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嶽之上,長陵姜氏。他們家的小公主姜進酒到了,同時還帶著對李牧羊濃濃的鄙視,她認為李牧羊和耶律寧兒在桃花巷裡一起飲酒是不對的,一點都不光明磊落。以至於她開始厭惡李牧羊這人,看到林青魚和他那般親近,心頭的無明業火自然沖天而起。

姜進酒性情多變,又是暴烈又是冷淡,自然不會對旁人多加關注,和林青魚打了一個招呼後便不再說話,站在山石上眺望盆地,神情漸次凝重。

隨著姜進酒一起到來的還有何辛甲,只不過他這時候的樣子很是可憐兮兮,衣衫襤褸,鼻青臉腫,本來一絲不苟的髮髻也有點凌亂不堪,目光偶爾掃向姜進酒,卻流露出幾絲恐懼。

李牧羊一怔,忽而抱拳為禮,大笑道:“小道士,你是掉進了野豬坑了吧?瞧這鼻青臉腫的,肯定不是路滑摔的。”

何辛甲嘆了一口氣道:“你說的沒錯,天黑路滑,沒有摔跤,但掉進了野豬坑,被拱的。”

李牧羊滿臉同情,滿臉嚴肅道:“你可真可憐,都說有餘觀和鎮妖寺同氣連枝,舉世齊名。你瞧人家小和尚,運籌千里,帷幄江湖,和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狐狸打交道都面不改色。再瞧瞧你,天天不著調,不是被驢踢了頭,就是掉進了野豬坑,哪有半點名家子弟的風采?”

何辛甲滿臉慚愧,恨不得以額觸地,躲進山石之間。

姜進酒忽而轉頭,冷冷道:“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有?”

李牧羊劍眉一揚,這次沒有退縮示弱:“姜姑娘有何指教?”

林青魚滿臉擔憂,不知道為什麼兩人會出現矛盾升級的現象,按李牧羊性情而言,尋常時刻溫潤如君子,惟有對敵時刻才會驟然暴戾兇殘起來。姜進酒雖然盛氣凌人,在她看來不過是被長輩們寵壞了的小孩子,何至於真和她計較起來。

姜進酒認真的看了一眼李牧羊,一字一頓道:“小道士是被我揍成這副熊樣的。不是被驢踢了頭,也不是掉進了野豬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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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神情微怔,然後陳苦禪、夏侯兄妹、林青魚都轉過頭來,表情奇怪,一起盯著姜進酒,彷彿聽見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

何辛甲臉色黝黑,不動聲色,繼續默然,腳步悄然後退,打算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姜進酒雖然沒有正對何辛甲,身後卻彷彿生了一雙眼睛,盯著何辛甲的一舉一動,平淡道:“再敢退一步,我就把你從這裡丟下去。”

高山之巔離盆地很遙遠,極為險峻陡峭,倘若被人制住從山頂丟下去,不死也是半殘,後果不堪想象。所以,何辛甲聞聲止步,哭喪著臉道:“我不就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麼?至於一直這樣針對我麼?再者說了,我們倆......”

話未出口,姜進酒輕叱一聲:“住口。”

何辛甲立即住嘴。這一夜裡,在山林之間也不知吃了姜進酒多少苦頭,到了這時候對她早已畏懼如虎,不敢有半點違背。

眾人更是奇怪,何辛甲向來口無遮攔,行事隨心不羈,怎麼如此溫順?那麼,這兩人之間的真正關係就很值得思索了。

陳苦禪終於開口:“等朝陽鋪滿傀將聚集之地時,就是入陣最佳時刻。你們做好準備,想奪這份造化的人可不算少,喏,老熟人都到了。”

他的目光投向不遠處一座山石之上。

————

山石嶙峋,不知何時,那裡已站著六道身影。

為首之人正是顧清之,他五官尋常,雙目卻極為可怖,眸間眼白偏多,瞳孔唯有一線,妖異無比。在他身後,有李牧羊早已認識的顧清河,正臉色陰沉看過來,另外四人年紀都在二十以上。其中一人尤其引人矚目,身披紫袍,身材勻稱,眉眼清秀,一副翩翩君子模樣,然而在李牧羊看來,此人舉手投足之間便有力量逸散虛空,可想而知那具身軀究竟藏著何等可怕的力量。

李牧羊忽然想起昨日黃昏斬殺金甲傀將時遇見的兩名修士,其中一人號鐵壁銅山,名袁銅山,走得是煉體修行之路,和眼前這人極為相似。後來,袁銅山被同伴耿三橋打出靈境,後者也很誠實的告訴他,此舉只是為了挑戰袁銅山兄長袁紫金而已。這樣看起來,耿三橋的實力應該一直屈居袁紫金之下,因此才會那般強烈的戰意。

在這一刻,李牧羊已經確定:此人就是袁紫金。

耿三橋準備挑戰的頂級高手。

就在此刻,他的目光忽然轉過來,看著李牧羊,微笑道:“你好,我是袁紫金。聽說我的弟弟袁銅山準備去奪你手中的靈境熾氣,然後被人打出了靈境。”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的聲音依然清晰無比傳了過來。

李牧羊皺了皺眉,真誠道:“你好,我是李牧羊。你兄弟袁銅山的確被人打出了靈境,這件事顧清之應該很清楚,他帶去的人臨陣倒戈,偷襲了你的弟弟。”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帶著同情之色:“那人只用了兩招,就把你弟弟打成重傷。依我看來,就算你弟弟出了靈境,沒有一年半載時間,恐怕也恢復不過來。”

袁紫金眉間閃過一抹戾氣,隨即消失不見:“那人是耿三橋?”

