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須亦湘眼波流轉,冷冷道:“此乃本君族中之事,不便相告。”

先前河谷血戰,蕭真唐所表現的智慧、戰力、冷酷都讓這位十七歲的少女感到一絲忌憚,心中也始終縈繞著淡淡的警惕之意。

蕭真唐臉上笑意不減:“少君若有為難,卻也無妨。”

他躬身向大祭司道:“真唐謹遵師命自圖圖卡歸來,為赤狼軍團攔截,昨日與少君相逢。”他一一將草原河谷之戰的情形向大祭司說明,也將救下君哲成之事彙報,侍立一側。

大祭司的臉龐在陰影中時隱時現:“也罷,算是為赤狼軍團留下一分血脈。”

他思量半刻,字字斟酌道:“今日既有海神族少君親臨,亦有吾徒蕭真唐歸來,更有北方來的客人蕭公子。老夫有幾句話想留給你們。”

“蕭真唐乃天澤遺道唯一傳人,將來執掌天澤部落必會與少君再結同盟之好。我已壽命無多,無法親眼看到少君帶領海神族崛起,但請務必信任蕭真唐,天澤部落與海神族、天澤遺道與羅須家族在千百年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老夫認為這一切將會繼續存在下去。”

“宿命?或是命運?少君竟與蕭公子結下師徒之誼,老夫以為: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天澤遺道的觀星推運之術亦無法撼動天道半分。老夫贈少君一言:這段師徒緣分實乃天意,萬望珍惜。”

他猶豫片刻,復又長嘆道:“海神族式微百餘載,他才是復興的關鍵。”

——

最後一句尚未落下,只聞一聲天雷響起,金色的光芒穿過白金大帳的防護,直落在大祭司身上,一時光芒大作。

這一息變化如電光火石,須臾發生。

大祭司瘦弱的軀體仿若深淵,緩緩將金色雷光吸入身體,轟鳴之聲不絕如縷,口鼻中也開始滲出鮮血。

眾人大驚,蕭真唐急道:“師父。”

大祭司拭去嘴角鮮血,苦笑道:“無妨。妄窺天機,遭天機反噬,也是我們天澤遺道一脈的尋常事。自少君進來後,老夫便一直在尋找命運的線條,然而耗費十年壽元卻始終看不透少君身上覆蓋的迷霧,只能隱約看到有蕭公子的輪廓;而當老夫試圖追索下去時,才覺天機已被遮蔽,如烏雲鎖江不可突破半分。”

羅須亦湘心中驚疑不定,一雙妙目如水波流轉盯著同樣心神不安的蕭參差:“小木頭,你會是本族復興的關鍵?難道本君也當不起這復興之主?反而是隨手收的小門徒?”

對於大祭司的預言,她從不懷疑,大祭司乃當代天澤遺道之主,雖被譽為四荒十大智者,但聲名卻不顯於世,然而從其親傳弟子、厭火真蛇之主、青年智者蕭真唐的赫赫聲名來說,大祭司觀星推運的天演之術實已登峰造極,大荒已無人可與之比肩。

蕭參差心中亦是驚疑,才出雪原幾日,便遭遇如此之多的奇人異事:所謂復興之主,又是什麼?這神秘強大的大祭司之言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祭司擺手道:“所謂天機,時機未到,你也不會明白;而時機一到,萬種因果也不過是心中一念而已。”他伸出枯指,指向蕭真唐:“蕭公子,這就是你進入天光湖要帶的人。”

進入天光湖的目的是借古陣之力穿越無盡北荒,直達西荒玄機閣,如此說來,那蕭真唐也要前往南方?

