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黑衫老人右手拄著柺杖站在白石廣場正前方,斜眼看著遠方,身前懸掛一枚玉佩,左手輕輕摩挲,上有八字“兵甲神霄,遙臨龍門”,神色玩味笑著,“這群孩子,還真他娘的是天才。”

身後不知何時還站著一名佝僂老僕,擔憂道:“老爺,您這次將靈境規矩盡數打破,雖可破而重立,但對這群後輩,是不是有些殘酷?”

黑衫老人眯著眼睛,似乎想要把那片傀甲戰陣看個通通透透,面無表情道:“殘酷?這就叫殘酷了?大道之上,誰能不死?”

老僕悚然,默不作聲。

黑衫老人忽而停下不語,發出一聲沉重嘆息,“四荒天下,亂象已生。自然有各家子弟秉承天地氣運而生,本就是個百家爭鳴野草瘋長的大好時代。只可惜......人吶,這輩子,不管在什麼年齡,在什麼境地,總得留著一點念想。就像俊俏姑娘的大白腿,小蠻腰,唉,真真是讓人懷念啊。”

老僕知道身前這位老爺的心結,卻也知道無從勸解,低頭站著,一言不發,畢恭畢敬。

黑衫老人忽然問道:“你知道這次為何開放白石古渡麼?”

不等老僕回答,他自顧自繼續道:“文人雅士千古之後,有詩篇文作傳世;朝堂砥柱長辭與世,有史冊秘錄生平。我輩大妖,借天地間一絲善意逆流而上,堪稱修行艱難,好不容易得來一個人身,若不在這個世上留下點東西,豈不是虧大發了?本座自知時日無多,一身所學雖不能驚天動地,可也不能任由著就此灰飛煙滅,消散在時光長河裡。尤其南邊那個傢伙,不是一直想壓過我一頭嘛?我偏偏就不讓他如意。到時候,若有幾名少年少女一身朝氣,用我的神通把那老兒的徒弟打得鬼哭狼嚎,然後得意洋洋的說,什麼狗屁功夫?及不上我師尊老人家傳下來的一招半式。豈不是天底下最爽快的事?”

說到這裡,老人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故人故事,最是難忘。

老僕人提醒道:“不過那位大人座下弟子無數,聽說近年還收了一名關門弟子,號稱萬法皆通,同境無敵。”

黑衫老人翻了翻白眼,沒好氣道:“呸!狗嘴裡長不出象牙。就知道長他人威風,平白弱了自家氣勢。”

向南方瞥了一眼。

頓了頓道:“稍後離開這裡,你且去衢江上候著,想必有許多老朋友都著急見我。”

他的目光落向遠方傀兵戰陣,輕輕自言自語道:“隨著光陰消散,三百六十五座考場會逐步顯露出來,每處都是一份不小機緣。五十一名後輩,也不知道最後誰能走到我的面前。最好呢,是些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瞧著就朝氣蓬勃,靈氣盎然,賞心悅目。唉,要是不湊巧碰上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那可就慘嘍!難不成臨死臨死還得捏著鼻子誨人不倦?假裝正經扮一回指路良師?”

“再者說了,這群小王八蛋就算再天賦異稟,老子要看不順眼,一個都不搭理,他們又能奈我何

?呵呵,什麼狗屁天才!這麼多年,不說見過的,單單說被我一拳打死的都能塞滿衢江了,可真是慘不忍睹啊。”自言自語,胡亂罵著。

老僕人立時會意一笑,適時道:“老爺威武。”

黑衫老人笑罵道:“老爺我威不威武,窯子裡的娘們最清楚。需要你拍馬屁?”

絮絮叨叨中,兩人身影驟然轉淡,然後消失。

——

當最後一名傀兵消散在天地間時,李牧羊毫不猶豫,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之間,天地不同。

悽風冷雨,均已不再。

在這瞬間,他的心湖之間忽然浮現一個念頭:“待此間事了,絕不可輕易離開重霄鎮,否則必然會有意料不到的嚴重後果。”這個後果就目前的他而言,決然承受不起。

這份心念來得奇怪,極其凌厲,帶著風雷之勢,幾乎不容猶豫和拒絕。

白石廣場的地面在有人踏足的瞬間,散發出柔和白光,隨之四枚牛犢大小的金字從地面緩緩漂浮而起,最終停留半空,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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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古渡。

