好,你給本公子磕三個響頭,此事就算揭過。自此之後,顧某與你再無牽扯。”

少年笑意凝固,彷彿遇見了極難決斷的事情。半響後苦澀道:“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不過比起命來,我覺得也不算什麼。但三個響頭還是太過強人所難,我誠心誠意給躬身道歉,顧公子你覺得如何?”

顧清河哈哈大笑道:“大人不計小人過,顧某覺得你的建議可行。”

如果這小子一口答應磕三個響頭,他反倒有所疑忌。討價還價,躬身道歉,倒也符合情理。畢竟他只是邊城裡一介尋常少年,哪有與外來貴人硬拼的血勇和膽氣?

少年裂開嘴,“多謝顧公子。”

他忽然彎腰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嘴裡斷斷續續道:“想不到一表人才的顧公子,居然這麼輕易就信了我說的話。不知道是我演技高超呢,還是因為你蠢?”

顧清河面色登時一白,頃刻間寒霜密佈,死死盯著放肆大笑的少年,低聲陰測測道:“接來下,我會把你四肢打斷,眼珠子挖掉,牙齒一顆顆拔掉,最後把舌頭剁成一寸一寸。”語氣森然,擇人而噬。

顧清河很憤怒,鹿城少年,憑什麼膽敢如此戲弄於他。但同時,他依然保持警惕,並沒有被怒火衝暈了頭,他想看看少年到底有什麼倚仗,膽敢如此戲弄於他?

少年雙手環抱,對顧清河受此戲弄卻還不出手感到很奇怪,也算正視他一眼,門閥子弟果然性情陰沉,城府極深。但口中依然刻薄:

“廢物就是廢物!既然你前瞻後顧,那我就當仁不讓啦,先來討教一番。”

少年雙足踏於山體,輕輕踏出一步,背部微微伏低,宛如一句長弓。在逐鹿山中打獵趕路時,往往需要跨越山溪、溝壑、峽谷等險峻之地。狩獵者往往需要小跑一段以助氣力,助跑,起跳,跨越,一氣呵成,迅若閃電。

少年腳後跟倏然間狠狠蹬在山體之上,山體反彈而來的巨力瞬息推動他急速賓士而出,剎那間撞向三丈開外的顧清河,像極了逐鹿山深處橫衝直撞的野豬。

野豬之所以橫衝直撞,無非靠著一對鋒利獠牙和一身銅皮鐵骨。

少年借白鹿行法訣,以地脈神山威壓煉體,筋骨千錘百煉,足以稱得起銅

皮鐵骨四個字。然獠牙何在?無非鐵拳一對。此方天地如今被蕭錦繡設下禁制,無法使用元氣。如此一來,所能用者,便是一身拳腳。

鬥勇鬥狠,死纏爛打。少年最是擅長。

李牧羊雙拳如獠牙,直刺顧清河小腹;鐵頭如錘,直撞顧清河胸膛。全身疾撲而出的力氣,不亞於千斤巨石高速撞來。

顧清河乃是顧家嫡系後人,即使此時元氣被禁,也不缺對戰功夫。冷笑一聲,腳下微微變幻,位置瞬間左移數尺,於電光火石間避開那橫衝直撞的莽夫一擊,側身向少年臟腑處飛腳踢去。

一個是慣於山野廝殺的兇猛少年。

一個是出身豪門宗族的門閥後人。

兩相生厭,惟有搏他一搏。

※ ※ ※

從廢墟之外,望向天玄塔遺址,卻又是一番模樣。雲遮霧繞升騰不休,一片蒼茫,恍若仙境,瞧不見任何東西。

三無道人難得正正經經站在廢墟之外,緊緊盯著那片蒼茫,看得津津有味,彷彿看到了許多奇妙而有趣的事。

身畔忽然香風撲鼻而過,三無道人抽了抽鼻子,奇怪道:“好香!像百花樓的張媽媽。”

“道長說的張媽媽是誰?”

身後忽而響起女人好奇聲音,綿糯低沉,悠悠入耳,令人心神搖曳。

三無道人眼睛一亮,隨口答道:“鹿城第一煙花地百花樓的老闆娘。”

回頭瞧去,只見不遠處有一中年美婦,五官明豔,大眼薄唇,鼻翼高挺。一襲綠衫貼身裁作,更顯出肥-臀、細腰、長腿的旖旎風光。中年美婦似笑非笑,滿身風流之氣,雙臂環抱胸前,擠壓出團團巍峨壯闊風光,彷彿要隨時擺脫束縛裂衣而出。

三無道人張大了嘴,痴痴盯著,幾滴口水滑落衣衫,猶自不知。

中年美婦掩嘴微微笑著,聲如銀鈴,“道長要是再繼續看下去,眼珠子可要掉地上啦。”

三無道人驀然驚醒,胡亂用道袍擦了擦口水,笑嘻嘻道:“女居士,你笑得可真好看。”

中年美婦噗嗤一笑,卻不糾纏,“聽說有餘觀和鎮妖寺素來交好,他們兩人怎麼會打得這般激烈?莫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

三無道人毫不在意,“年輕人自然有年輕人的事,我們當長輩的也自有長輩的事。哪有時間管那麼多事,無非順其自然四個字而已。”

中年美婦沒有接話,盯著那片蒼茫天地,眉宇之間忽然浮現出一縷淡淡的憂慮之色。

順其自然?

