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砌成的房子,整潔乾淨的小院。隔著院牆,臨著一條幽暗小巷。

李晉棠走出小院,站在小巷中,盯著遠方一動不動。和之前遇見的那名黑衣少女姿勢一模一樣,只是他不修邊幅,邋邋遢遢,總覺得有幾分搞笑。如果李牧羊這會兒也走出小院,定然會刻薄的嘲諷一句:“難不成你也是隱居在此的絕代高手?”

夜色深處,突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黑衣勁裝,赤龍白柱。

黑衣少女一步步緩行而來,停在李晉棠身前數丈開外,嘆道:“你是李晉棠麼?”

這句話與之前問得一模一樣。

李晉棠環抱雙手,笑道:“我是李晉棠,想必你也姓李咯?”

黑衣少女訝然,卻不生氣。眼前的男人此時此刻可以隨意動彈,也就意味著之前被氣息鎮壓是裝樣子騙她。被人欺騙,本應該是件憤怒生氣的事情,但她並沒有一絲生氣憤怒的感覺。想到宗族古籍裡關於眼前邋遢漢子的一些記載。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找到正主了。

然後出聲道:“李山嶽。”

李晉棠皺起眉頭:“好生生的小姑娘,怎地起了這般雄渾壯闊的名字?”

那名氣息如山嶽巍峨的少女李山嶽道:“日星隱曜,山嶽潛形。長輩賜名,自有深意。”

李晉棠嘆息道:“好一個日星隱曜,山嶽潛形。那群老不死的,連赤龍白柱都交給了你,看來對你抱有很大期待呢。”

李山嶽聽他口中不敬,也不惱怒。猶豫一剎,道:“走好了鹿城這一遭,我會被立為宗門大首席。”

李晉棠嘖嘖稱讚道:“未來的宗主。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李山嶽忽然壓低聲音道:“長輩有令,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都得帶回去。”

李晉棠沉默片刻笑道:“幾十年未歸故里,也不知道庭前那幾樹李子還在否?放心吧,小姑娘。這次不會讓你為難,鹿城我已經呆膩了,挪個窩也未嘗不可。”

李山嶽不為所動,盯著李晉棠道:“他是誰?”

李晉棠一愣,然後嚴肅道:“他是我的侄子,叫李牧羊。”又斟酌著詞語補充道:“不過他是山裡撿來的野小子,和我沒有半分關係。你要是看上了他,倒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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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李山嶽出現以來,一直靜若山嶽的臉龐終於微微變色。赤龍白柱同樣微微抖動,彷彿壓抑著某種情緒。被她壓制的這一方小天地,愈加冰寒沁骨。

李晉棠仿若無視轉身向小院走去,口中道:“既然對他很好奇,不如一起來嚐嚐他做的土豆燉羊肉。”

李山嶽猶豫剎那,然後緊隨其後,走進小院。

※ ※ ※

李牧羊很好奇——不知為何那可怕的黑衣少女怎地又尋上門來。

也很好奇——平日裡無賴無恥的李晉棠不知怎地好像變了一個人,就像落滿塵埃汙垢的臘羊肉清洗潔淨,再經大火燉煮,最終變得鮮嫩可口、濃香撲鼻。

小院的石桌上擺著小山似的三大碗土豆燉羊肉,熱氣騰騰。

李晉棠笑著感慨道:“快吃吧,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

李牧羊清楚,這的確是最後一頓了,家裡的肉終究還是吃完了。但是黑衣少女李山嶽卻不清楚,眯著眼睛問道:“您不是說——不會讓我為難?”雙肩微微後擴,很明顯是戒備的含

義。

李晉棠愣住,才覺得那句話有歧義語病,像極了好勇鬥狠時撂下的場面話,諸如“老子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老子讓你今天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之類的。讓你沒下頓可吃,在少女聽來,或許有相同的意思。

遂認真嚴肅道:“我李晉棠說話,一口吐沫一個釘,絕無反悔。”

黑衣少女緩緩點了點頭,夾起一塊土豆,入口酥軟香甜,蘸著肉汁味道,風味更佳。

李牧羊卻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事情絕無反悔?”他轉頭盯著黑衣少女道:“您莫要信了他的鬼話,這人最愛騙人。去年冬天他欠了小巷子口賣酒翁六錢銀子,說是得空就還,可直到春分那老頭一命嗚呼時,這銀子也沒給人還上。大前年春天,他們飛虎軍出去打仗,臨行前夜他又向同僚借了一圈錢。後來那場仗死了不少人,他倒是開心的要命,因為不用還錢了。您說這樣的人,你敢信嗎?”

黑衣少女認真在聽,卻不回答少年。又夾起一塊羊肉吃了下去,讚道:“西北邊關,食材簡陋。能做出這種風味,你很了不起。”

李晉棠仰頭大笑,彷彿笑得喘不過氣來。

指著李牧羊道:“狗日的李牧羊啊,你怎麼光記著老子做的壞事?就不能記住我做的好事麼?”