蕭參差拋開心中所有不安道:“既然是曾經之約,在下沒有不從之理。”

“今夜老夫所言,少君與端木公子放在心中即可,也不必驚慌;以老夫看來,群雄並起、百花盛開的亂世即將到來,而你們都將是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角色之一。”

大祭司臉色愈加蒼白卻隱帶笑意:“天澤夜裡風光更佳,稍後闕天歸將為二位引路,去感受下草原夜景與篝火。”

蕭參差壓下心頭疑惑攙羅須亦湘站起,少女恭敬道:“感謝大祭司十二年推運,羅須將永記於心。”說畢便與蕭參差、海心婆婆緩緩退出。

走出白金大帳,夜幕已降臨,部落人聲鼎沸,處處篝火燃起。

闕天歸如衛士般侍立帳外,見三人走出,正欲上前,羅須亦湘擺手道:“闕將軍留步,我們四處隨意看看,就不勞將軍受累了。”

闕天歸眼中精芒一閃,頷首退後,看著三人走向篝火。

——

白金大帳內,蕭真唐依然侍立於大祭司身旁。

大祭司神色疲憊不堪,彷彿在這數個時辰內已蒼老了無數年,他閉目道:“天澤遺道,屹立大荒無數歲月。真唐,你萬萬不可讓它斷了傳承。而今隱有金脈崛起之像,然而為師這數月來苦苦推算卻毫無所得,唯有血脈中一絲牽引直指西荒。”

蕭真唐面露驚容:“金脈之像,西荒崑崙?”

大祭司道:“為師猜測,狼帝真正傳人就在西荒崑崙。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蕭真唐顫聲道:“狼帝出世,草原諸侯割據將不復存在。”

他露出了狂喜之色。

大祭司似在追憶往昔榮光:“我天澤遺道一脈歷代為王庭祭祀,居於建章山中,追隨狼帝征戰天下。而自從狼帝隕落,帝位無人,四王空有雄心而實為庸人,割據四方紛爭不絕,內耗之下昔日累積底蘊早已去了十之八九。所以金脈之主狼帝傳人的出現絕非偶然,此乃長生天不絕我狼族的中興之兆。”

“龍蛇四起,辰星閃耀;肅清濁舊,滌盪古制。”

“很多年前為師曾有多羅海之行,與羅須家命姑坐而論天道。她耗費十年壽元留下這十六字天昭,預言將會有一個龍蛇四起、百花盛開的嶄新時代到來。而為師窮極天地造化之力,十多年來枯守在此,也隱約覺得大亂將至。故而將你從圖圖卡召回,南下西荒崑崙尋找金脈之主。”

“讓你隨那蕭參差一起進入禁地天光湖,實乃天光湖中藏著一個大秘密。百餘年前,狼族依然強盛無比,天澤遺道居於建章山中,與西荒古帝城的玄機閣歷數年之久,派遣千名戰陣師在天光湖內建立傳送法陣,成為了打通空間桎梏,勾連西荒古帝城與狼族王庭的重要傳送法陣。然而,五十多年前,狼族式微,傳送法陣永遠封印關閉,四荒傳言有絕世強者孤身入玄機閣,搶走了唯一可掌控法陣的印鑑。這一點卻有謬誤,因為當時的傳送法印一分為二,為師也是掌控者之一,而這一半法印確實如大荒傳言,是為一名絕世強者搶走,相信玄機閣那一半法印也同樣如此為人所搶。”

蕭真唐驚道:“竟有人能從師父手中搶走東西,什麼人如此強大?”

大祭司擺了擺手,繼續道:“此人身份為師有所猜測,但卻不敢肯定。直到十六年前,他懷抱一男嬰從傳送法陣中出現時,這才大略知道他的驚天來歷,可這來歷已是禁忌,決不可透露半分。他與我約定,十六年後必然會有北來來客經天光湖南下,而作為回報,天澤遺道也可選一人隨之南下玄機閣。”

蕭真唐陷入沉思道:“那位北來來客莫非就是羅須少君的小徒兒蕭參差?”

