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夫一行人來到好漢寨時天色已然黒盡,各家燃起了電石燈。

電石燈引起大家高度關注,只因在七十年代的並原,很多人家都曾經用這種燈照明,想不到如今在山裡還能看到。

電石在當時很普遍,因為很多氣焊需要用到它,這種灰白色的礦石與水接觸後會產生劇烈反應,引發水面沸騰,同時自身也會在水中迅速分解並產生濃烈的可燃氣體。

寧向東家裡也有這種自制的電石燈,還是宋小青的父親宋益平去廠裡找人幫忙做的,用兩段鐵管作為套筒,一段鐵管盛半管水,取一小塊電石扔進去,把另一段鐵管套在上面,焊接一個細長的銅管,電石與水接觸後,發生強烈反應所產生的氣體,就由銅管頂端一個很小的氣孔排出,可以用明火點燃。

童年時期,寧向東和宋小青家都住在同一宿舍的院子裡,放學後坐在一起學習,天黑之後,雙方家裡為了節省電石,就只點一盞電石燈,兩人只好擠在一起看書,火苗產生的光芒不算很亮,兩個人經常擠得頭碰在一起,每次出現這種情況時,必然發生戰鬥。

通常都是宋小青率先出手,用獨門指法掐寧向東的腰或者胳膊上肉少的部位,總之怎麼疼怎麼來,巨痛之下寧向東奮起反擊,每次都把宋小青從小板凳上推下去摔個屁股墩兒。

宋小青必然大哭,通常招來的人往往是寧向東的老媽霍敏芝,上來就是一通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然後是寧向東和宋小青兩者易位,他扯著嗓子奮力嚎啕,宋小青晃著兩隻羊角辮,笑聲從正在換牙的齒缺處清脆響起。

其後幾天兩人又能好上一段時間,當好到一個臨界點時,則再次上演電石燈爭霸戰……

宋家和寧家的長輩坐在一起,哭笑不得的看著兩人,一致總結這他倆是見不得離不得,一定是前世的冤家,今生來聚。

一盞電石燈不足以照亮竇二蛋家的堂廳,二蛋婆娘尷尬的笑笑,說道:“家裡就這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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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人卻明白電石對大山人家意味著什麼。

他們以前身在省城,想弄點電石也不容易,這種礦石是碳化鈣,很輕,但是消耗的也很快,寧向東家離冶院的校辦工廠很近,大哥經常去廠裡找焊接工人要一袋子。

家庭用電石燈只需要碎塊即可,廠裡使用大塊,恰好互補,只要在存放區打掃一下,掃出來的細碎顆粒就能用於家裡的夜間照明。

如今城市供電已經完全夠用,幾乎沒有停電的時候,這些東西越來越少而更加珍貴,竇二蛋家想找到電石儲備勢必很不容易。

耕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晴朗無雲的夜空中,月亮像一個明黃色的大盤子,照的院子裡通亮,便提議乾脆到外邊兒去坐。

時近九月末,山中夜涼如水,月光似水銀潑地一般,幾個人坐在院裡,也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幾有空靈之感。

只是竇二蛋打破了這麼美好的意境,他提著剛燒開的水壺從屋裡走出來,給幾人倒了杯水後,指著一塊青麻石板對耕夫說道:“耕大爺,我聽寧娃子說,你在外邊是畫畫的,能不能給俺這塊石頭上畫個啥?”

好漢寨的人靠山吃山,石雕技藝也是名貫金陽,只是因為交通不便,名氣上就抵不過河北曲陽,山東嘉祥這兩個同樣位於北方的石雕重鎮。

耕夫自打進了這個村,就已經暗暗留意到這裡到處都是石頭,別說石門檻,石門洞,竇二蛋家裡的石桌石凳,就連剛才吃飯時,他還看到一口石鍋。

“二蛋,你家那口石鍋是自己鑿的?”

“是啊,那個是有一年閒著沒事,撿了幾塊圓石隨便鑿的,”二蛋說著,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您老在鵝關沒看見?高存光他家的石槽子是我爹的手藝。”

“這我倒沒注意,也沒聽高村長給介紹過呀。”耕夫若有所思的答道。

高存光家石槽子有一段黑歷史,他哪會滿世界宣傳,寧向東和竇二蛋互相對視,彼此會心一笑。

這時耕夫站起身,走到那片石板前,用手緩緩撫摸了一遍表面,他早年在杭州西泠學過篆刻,對大型石雕不太瞭解,雖然都屬於金石技法,但卻是一個在方寸之地騰挪,一個在粗巖礫石之上坎削,琢磨的路子截然不同。

所謂內行看門道,竇二蛋一看耕夫出手,就明白這位老爺子不僅僅是單純只會畫畫兒那麼簡單。

“二蛋小兄弟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啊,”耕夫端詳著石板,緩緩說道:“實在不知道浮雕的刀法在這種石板上如何運用,畫的過於繁複怕是不好體現出細節的交代。”

“您老儘管畫,其他的不用操心。”竇二蛋說著進屋裡拿出一個包袱,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耕夫開啟一看,裡面插滿了大大小小的各種刻刀。

“有這套刀具,我連您畫的眼睫毛都能刻出來。”說起石雕,竇二蛋目光炯炯,一反下午玩獵槍時的吊兒郎當,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

耕夫看到這個情景,也不由一愣,隨即大笑一聲:“好!既然這樣,娃娃,待會吃飯的時候,你給我弄一壺棗木槓子來。”

竇二蛋大喜,儘管他只能算是匠人,而耕夫已成大家,但石雕工藝也已經觸控到創作的門檻,此刻聽到耕夫要酒喝,就知道是打算給他留下一幅用心之作,只可惜自己的石材不好,此時天色已晚,倉促間也無法進山尋覓佳品,假如留到明天再讓耕夫作畫,只怕失了感覺,丟了傳神。

跟隨耕夫同來的人看到他要酒後繪丹青,贈與村野夫,俱都掩飾不住的羨慕和嫉妒。

耕夫的作品,如今在市場上,純書法已經是按平尺計算價格了,如果是畫作,則計算的價格更高。

歷來會畫畫的一定懂書法,而書法好的往往不會作畫。

耕夫今夜要在一片青麻巖上作畫,如果留款再具名“野人”兩字,就衝這樣獨特的材料,註定傳世只此一件,眼前這位山裡人可真是一夜大發了。

這件孤品,在耕夫百年身故之後,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件晚景作品,不知市場將作價幾何?

前提是竇二蛋不會冒傻氣,自己動手去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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