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鹿城,綠了北關。煙雨晚來,溼了桃花。

對鹿城十萬軍民而言,這年的春季註定畢生難忘。鹿城衛大統領蕭錦繡頒佈鐵令:十萬軍民必須在三個月內完全撤離至逐鹿山南麓,暫時結成營寨待命。因為種種可公開或不可公開的複雜原因,關於鹿城僅有半年大限的資訊並未透露出去。

鐵令頒下,滿城震驚,已經經營數百年的鹿城竟然就此放棄?一時間引得民心沸騰,群情洶湧。尤其本地土著與各大商行,反應尤其劇烈。前者是因為背井離鄉情感難以接受,後者是因為一旦撤離就意味著失去巨大利益。

然而,鹿城衛實力雄厚,八大統領加上一萬三千編制的鐵血軍團,拱衛鹿城多年,血腥殺伐早已深入人心,再加上神秘莫測的大統領蕭錦繡。倒也無人膽敢出頭,公然抗拒鐵令。

此刻,城北一家小酒館內。食客如雲,人聲鼎盛,大多數人都在討論著關於鹿城撤離的事情,各自感慨不已。

“老子在這地兒早就呆膩了,這次正好去瞧瞧咱們西荒大城的風采。”

“我家產業都在鹿城,這一撤離,生活只怕會立刻艱難起來。我兒子才兩歲,莫非也要跟著去漂泊流浪?”

“是啊,我家世代也是在逐鹿山狩獵,以此為生,真要是離開了這裡,真不知道幹些什麼呢。”

“怕個卵子蛋?有鹿城衛在,難不成還怕沒地兒打獵?到時候一起打天下去。”

“老頭子我今年都六十多了,算是活夠了,也沒別的什麼心思。唯獨一樣,我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一時間,眾人都是心有慼慼,就連口中烈酒也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 ※ ※

小酒館靠窗角落,一對少年少女正襟危坐。聽著眾人談論,均是嘆了一口氣。

少年身穿青色單衣,揹負一方長條物件,用麻布緊緊裹著。眉宇間英氣勃勃,眼珠子一轉便流露出幾分靈動狡黠。少女面色紅潤,巧笑嫣兮。紅裙似火,肌膚勝雪,胸前峰巒起伏,露出大抹雪白。脖頸間掛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玲瓏塔,隱約可見有縷縷赤紅光芒注入少女身軀。

兩人面前木桌上擱著兩壇老酒,一大盤醬牛肉,幾碟油煎花生米、涼拌豆芽等可口小菜。醬牛肉暗紅鮮嫩,邊緣帶著些許牛筋,盈盈剔透,瞧著便令人食慾大開,垂涎三尺。

少年嘆了一口氣,忽而一掌拍開酒罈泥封,濃郁酒香登時飄散開來。他小心翼翼斟滿一碗酒,推到少女身前,居然一滴也沒有灑落。又給自己斟滿,舉起酒碗,微笑道:“青魚,恭喜你傷勢癒合,煉化赤炎玲瓏塔,修為更上層樓。”

少女同樣舉起酒碗,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恭喜你,收復裂天玄妖鹿,修為大漲。”

這少年少女自然就是藏身聽雨樓內的李牧羊與林青魚。

轉眼間半個月時光過去,兩人均是受益良多,林青魚盡驅體內寒氣,並煉化了白太微所贈奇寶赤炎玲瓏塔,一身修為暴漲。而李牧羊則憑藉靈犀相印訣徹底與裂天玄妖鹿交心,說服其融入白鹿榜內修行恢復。一人一鹿,雙強合璧,戰力倍增,日後尋到那批黑衣人也好報仇雪恨。

李牧羊苦

著臉道:“以後能否改個稱呼?”

林青魚好奇道:“改成什麼?”

李牧羊苦思冥想,眼珠一轉,脫口道:“比如牧羊哥哥、公子、少俠之類的?”

林青魚臉頰一紅,呸道:“明明比我小,還想讓我喊你哥哥?臭不要臉。還是臭小子好聽。”

李牧羊嘆了一口氣,與林青魚對視一眼,突而哈哈大笑,雙雙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酒氣芳香撲鼻,入口綿柔清爽,落入喉間卻彷彿帶著刀刃般的鋒銳之意,莫名生出許多豪情壯志來。正是鹿城人最喜歡喝的燒酒刀斬喉。

李牧羊夾起一片醬牛肉,細嚼慢咽著,一罈刀斬喉轉下肚,臉龐上立時浮起一團酡紅。在伏擊元孟匈之前,他素來很少飲酒,生活規律至極,讀書、寫字、牧羊、烹食、殺羊、售賣、製作臘羊腿,打掃院落,日復一日,平靜淡泊。此刻與林青魚對飲共酌,卻也覺得別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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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杯盤狼藉。酒入愁腸,忽而聽見鄰座酒客擊碗而歌:

“夢迴連營八百裡,一壺老酒誰點兵?”