大祭司道:“羅須少君年紀尚幼,師徒之說也怕是兒戲之言。觀蕭參差,清華內蘊,以為師對那人的大致瞭解,這人不可小覷,縱然羅須少君恐也難以超越。”

蕭真唐面露疑惑道:“羅須少君可以說是天縱之資,智計一流,而那蕭參差似乎沒有師父說的那麼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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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道:“若是尋常青年,又怎會從北方雪原出來便被羅須少君稱為徒兒?人間種種,俱有因果,若無一絲命運牽引之力,為師保證這青年與羅須少君決不會相逢。”

“為師遠離建章山,枯坐天澤部落已多年。此番交代務要牢記,唯有尋回金脈之主,重登狼帝之位,狼族才有新希望;你身為天澤遺道內門唯一傳人,有外門首席闕天歸支援,將來輔狼帝登位,必將重振昔日聲威,唯有如此,天澤遺道才會有新希望。”

——

“明日午時,老夫將開啟本部禁地天光湖,送蕭公子南下。”

最後一句話不光是給蕭真唐說,更是如綿綿風聲吹入四方,散於蕭參差、羅須亦湘心神,此術一出,更顯出了大祭司的強大與神秘。

一入天光湖,便是南下之時;而羅須亦湘也將身負使命繼續北行。

或這一別便是遙望天涯,蕭參差心中升起無限惆悵,望著如星辰般璀璨的篝火直覺索然無味。

是呀,十九歲的青年心懷初開,遇到如此一位姿容絕世、來歷驚天的明豔少女,心中總會有一絲別樣情愫。

羅須亦湘負手而行,盤坐於夜色下的河畔,一面靜靜吸收水流中蘊含的天地元氣,一面淡淡道:“木頭,為師這幾日給你說的話,可曾牢記?”

蕭參差耷拉著腦袋,悶聲道:“自然都記得,古帝城中兇險萬分,那玄機閣更是天下知名,弟子無數,所以門中傾軋嚴重,須懂得自保。”

——

羅須亦湘撫了撫額角青絲,忽伸手在蕭參差腦袋上敲了一下,道:“沒大沒小,堂堂少君當你師父,你還不情願叫聲師父。大逆不道,該打。”

少女奇異術法用之不盡,修為也遠超蕭參差,收拾起蕭參差來易如反掌。

蕭參差揉了揉額頭,想了想試探道:“我覺得叫你師父的話,就會顯得你有一點老,不如就叫做師父姐姐。師父姐姐你覺得如何?”

羅須亦湘歪頭想了想道:“這個想法不錯。想不到你也挺機靈的嘛。”

自從遇見這位羅須家少君,蕭參差便被壓制的死死,毫無反抗之力,這下也算是一次成功的抵抗,將師父變成師父姐姐。

蕭參差誠懇道:“明日別後,恐怕再無重逢之日。其實我很感謝師傅姐姐的授藝之恩。”

羅須亦湘笑嘻嘻道:“難道你忘記了大祭司的預言,你可是本君北行的重要收穫,海神族復興的關鍵。況且以後師父遇險,還指望你來救我呢,怎會沒有重逢之時?”她挽起裙角,坐在青草從上,雙手托起下巴,滿身霸氣頓時消失。

蕭參差心中卻依然沉重,從大祭司的隻言片語與義父段西垣的種種行為中,再加上自己身體內出現的重大隱憂來看,他似乎真的不太尋常。然而回想起自幼勤讀不輟的那無數經卷,卻沒有半點頭緒,那片遮天蔽日的烏雲太過強大沉重,或許在順利修行度心入畫神訣後才能真正窺得一二。

羅須亦湘察覺蕭參差陷入沉思,閃爍著靈動雙目問道:“你說,天上的星河中是否真的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辰?”

蕭參差從沉思中驚醒道:“《苦餘光陰》中說:在浩瀚星河中,唯有找到屬於自己的那顆星辰,光陰才會顯得更加悠長璀璨。”

羅須亦湘眼睛一亮,歪頭驚訝道:“李溫儀?”

