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少女眼睛一樣發光的是周行均的鴛鴦蓮花刃,作為衢江岸畔有名有姓的家族宗門,周家的斬蓮劍訣自然不是凡物,只是囿於周行均天賦與境界遠遠低於姜進酒,所以屢戰屢敗,雖然敗了,卻不代表這套劍訣沒有可取之處。

因此,在高山與丘陵的界河上,姜進酒心無旁騖,隨意揮灑,以自身為餌,揣摩劍道玄機。如果隔著遙遠的距離,從山的巔峰俯瞰下去,時而便有一道道雪白的劍光掠過天際,像是大團大團的雪。偶爾還能聽見拳與劍刃相交的撞擊聲,元氣肆虐卻沒有破壞那條小小界河,更能顯出那名少女對自身元氣細緻入微的掌控。

月光之下,山巔之上。

的確有人一直在遠遠觀戰,而且沒有被那名可怕的少女察覺。或許,回到了熟悉的山裡,才是這人真正的迴歸本性,山石草木之間,無一不合心意,天人合一,自然交融,無來由的開懷。此人頭頂一方逍遙巾,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五官端莊,眉目硬朗,極為英俊,偏偏又生得肌膚如炭,頗為有趣。

他自然就是西荒小道士,來自有餘觀的何辛甲。

在這個時候,他一改平日憊懶模樣,滿臉肅穆之色,盤膝端坐在山頂一方巨石中,神情極為專注,盯著遙遠的山下,看著那團劍光閃耀,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過了許久,何辛甲緩緩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這片山河與月色。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開始吸氣。不是簡單的一呼一吸,而是極其漫長的吸氣,像巨鯨吸水,緩慢而悠長。於是,山頂四處開始起風,清風徐來捲過那些山林草木,帶起輕微呼嘯。一時間,波濤如怒,月光如水,以何辛甲為中心方圓十餘里山脈都發生著鉅變。清風中的月光在某個瞬間化作乳白色的光霧,飄飄蕩蕩,晃晃悠悠著前行。雖然緩慢,但是方向堅定不移,正好朝著小道士何辛甲。

乳白色的光霧越聚越多,整片山林像泡在熱氣騰騰的澡堂子裡,帶著潮溼黏-膩的感覺。光霧靜寂流淌,湧向何辛甲,很快將他淹沒。

他閉上眼睛,繼續保持著吸氣的動作,道家秘法,素來以天人合一之法聞名,融入這片光霧後,何辛甲的身軀像是一個巨大的無底深淵,又像是大河激流中的水下旋渦,產生強勁的吸力,將所有光霧盡數吸納入體。至於光霧去了身體內哪處,無非於最重要的識海、經脈、竅穴等處,當然也不排除融入骨骼血肉之間的可能,傳聞中南荒邊陲有一宗門,修煉秘法,將天地靈氣盡數藏納骨骼血肉中,最終成就金剛不滅法身。

這一口氣,吸納了整座山脈產生的乳白色光霧。當最後一縷光霧消失在何辛甲口中時,他睜開雙目,兩道柔和的紫色光柱驟然而出,在半空中留下肉眼可見通道,顯然是元氣太過凌厲所形成的空間裂隙。紫色光柱激射數十丈之後,才緩緩消散在夜風裡。小道士貌似對此很是滿意,頷首自言自語道:“老道士說的果然不錯,靈境的確是修煉紫電日月瞳的好地方。”原來那兩道紫色光柱就是紫電日月瞳,如果有熟知有餘觀底蘊的

人在此,必然會震驚萬分。紫電日月瞳乃是有餘觀一門頂級神通,專修雙瞳之力,待到神通大成之日,一瞳演化太陽之日,一瞳演化太陰之月,日月同照,燭照四荒。何辛甲如此年輕,便能修成此術,自然算是一等一的天才。

修煉完畢,何辛甲伸了一個懶腰,正想躺在巨石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忽然又想起什麼,然後轉頭去看遙遠的山下那條界河,正是因為他修煉有紫電日月瞳,目力才異於常人,隔著遙遠距離就能瞧見姜進酒追殺周行均逼迫後者甘為試劍者。

只是這會兒看去,只見丘陵起伏,界河潺潺,那兩人早已不見蹤跡。何辛甲眉頭一皺,忽然間整個身軀保持原本姿態紋絲不動,倏然間直直衝出山頂巨石,向山下滾去。這一變化迅若閃電,勢若奔雷。

片刻之後,何辛甲已然抵達巨石之下很遠的地方,他雙足輕點,穩穩站在一棵大樹的樹梢上,回頭盯著山頂巨石。

————

原來不知何時,山頂出現了一名穿著巨大寬袍的少女,雙手籠在袖裡。

姜進酒露出淡淡的笑意,輕聲問道:“何辛甲,別以為你仗著紫電日月瞳偷偷看我,以為不會被發現。不過,想不到你這次溜得還挺快。”

何辛甲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勉強解釋道:“你和那小子在那裡打得驚天動地,想不關注都難,這可不能怪我偷看?你以為你很好看麼?”