“挑燈磨刀聽北風,可憐人人白發生。”

曲中記載的是,一群老兵死守邊關直到遍生華髮的悲壯故事。在鹿城流傳已久。此刻酒意濃重,擊碗而歌唱將出來,比平常更多了幾分悲壯,幾分豪邁。

李牧羊細細回味著,不由得痴了。

說起來,李牧羊的身世固然頗為悽慘,但實際上日子卻過得不算清苦淒涼。有一名身為鹿城衛的叔叔,有一位授業解惑的先生,有幾百只足以餬口的羊群。在商貿繁榮的鹿城,不曾有人敢欺凌於他,也不曾受過半分清貧。相比於四處遷徙流亡之人,他算是正宗的兵二代,至少能在鹿城這個地界安然自得。

只可惜,世間之事變幻莫測,固若金湯的鹿城竟被諸多勢力算計,就算有西荒前任帝師、大衍學宮小長老、鹿城衛大統領、劍冢傳人出手,也依然難逃半年後覆滅的命運。

最初一心加入鹿城衛與叔叔保衛邊關的打算落空,未來之路究竟該如何繼續?令李牧羊心中生出些許迷惘之意。突而又生出無限豪情,心想著先把鹿城大撤退的事解決,再說以後。遂拍桌而起,大吼一聲:“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回營!”

引得眾人紛紛側目,也不知道這少年發什麼瘋。

※ ※ ※

兩人急速行走,沿著長街向城牆方向而去。長街處處人聲鼎沸,各坊小吏按每戶人數登記造冊,沿街商鋪都在亂哄哄著打包收拾行囊,盡是一派兵荒馬亂氣象。

遠處另一條街上忽而響起一道淒厲慘呼:“殺人啦!殺人啦。”聲音刺耳,遍傳四方,引得街頭眾人紛紛轉首,人流洶湧,向聲音傳來之地觀看。

李牧羊與林青魚對視一眼,翻身而起,兔起鶻落。一青一紅兩道身影,翩然落在青瓦民居房頂,兩人足尖微微一點,沿著房脊閃電般前行。不出片刻便已抵達聲音傳出之地,這裡是個十字路口,往來人潮熙熙,此刻更是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洩不通。

人群中央,赫然是一駕馬車,車身用的是堅硬無比的寒柏木,車門掛著上好布料做成的布簾,花紋繁雜,極盡巧工,令人

咂舌。前方懸著一枚金黃色銅鈴,輕輕搖晃便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馬車四周侍立著六名騎士,腰懸制式長刀,手握刀柄,警惕的掃視著四周人群。

發出那道淒厲慘呼的人是一名衣著破爛的小乞丐。他打著滾兒在馬車周圍來回翻騰,口中不住地大喊大叫:“你們撞了人不賠銀子,還想殺人滅口?這是不把我們鹿城人放在眼裡啊?還是覺得我們鹿城人命如草芥,可以隨意踐踏?”

這小乞丐口齒伶俐,邏輯清晰,轉眼就把全體鹿城人拉上,給外來客人扣上一頂大帽子。果不其然,四周圍觀者登時譴責起馬車橫行霸道、欺壓百姓。馬車旁一名稍微年輕的騎士目泛兇光,憤怒至極,沉聲道:“明明是你自己在馬車前撒潑打滾,還想我們賠銀子?莫非鹿城人都是這般無賴麼?”

話音剛落,圍觀眾人便已炸了窩,各種喝罵問候祖宗的話一股腦冒了出來。

這豈不是赤裸裸的地域歧視麼?鹿城撤離在即,人心正當鬱郁,還被這莫名來歷之人歧視。一時間,群情洶湧,紛紛質問那騎士怎麼敢這般貶低鹿城?令那名騎士面色又紅又青,不知如何反駁。小乞丐反倒是哭喊的愈發大聲,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正當現場一團糟亂時刻,一聲怯怯懦懦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各位鹿城的父老鄉親,侍衛方才口不擇言,言語之間有所冒犯。在此,我想各位道歉,還請海涵一二。”聲音怯怯懦懦,反倒是說不出的令人心生憐惜之一,讓現場喝罵之聲緩緩靜了下來,只有那小乞丐依然震天嚎叫著。

人群裡有人喊道:“看在你是個小女孩的份兒上,先前的狗屁話就此揭過。不過你們撞傷了小乞丐還想殺人的事怎麼解決?”

馬車內那小女孩聲音又響起:“按他所言,賠銀子。”又補充了一句:“滿意為止。”

到了此刻,林青魚再也忍耐不住,飄身落下,穩穩落在馬車前方。李牧羊搖了搖頭,緊隨其後,站在人群前方。只見林青魚突然飛起一腳,踢在小乞丐腰間,小乞丐身軀輕輕飛起然後直直落在地面,滿臉驚駭瞧著林青魚。這一手力道恰到好處,登時引起眾人歡呼。

林青魚冷冷道:“你可認識我?”

小乞丐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您是鹿城衛林青魚大人?”

林青魚道:“眼力不錯,說說怎麼回事吧?”

小乞丐神色變化,忽而跪在地上大哭道:“大人饒命。這馬車沒有撞我,我只是想勒索一點銀子當做盤纏,遷徙途中也不至於餓死。”

林青魚默然片刻,揮手道:“你且去吧。”又補充道:“有鹿城衛在,決不會讓你半路餓死。”小乞丐深深施了一禮,轉身就跑,剎那間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林青魚轉首瞧著馬車周圍諸人問道:“你們來自何方?來鹿城又有何事?”

車內小女孩聲音答道:“我等來自西荒衢江城,前來拜見鹿城衛林飛熊大人有要事相商。兩位既然都是鹿城衛,可否帶我等前去一見?”此人未曾踏出馬車一步,卻對外界瞭若指掌,就連林青魚一行幾人皆是看得一清二楚。

林青魚與李牧羊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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