李牧羊哈哈大笑道:“這個問題,你得問顧清之。”

袁紫金頷首致意道:“謝謝你。”口中雖然稱謝,眼中卻冰寒一片。

李牧羊輕笑一聲道:“不客氣。”

————

就在此刻,朝陽徹底升上雲霄,將整座盆地照得一片金黃,霧氣轉眼退散。陳苦禪輕輕道:“到時候了。我們走吧,下去看看,你們多加小心。”話畢,他已沿著險峻山間向山腳奔去,眾人緊隨其後。唯有李牧羊回頭看了一眼連綿不絕的山脈,在瞬息一刻間,他的心頭驟然升起一抹極為蒼老極為衰弱的奇異感覺,覺得這片山河世界像是被烈日陽光暴曬過後的乾枯橘子,腐朽了,老去了,乾枯了,沒有一點生機。

不過眼下正是關於爭奪傀將造化的關鍵時刻,李牧羊只得強壓心頭疑惑,隨眾人一道向山下疾馳而去。等此地事了,再研究不遲。

所有聚集在此地的年輕修行者們都向山下的盆地奔湧而去,然而或是無意,或是有意,所有人向下的方向都在緩緩發生變化,逐漸引成一處。也就是說,盆地雖然四面環山,但下山之路最終歸為一條。所以,這些年輕人驚愕的發現,雖然之前一直和旁人保持著足夠安全的距離,但若要進入盆地,必然會聚於一處。

入口其實不算入口,只是在那條從高山之巔漸次匯聚而來的小道盡頭,修成一片平地,位於盆地邊緣,有九根黑色石柱默然屹

立,成一字排列。

鹿城衛的李牧羊、林青魚。

苦禪山鎮妖寺的陳苦禪。

有餘觀未來第三百三十四代觀主何辛甲。

九嶽長陵姜氏的姜進酒。

重霄鎮夏侯家的夏侯轅門、夏侯門墩。

衢江城顧家的顧清之、顧清河。

煉體已成的強大修士袁紫金。

以及十餘位聖水河畔宗族門閥的後輩子弟,齊齊匯聚此地,盯著眼前那九根黑色石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顧清之眸間光華流轉,走出眾人之間,朝著陳苦禪似笑非笑道:“鹿城衛是這次靈境戰場的主辦者,還想請教一下,此處有何玄機?這麼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立刻就有修行者恍然大悟,高聲道:“對啊,鹿城衛既然主辦靈境戰場,何不共享一下資訊?”

眾人連聲稱是。

陳苦禪微微一笑,還沒有說話。何辛甲卻眉頭一皺,破口大罵道:“放你娘的屁,靈境戰場乃是朱赤鱬大人的小世界演化而成,我們又能知道什麼你們不知道的?想奪造化,又不想拼命去搏,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噁心。”

眾人先是靜默無言,彷彿被這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嚇壞了。可這群年輕人哪個不是宗門紅人,家族天才,何曾受過這般喝罵。靜寂片刻後轟然爆發,有據理力爭者,有惡言臭罵者,有準備大打出手者,一時間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反倒是始作俑者何辛甲正氣凜然,舌戰群雄,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就連李牧羊等人也面露奇怪神情。這很明顯是因為在姜進酒手裡吃了大虧,沒處發洩怨氣,所以故意找人吵架來著。

李牧羊輕聲嘆道:“都說我狡詐?我看小道士才是真狗。”

陳苦禪再也忍不住,低喝一聲:“住口。”尋常兩字,出口便是風起雲湧。我佛作獅子吼,令諸眾生法眼清淨,攝伏一切邪異外論。所以,眾人爭吵戛然而止,一起盯著這名神秘的英俊僧人,流露出震驚、畏懼、好奇等各種複雜情緒。

陳苦禪對顧清之淡淡道:“你確認要向我請教?就不怕我給你指一條死路麼?”

顧清之嘿嘿怪笑道:“不過是五名傀將而已,即便有陣法加成,又能奈我何?”

陳苦禪緊緊盯著他,忽然轉頭朝著所有人朗聲道:“諸位兄臺,皆是我西荒未來的棟梁之才,因此朱赤鱬大人才會大開靈境,供我等謀取造化機緣,以期在日後成就大道,拱衛一方平安。進入靈境戰場之前,大人曾言,四荒將亂,大道相爭。不久的將來,四荒天下必然風起雲湧,那將是屬於我們的時代,我們的天下。”頓了一頓繼續道:“百花盛開的時代,自會有無數野草作為陪襯,無論是做花還是做草,這一切都取決於你們自身。但想要做一朵驕傲盛開的花,必然要付出相應的勇氣和智慧,去應對風雨和雷電。”

“此地中央,有五大傀將坐鎮。共有三百六十五座黑色石柱勾連天地,演化法陣。入口九柱,便是九條道路,每一條路都可以抵達中央,各位請自行選擇。我提醒一下,這路並不好走,至於具體有多難,要怎麼走,我便不知道了,還需要諸君自行探索。另外,這個地方的造化機緣不僅僅在於那五名傀將身上,法陣之路同樣有不凡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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