蕭參差平靜道:“因此我相信,天上的星河中真的存在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辰。”

羅須亦湘接道:“只等某一日觸控到它,才真正浸在無盡星輝下。”

這是冬荒詩聖李溫儀在名作《苦餘光陰》中所說的一句話,廣為流傳,為世人所知,表現出了四荒萬族對於追尋探索未知世界的勇氣與希望。

而這位被譽為大荒詩聖的傑出人物在修行方面更是驚採絕豔,修行不到十年竟已邁入四品境界,直追千年傳奇大能魯真言,可以說正是魯真言消失後最強大的修士。

——

遠處的草原上,天澤部落的族民生起了大堆篝火,遼闊悲涼的歌聲飄蕩在夜空中。蕭參差一時覺得身處故土銀屏村內,與羅須亦湘靜靜傾聽。

蕭參差與羅須亦湘的童年實則有相通之處,前者有一間木屋書齋,而後者卻常年居於海神帝宮內,記載著萬族之史、歷朝記載、絕世強者、修行術法的無數泛黃書籍幾乎成為他們識海中的一部分。

這是漫長一夜。

此刻的蕭參差尚未察覺自己已然違背了蕭煅留下的禁令:不得在外顯露木屋書齋內的一切。

從李溫儀開始,兩人口若懸河竟開始評析起大荒千年亂局:

從草原狼帝神秘消失到建章山內亂導致今時今日的四王爭霸,狼族實則千瘡百孔,搖搖欲墜;而西荒崑崙帝宮卻依然強盛無比,依託豐富的疆土與資源,歷經千年歲月後古氏一族依舊強盛如昔,然而繁華背後亦有絲絲亂象,千年積累終究也培育出了無數強大門閥,面對著權利與資源的誘惑,人心貪婪又豈可抑制?內亂不絕也成為了西荒崑崙帝宮始終存在的肘腋之患。

南荒龍神帝尊據南方,與西荒崑崙仇深似海。

東荒看似閒淡,實則暗流湧動。再加上各大城邦,及其他強大宗族勢力蠢蠢欲動,整個四荒堪稱風雨欲來。

羅須亦湘對這僅認識幾天的青年始終心懷暖意,如血脈共鳴一般。

她自幼被選為少君,對於天下大勢的教導更是不遺餘力。因此言談中已將自己所瞭解的四荒格局盡數告於蕭參差,她身處少君之位,早已見過風雨血腥,但並不希望這個木頭徒兒懵懵懂懂捲入亂局。

——

一夜時間轉眼而去。

羅須亦湘伸了伸懶腰,笑聲如風鈴道:“為師可將關於古帝城的一切都告訴你了,乖徒兒一定要好好活著。”

朝陽從遠處的地平線上露出一絲霞光,蕭參差心頭忽然一緊:“師父姐姐,你要走了麼?”

羅須亦湘站在霞光中,回首微微一笑,如畫傾城道:“師父姐姐也要去北方拜師學藝了,否則這世間誰又能擔起海神族復興重擔?”

她雖然笑顏如花,卻有帶著絲絲沉重的悲傷。

她想了想從皓腕上解下一串晶瑩剔透的手鍊,遞給蕭參差:“師徒一場,就送你一件小小禮物吧,千萬不要丟了,三年後為師還要收回的。”

手鍊用顆顆圓潤珠子串成,入手有絲絲涼意。

遠處盤坐於篝火畔的海心婆婆忽振衣而起,飄然而來,出聲道:“小姐,我們出發吧!”她轉頭向蕭參差笑道:“蕭公子,你可要收好了,這可是小姐的……。”

“走吧!”羅須亦湘出聲打斷海心婆婆,曼妙身形一展,黃衫飛舞間已掠過河流。

她回首大笑道:“一定要活著,三年後多羅海再見!”

說罷竟如飛燕一般盤旋入空,留下銀鈴般的動人笑聲。

蕭參差望著在霞光中漸漸消失的兩人,心中惆悵萬分,忽而豪情萬丈。

她已北歸,人將南去;只留下初春寒風在廣闊的草原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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