姜進酒臉色一沉,冷冷道:“哦,我還以為你在吃醋呢,以為我和那人有什麼瓜葛。”

何辛甲腳下一滑差點從樹上掉下去:“放你娘的屁,我吃什麼醋?我為什麼要吃醋?”

姜進酒忽然展顏一笑如同春風解凍:“因為你師父和我父親給我們定了婚約呀,放你娘的屁?想不到你的膽子居然這麼大,連父親都對孃親畏懼如虎,你居然敢罵她?等離開靈境,回到長陵,我一定原封不動,把這句話傳達給我母親。”

何辛甲臉色瞬息漆黑如鍋蓋,仰望站在山頂的姜進酒,伸出五指指著她不停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刻才放下手頹然道:“對不起,是我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過我這一回吧。”頓了頓猶豫道:“再說了,你我婚約之事,不過老一輩當年戲言,你大可不必當真。姑娘天賦奇才,一心修行,而小道士我呢,則一心遍覽四荒山河。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各自探索大好人生豈不美哉?”他瞪著璀璨的大眼珠子,緊緊盯著山頂的少女,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少女姜進酒睜大了眼睛,睫毛撲閃撲閃,月光落在臉頰,泛起清輝,看不清什麼表情。過了許久,她忽然問道:“難道是我生得不好看?”

何辛甲心裡一寒,連忙道:“你特別好看,像書裡寫的小仙女。”

姜進酒繼續問道:“那是我功夫不好,配不上你?”

何辛甲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謹慎道:“是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不是你的原因。”

姜進酒忽然眉毛一揚,像兩支飛起的劍:“

說咱們的婚約不作數,這句話應該是我先給你說,而不是你說出口。如果你主動退婚,那就是瞧不起我九嶽長陵,也是瞧不起我姜進酒。”

何辛甲還在繼續最後的掙扎,很是真誠的說道:“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希望你可以冷靜一點,世間好男人何其多也,日後你定會遇上比我要更好的人。”

聽見何辛甲最後一句,姜進酒抬起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意,忽然斂去笑意,面如寒霜。嬌小身軀忽而騰起半空,腳尖輕輕飛出。

看似風輕雲淡,但站在半山腰大樹上的何辛甲卻臉色劇變,半句話也不說,飄然而起,轉頭就走,恍若一道閃電在山林間閃爍。

因為在姜進酒踢出那一腳後,山頂那方無比巨大的石頭就倏然間飛了起來,像一枚石彈轟隆隆墜落山崖,正好朝著何辛甲的方向。

長陵小公主一怒,自然驚天動地。

巨石一路追蹤何辛甲而去,沿途所過之處,山崩石摧,恍若一場末世浩劫。

然而,姜進酒卻依舊不願放過小道士。

“周家的斬蓮劍訣頗為幾分玄妙,這次應邀進入靈境,小叔叔早就叮囑過了,希望我能找到他們以戰養戰,親身感受體悟其中玄妙。就連你,有餘觀的小道士,我姜進酒指腹為婚的夫君,也在這次挑戰名單之內。所以,你不要想著怎麼逃,紫電日月瞳究竟有多厲害,我很想見識一番。”

姜進酒的聲音飄飄蕩蕩,散落在這片天地之間,也落在了何辛甲的耳中。

但他卻充耳不聞,唯有瞳孔中閃爍過幾絲恐懼無奈,腳下不停飛馳前進。

兩人一前一後,恍若兩道煙塵,轉眼消失在了蒼茫山林之間,瞧著方向,卻無意間與李牧羊陳苦禪一行人隱約指向同處——五大傀將匯聚之地。

————

同一片夜色之下,同一座巨大山脈裡,很多人不約而同朝著一個方向匯聚。在靈境主人似是無意的指引下,第一場關於氣運機緣的大型交戰即將開啟。在此之前,有悍勇無雙的少年獨戰金甲傀將,有天賦異稟的少女以戰養戰橫掃靈境,有氣運滿身的小道士在山頂吸納天地精華,也有更多的天才少年少女在靈境角落攫取屬於自己的機緣。一時間裡,靈境戰場之內,百花綻放,像是一個時代的春天,隨著東風將至而緩慢甦醒。

在無名山脈的崎嶇山路中,有三名高矮不一的青年在默默趕路,背後各斜負一柄極為寬大的巨劍,莫名生出一股萬軍辟易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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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走在最前方的矮壯青年猛然停下腳步,後面三人反應迅捷,幾乎在同一時刻停下,然後一起盯著前方。山有路,路有頭,路的盡頭正好站著一名女子,約莫十八九歲模樣,肌膚勝雪,紅髮如火,胸前高高聳起,盈盈細腰不堪一握,星目清冽盯著三名青年劍客。

三名青年劍客神情凝重,卻無暇關注少女美貌,目光齊齊落在她的身前。只見一尊玲瓏小塔懸於少女身前六寸半空,滴溜溜旋轉個不停,道道赤紅光芒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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