李牧羊面不改色心不跳,狠狠咬了一口羊肉,道:“非是不能,實是沒有。”

黑衣少女彷彿極為喜歡李牧羊做的土豆燉羊肉,下箸不停,轉眼間那小山似的海碗已經消失大半。

李晉棠讚歎道:“好飯量,和這臭小子很配。只不過以後你們倆要是在一起過日子,可能會很浪費糧食。”話音剛落,李牧羊、黑衣少女都抬起頭盯著他,冰冷冷的,殺氣凜然。

黑衣少女忽而將目光轉向李牧羊道:“你也得和我一起走。”語調平淡,卻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李牧羊眼中訝異之色一閃而過,卻不搭話,埋頭苦吃。

李晉棠捏了捏大鼻頭,為難地說道:“要帶他走?估計不行。”

然後伸出五指,幫黑衣少女計算著:“他的先生是西荒帝師申屠知元。他的媳婦兒是留晚居的傳人、攬月相思綾的主人。他的情人是大衍學宮的小長老。最重要一點,他的叔叔是李晉棠。”最後一字字緩緩道:“這四個人不同意的話,你怎麼帶走他?就算有赤龍白柱,也不行。”

酒足飯飽太無趣,圖窮匕見現殺氣。

※ ※ ※

李牧羊手一抖,筷子叮噹一聲掉落地面。他轉頭盯著李晉棠,艱難問道:“這些事情你怎麼都知道啦?她不是我媳婦兒,她也不是我情人。”兩個她自然是那兩個不同的女子。

李晉棠氣得渾身發抖:“夏蟲不可以語冰,朽木不可雕也。你和申屠先生讀書讀傻了麼?連拉大旗作虎皮這個詞都沒聽過麼?再不濟,狐假虎威四個字聽說過麼?”

李牧羊老老實實回答道:“聽過。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她為什麼要帶走我?還有,她到底是誰?”

黑衣少女主動回答道:“我是李山嶽,一夢高唐天下李的李。帶走你,是因為你也姓李。”

李牧羊面色平靜道:“我不走。”指了指李晉棠誠懇道:“他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吃慣了我做的飯,旁人做飯,只怕沒幾天他就餓死了。”

李晉棠怒道:“自從那

日,你做了一鍋羊肉泡饃去巴結什麼狗屁帝師。我已經兩個月沒在家裡吃飯了,你還有臉說怕我餓死了?”

這的確是謊話中的大大漏洞,但李牧羊依然面不改色,毫不臉紅。他算是瞧出來了,黑衣少女李山嶽來者不善,可任他苦思冥想也不知問題出在了哪裡。

李山嶽聽叔侄二人糾纏不清,指尖敲著石桌,沉吟不決:“此城地脈,的確有人潑墨了一卷太平氣運圖。原來是申屠知元,還真是麻煩。”

李晉棠洋洋得意道:“就算是你高唐李,也有怕麻煩的時候。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李山嶽抬起頭道:“如果我還是想帶走他呢?”又斟酌詞語緩緩道:“他身上有一些古怪,說不得隨我去了,反而會更好?”

李晉棠嚴肅道:“想也不要想了。如果要走你高唐李的門檻,老子何苦留在鹿城十六載?不如我們立個盟約吧?立了盟約咱們立刻出發。”

李山嶽劍眉一揚,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李晉棠悠悠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假如有一天,這小子踏進你們高唐李的大門,打碎了那面萬年不朽的牌匾,奪下了你手中的赤龍白柱。你就得心甘情願嫁給他,如何?”

李山嶽轉頭瞧了李牧羊一眼,平靜道:“長得不醜,還會做飯。可以。”

李晉棠嘖嘖稱奇:“堂堂未來大首席,要求這麼低?”

李山嶽悠然道:“踏進高唐李的大門不算難。真要能打碎那面萬年不朽的牌匾,奪下我手中的赤龍白柱。有夫如此,還復何求?”

李晉棠啞然,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 ※ ※

李晉棠從房間裡取出一片金黃色的布帛、一方硯臺、一支墨筆,鋪展於石桌上。運筆如飛,寫下一段蟲蠅般小字。

今有李晉棠、李山嶽盟約如下:三年之後,李牧羊若能踏入高唐李,擊碎萬年匾,奪下赤龍白柱。李山嶽當與此人共結連理,白頭偕老,恩愛不疑,生兒育女,伉儷情深,笑傲天下。若違盟約,則以浩蕩天道斷高唐李萬古血脈傳承。

書寫完畢,李晉棠笑眯眯吹了吹氣,在金色布帛上輕拍一掌,彷彿有不可見的氣韻融入其中。李山嶽看了一眼盟約,終於皺眉道:“內容沒有問題,為何加了這麼多廢話?”自然是指那段什麼“共結連理,白頭偕老,恩愛不疑,生兒育女,伉儷情深,笑傲天下”。

李晉棠撓了撓頭笑道:“增加一點喜慶氣氛嘛。”

李山嶽緩緩抬起右掌,正準備拍下去。忽然聽見一道蒼老聲音想起:“小姐,萬萬不可。這逆賊狡詐古怪,可不要被他算計了。”

風聲呼呼,一道黑影驟然間從小巷外越牆而過,單掌豎起,直拍李晉棠後背。

李晉棠忽然冷冷淡淡道:“主人談事,奴才也敢犬吠?”頭也不回,右臂倏然向後撞去。只聽嘭地一聲巨響,那道黑影悶哼著電射而退,撞在院牆上然後軟軟滑落地面。忽而一個翻身又躍出院牆,再無聲響。

異變陡生,李山嶽卻仿若不聞,毫不在意。繼續伸出素白如玉的右掌,落在金色布帛上。落下一瞬間,李牧羊心中莫名覺得與那威嚴女子有了一絲冥冥中的牽連。隨即,識海之內那座千丈書卷光芒大作,劍氣縱橫,攪動識海風雲變幻。

李晉棠與李山嶽同時轉首盯著他,神色中滿是迷惑與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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