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晨暉熹微。天地萬物,各自甦醒。李牧羊定定瞧著天地由暗轉明,由夜入晝,忽然想起聽雨樓中有一文如此載記: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

李牧羊低聲吟誦,反覆數遍,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既生天地之間,自當凌雲而上,自當泛舟四海,自當超脫平淡,自當俯瞰萬物齊秀,自當摘下一顆屬於自己的星辰。

此念一起,心頭陰霾蕩然無存。

李牧羊只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氣運周天,仰天長嘯。裂天玄妖鹿甫才脫困,重現天下,心頭自也是歡愉無限,登時隨之昂首怒嘯起來。一人一鹿,兩道聲音,聲透長空,綿綿不絕,遍聞全城。引得千丈高空下的鹿城軍民抬頭細看,卻只見白光閃動,徑直前往西北方向,落在一條幽深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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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幽深無名,僅兩丈寬窄。兩側栽有高大挺拔的銀杉樹,整整齊齊排列在每家每戶門前,夏可遮陽,秋日裡金黃銀杏葉鋪滿小巷,蔚為奇觀。此刻,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巷內一片寂靜。

瞧著這條幽深小巷,李牧羊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

巷子裡共有九十一戶人家,十之八九是因戰亂從西荒其他城池搬遷來的,因而也帶來了各地風味美食。趙大伯的岐關臊子面、辣子油潑面,李二叔的潼城肉夾饃、洛水釀皮,張大娘的關城水餃,王胖子的鹿城揪片、烤包子、辣子雞,田師傅的錦官麻辣兔頭、豆花泡饃,皆是令人垂涎三尺的一等一美味。

依靠一手精湛手藝,他們在鹿城紮根安家,日子過得極殷實。以至這條小巷竟成不輸繁華主街的美食聖地。許多鹿城衛、狩獵者、商行執事、本地百姓慕名而來,為的就是吃上一口正宗美味。從小到大,李牧羊廝混在此處,李晉棠成年半月守城戍邊、混跡賭場不著家,便是這些人時常給他端來一碗熱騰騰飯食。

聽雨樓。正好位於小巷最深處倒數第二戶,而第一戶則是李牧羊居所。

聽雨樓早年是一荒廢樓閣,不知何時起轉手賣給一名叫唐知遠的老人。經過一番修繕,老人在此建立私塾,號為聽雨樓,開學授課。因收費極少,有眾多稚童報名,老人藉此為生,也算是在鹿城穩穩立足。平日裡幫人寫個書信,逢年過節寫個對聯,深得鄰里敬重。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稚童李牧羊也得以進入聽雨樓,在樓中識字讀書。及年長,日日牧羊,又從各處學到一身廚藝。每烹一餐一味,必給老人盛來一碗,相處日深,師生之情愈篤。

※ ※ ※

李牧羊與裂天玄妖鹿定定站在聽雨樓前,不過隔了數日時間,再回故居卻有種種感慨。忽然想起唐知遠曾說起,西荒有一聖賢號為竹山仙人,曾留下四句話:少年聽雨歌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而今聽雨僧廬下,悲歡離合總無情。

老人對此詩頗為喜愛,方才取聽雨二字為私塾之名。

李牧羊推門而入,眼前是一方小院,有山有水,有小橋有荷花,佈置頗為清幽。小院之後便是正堂,也是聽雨樓開學授課之地,李牧羊示意裂天玄妖鹿在小院相候,獨自緩步進入廳堂。

推開廳門,其內寂寂,十餘張書案整齊排布。幾盞燭火忽閃忽閃,一名皓首老人盤膝端坐廳堂正中,伏案運筆如飛。正是聽雨樓主人——唐知遠先生。

李牧羊端端正正恭敬施禮道:“牧羊清晨前來攪擾,還望先生莫怪。”唐知遠單手微微一擺,示意他別說話,繼續運筆如飛。惟有筆落白紙的沙沙聲響,在寂靜中愈加清晰。

“先生?你這奸猾小子,不是說百獸奔突步是從山裡兇獸那裡學來的麼?難道這老頭就是山裡兇獸?”一聲又是陰寒又是甜美的聲音,驀然間在廳堂陰暗處響起。

李牧羊凜然大驚,失聲道:“仙子姐姐”。

藉著幽幽燭火,隱約瞧見一名白衣女子斜斜倚在角落書案上,黑髮緊束,酒窩深深,噙著淡淡的甜蜜微笑。眸如星辰,偶爾有陰陽魚遊動其中。正是數日前在赫爾沁草原高空授他流風迴雪御風術的神秘強者,曾一腳震殺賀胡天,手段狠辣,修為高絕。

白衣女子格格大笑:“青魚妹妹,你瞧這小子,見人就喊仙女姐姐、仙子姐姐。可見定是個下流多情胚子,你又何苦把一腔情愫放在他身上?不如隨我縱橫西荒,叱吒江湖,何等快意,何等瀟灑。”

青魚原來是被白衣女子帶到此處的。李牧羊心中登時一安,卻驟聞白衣女子言語,聯想到這段時間兩人相處種種細節,心中立時泛起滔天巨浪,萬分震驚。他年方十六,從未經歷人間情愛,腦海中忽然閃過蕭錦繡清幽面容,忽又閃過林青魚眉目如畫。一時心亂如麻,又是迷惑又是惘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只聽林青魚聲音從白衣女子身後傳來:“太微姐姐,你別胡說。那臭小子武功差勁,生得又醜,家裡還窮,誰稀罕喜歡他?”氣息虛弱,言語中似是委屈似是憤怒又似是賭氣。

白衣女子笑聲如銀鈴:“這才對了嘛,相思無益,徒增煩惱罷了。”

李牧羊緩步走來,終在白衣女子身後瞧見林青魚。只見她面色蒼白,泫然欲泣,右手握著髮間那朵梨花,只是花瓣早已凋落,惟餘光禿禿枝幹。胸前懷抱一尊玲瓏小塔,赤紅光華炫目,絲絲注入周身經脈竅穴,登時驚道:“青魚,你怎麼啦?”