白山白水白石渡,渡人渡心渡鬼神。

李牧羊左右回顧,已無一人在身邊。四處白霧茫茫,偶有金色線條一閃而逝,如若游魚。霧氣翻騰流轉,止步於一丈之外,清晰無誤傳來強大禁制氣息。

靈境天地內,要把進入此地的五十一名青年單獨隔絕在類似牢籠般的空間,不過是主人一念轉換。念頭既生,如春風無聲無息融入人心。

這裡是靈境小天地裡的第三十八座考場。此前的墮淚碑、傀兵戰陣各屬於第二百七十九座、第一百八十一座考場。序列之數越小,難度越高。

白石渡,第三十八座考場,不容小覷。

——

牢籠以不知名白霧作為柵欄,地面由整整齊齊的白色方石鋪成。李牧羊盤腿坐下,雙掌伸出,掌心朝下,鋪在地面,入手一片清涼。定睛瞧去,方石之間縫隙裡似有小小游魚搖曳,鰭生雙翼,靈氣盎然。四四方方的白色石磚光滑如鏡面,每隔一段時間浮現出一枚金色文字,“玄”、“水”、“漉”、“澹”、“茂”,千奇百怪,字字氣象不同,與白霧間金色線條似同出一脈,遙相呼應。

身前有三尺案几緩緩凝聚,木紋清晰,色澤雅緻。案頭筆墨紙硯皆有,又有一款秋蟾桐葉玉洗令人見之心喜,左下角隱約有“濯心”二字。李牧羊啞然失笑,心神大定,彷彿回到聽雨樓裡的童年歲月,只是斯人已去,斯樓已逝,令人惆悵。

宣紙素然,皎如明月。

相較於之前傀兵戰陣的生死搏殺,第三十八座考場所考之事顯得太過輕鬆:輕叩心扉,自問本心,確定生平四事——最得意事,最遺憾事,最善之事,最惡之事。無疑後,謄寫白紙上,即可離開白石渡,趕赴下一處考場,攫取大道機緣。

故而,此地又有別稱,白紙四事。

李牧羊心情沉重,

只想到八個大字叫做人生此日,落筆千鈞。嘆了一口氣,微微笑道,狗日的讀書人,一個個真不是個東西。能擺弄出這樣陣仗的傢伙,要不是讀書人,他一口把那款筆洗吃了。

想起申屠先生,他會心一笑。

——

有資格進入第三十六座考場白石渡的,都是衢江流域宗族門閥的年輕天才一輩,擺在他們面前的同樣也都是白紙四問。

唯獨除了長陵姜進酒。

少女面前,只有一問。

問你一生當持何劍?

只是盤膝坐下,眉目間恢復幾分笑意。

問我一生,當持何劍?少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豎起一指,在額前三寸空間輕輕劃開。

拳頭大小空間開始劇烈波動,如水輕晃,驀然間裂開一道口子,九道光芒一閃而現,出現在小小牢籠裡。一時間劍氣森然,瑰麗萬千,在牢籠內縱橫捭闔,宛若蛟龍戲水。

姜進酒呼了一口氣。

九道璀璨光芒立時在少女身旁圍成一圈,眾星拱月,將少女簇擁中央。九柄流光溢彩、氣息變換萬千的長劍。制式相似,一脈相承,劍身刻名,各具氣象。

身前兩柄。一曰“林蘿”,一曰“高樹”。

左側兩柄。一曰“雍白”,一曰“徐來”。

右側兩柄。一曰“荊陵”,一曰“南章”。

身後三柄。一曰“青陳”,一曰“豫讓”,一曰“苦槐”。

聖水河畔,有一山城,名為長陵。長陵紮根於九嶽山脈,千百年來攫取山脈氣運,鑄成九劍,素來是長陵家主手中掌律法劍。只是旁人萬萬想不到,姜進酒年級如此之小,就已煉化九嶽九劍於芥子空間。再加上隨行的金闕駟玉虯,姜氏對這位小姑娘的期待實在太大了。

姜進酒沉吟一瞬,指尖輕彈,身前“高樹”倏然化作一人高巨劍虛影,轟隆一聲,斬向牢籠柵欄白霧。劍身落下,無聲無息,白霧瘋狂湧動,向兩側退避,如千萬斤巨石砸入平湖,露出一條清澈通道,通道四壁光滑如切面,白霧不敢越雷池半步。

少女身披九劍,起身步入通道,忽然歪著腦袋咦了一聲。

然後伸出兩指,從白霧中撕扯出一根金色線條,金色線條瘋狂扭動,如蠻蛇妖蟲。姜進酒眉頭一皺,身後“青陳”呼嘯而至,落在金色線條上,頓無聲息,悄然融於劍身,似乎多了幾分光彩。

姜進酒眼睛一亮,眼珠子亂轉,這不拿白不拿啊。

雙指如飛,從兇險至極的白霧中拘出金色線條,拋於半空,身畔九劍各自出動,如同餓虎撲食,轉眼間將金色線條捕食殆盡,劍為山嶽之龍,自然需要時時進補。直到最後,姜進酒睜大雙眼,再也瞧不見一根金色線條,才滿意走出牢籠。

真真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坐鎮此地的那位黑衫老人在遙遠地方,如作近觀,毫釐不差,不禁氣急而笑:“堂堂九劍之主,也會精打細算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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