說來簡單卻難如登山。

門閥並列,各個虎視眈眈,這些年輕人看似出身高貴,享用無窮榮華富貴,卻也自出生那一刻就承擔起了山嶽般沉重的重任。想要順其自然,無異囚鳥望月。

枷鎖臨身,談何自由?

三無道人目光無意間掃過中年美婦胸前巍峨,出聲道:“你們沈閥這孩子有些古怪,日後可莫要出了亂子。否則大禍臨頭,悔之莫及。”意味深長。

中年美婦,自然是沈閥的沈十三娘。

她微微一怔,拱手誠懇道謝,“多謝道長指點。”

這位有餘觀的觀主,在此之前,便曾看了一眼沈豹突。此刻,他擺了擺手,長長嘆息道:“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山上的各位都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不過日後這根苗子究竟能長出什麼樣的瓜,就只能靠你們自己的選擇了。是西瓜,還是冬瓜?是南瓜,還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是苦瓜?全在你們一念之間。容不得旁人指手畫腳,也用不著旁人指手畫腳。”

※ ※ ※

鹿城中央,有一院落,連綿不絕。

蕭錦繡身披黑色薄衫,端坐於深深庭院間一處書房裡,神態肅穆。面前書案之上,由左至右,依次擺放著五枚小小玉牌,晶瑩剔透,光華流轉。書案右側有一張泛黃地圖,四角以鎮紙壓制,地圖左上角赫然寫著“鹿城堪輿圖”五個字。書案正中卻放著一隻尋常可見的青花藍釉盤,家家戶戶的廚房裡都會有這樣的盤子。

青花藍釉盤極淺,盛著薄薄一層清水。蕭錦繡雙眸如星,目不轉睛盯著盤子中的水,忽然之間,她伸出修長手指,輕輕點在水上,蕩起圈圈波紋。

混沌天地,一指便開。

青花藍釉盤中,清水如鏡,映出天玄塔廢墟中那座地脈神山,以及七名少年少女與一頭小灰驢的場景。

神山之巔,只差臨門一腳。此時,這番爭鬥萬萬不可少,而始作俑者便是這名同樣年輕卻實力駭人的鹿城衛大統領。禁制法陣內,蘊含設陣之人意志,無形間催人心中所思所想,引動殺機,從而形成龍爭虎鬥之勢。

所謂聖人一念,喜怒哀樂便是風霜雨雪。

大修士神通,同樣可以操縱人心,如臂使指。

※ ※ ※

清水之中,雲遮霧繞。

有一少女,紅衣翩然,手持赤炎玲瓏塔,悠悠而行。眉宇間神色與數月之前截然不同,彼時的衝動熱情,化作此刻的寧靜如水。

另一處。

沈豹突左肩塌陷,五指低垂,鮮血緩緩滴落。

少女虞丘面色凝重,咽喉鎖骨處有一道深深傷痕,血跡斑斑。

※ ※ ※

黑炭小道士何辛甲倒騎小灰驢,悠悠而行,罵罵咧咧著大聲呵斥小毛驢腳程太慢。口鼻間鮮血四溢,左眼烏黑高高聳起,腫成一條月牙縫隙。

不遠處,白衣僧人陳苦禪同樣狼狽不堪。白色僧袍血跡斑斑,烏漆墨黑,光禿禿的頭頂裂開一道口子,血液凝結,猶如一道紅線。

※ ※ ※

最可怖的是李牧羊與顧清河。

此時此刻,兩人已經癱倒白色山巒之上,遠遠望去,像是兩具血紅屍體。二人相隔不足丈餘,卻都已經無法動彈,全身上下盡數被鮮血浸泡,面目猙獰,怒視對方。

鮮血姑姑流淌,緩緩滲入白色山巒,愈發顯得二人之戰極度兇悍慘烈。

顧清河陰測測笑道:“待鹿城事了,到了重霄鎮,我一定要讓明白顧清河這三個字的意義。”

李牧羊微微動彈,牽扯到身上傷口,疼得齜牙咧嘴,慘兮兮怪叫一聲,“小白臉兔兒爺。拳頭軟綿綿的,打架也不中用,你說你還得意個什麼勁兒?要是我,早就一頭撞死在這山上了,還尋什麼造化?找什麼機緣?就算找到了,也不還是個小白臉兔兒爺。”

顧清河面色鐵青,賊小子,欺人太甚。

※ ※ ※

蕭錦繡盯著躺在血泊中休息恢復體力的少年,難得露出一抹笑意。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顧家,臭小子一點也不懂避讓?還真是初生牛犢......顧家頂多也就是條地頭蛇,虎?還稱不上。

蕭錦繡嫣然一笑,指尖掃過,清水激盪,地脈神山悄然消失。

水面之上,指尖如筆,出現八個大字:

天地之正,六氣之辯。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