不待林青魚出聲,白衣女子嘆了一口氣道:“裂天玄妖鹿破封而出,積壓百年的陰鬱寒氣入體。小姑娘差點就沒命啦,幸好此番我帶有赤炎玲瓏塔,可暫緩傷勢。”

李牧羊聞言,心中又是一沉,滿是自責愧疚之意,恨不得以身替之。他與林青魚雖然才相處短短數日,卻早已歷經數次生死之戰,對這位看似刁蠻任性實則善良爽朗的女子懷有濃濃好感。

※ ※ ※

忽聞聽雨樓外有清冷聲音傳來:“鹿城蕭錦繡,見過聽雨樓主人。”話音剛落,人影閃爍間,蕭錦繡已站在堂前,盯著依然奮筆疾書的老人,神情嚴肅。

身後不遠處,慕容青玄攜四女微笑而立,衣衫血跡斑斑,氣度雍容儒雅,抱拳道:“東荒劍冢慕容青玄,見過前輩。”但老人仿若未聞,依然低頭運筆,時而蹙眉時而思考;白衣女子也是笑吟吟瞧著蕭錦繡諸人,並不搭話。鹿城衛蕭錦繡、裂天玄妖鹿、劍冢之人、白衣女子,此刻竟皆匯聚聽雨樓中,

也不知此地究竟有何玄妙。

李牧羊心中疑惑不解,出聲問道:“大統領,那些黑袍人呢?他們到底是什麼來歷?”當著眾人,仙女姐姐四個字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蕭錦繡目光掃過廳堂,落在白衣女子身上,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這就得問慕容少俠了。劍冢遠在東荒,卻知今夜之事,想必對那群人的來歷很是清楚。”

慕容青玄面色一肅,沉聲道:“大約兩年之前,東荒江楓城突發大亂。被鎮壓數百年的絕代兇獸烏啼嘯月鳥被一批神秘黑袍人解除封印,火焚滿城,死傷無數。江楓城城主與劍冢高手一路追擊,黑衣人卻神秘消失在南荒邊城,再不見蹤跡。江楓城懷疑是南荒所為,兩軍對峙,血戰數月,至今仍未止息戰火,卻依然難解烏啼嘯月鳥之事。”

“月前,師尊前往衢江城訪友,我等五人跟隨侍奉。師尊無意間察覺有疑似黑袍人蹤跡出現,奈何肩負要事難以抽身,故而命我等五人一路追蹤。緊趕慢趕,卻還是晚了一步。”

慕容青玄神色嚴肅,一字字道:“裂天玄妖鹿出世,與烏啼嘯月鳥之事幾乎如出一轍。這群人行事隱秘,手法嚴謹,其中不乏有超級強者。怕就怕,他們有其他圖謀。”

李牧羊皺眉道:“先前黑袍人曾說,妖鹿一出,鹿城關城不復存在。北荒大軍便可以鋒鏑直出逐鹿山,劍指衢江城。這應該就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蕭錦繡頷首道:“所以,北荒九皇子耶律長風今夜也出現在了天玄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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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又疑惑道:“可倘若他們的目標是讓裂天玄妖鹿蕩平鹿城,那耶律長風又怎會襲殺吞噬妖鹿?這於理似乎不合。”心底忽如一道閃電閃過:“除非還有別的法子毀掉鹿城。”

慕容青玄濃眉緊鎖道:“此地有萬餘精銳鹿城衛,又有大統領一眾高手鎮守。倘若不靠裂天玄妖鹿,還能有什麼簡單法子?”

蕭錦繡蛾眉緊蹙,淡淡道:“地脈。”

李牧羊和慕容青玄對視一眼,齊齊色變道:“引爆地脈,山崩地裂。好狠毒的法子。”

據書籍記載,大荒之地猶如人體經脈,沃土為肌,河流為血,山嶽為骨,地脈為絡。凡大城大邦必建於地脈之上,地脈衍生天地靈氣,滋養萬物生靈,最是奇妙無比,乃是天生神物。之於個人個體毫無益處,故而從來無人覬覦。誰也不曾料到這群神秘黑袍人竟如此喪心病狂,想出引爆地脈的法子。一旦地脈被引爆,動輒山崩地裂,湖海倒卷,生靈皆滅。

蕭錦繡道:“耶律長風與那群黑袍人的共同目標是摧毀鹿城。要摧毀鹿城,再沒有比引爆地脈更好的法子。”她聲音頓了頓,盯著堂前小院裡正吞吐天地靈氣的裂天玄妖鹿,悠悠道:“若要引爆鹿城地脈,首選即是裂天玄妖鹿的妖元丹。妖元丹內妖力充盈,一旦自爆,便有蹦天摧地之威。”

李牧羊聞言登時大喜,蕭錦繡一直如此鎮定,原來是早已看破對方層層謀算。如今裂天玄妖鹿神志恢復,追隨白鹿榜而來,黑袍人再難獲取妖元丹,可謂千般算計皆成空。

一聲蒼老聲音微微咳道:“誰說引爆地脈,必須要借妖元丹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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