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同屬星界永珍的主播,相對於其他人,石磊在面對著俞銘寒時會更有傾訴的**。

——或者說,他如今能放下戒備放心聊天的物件就只有一個俞銘寒了。

儘管對著周圍所有的人和事,甚至是未來的走向都很熟悉,但是實際上,這個位面裡那些他熟悉的親人朋友戰友卻都不會認識他。而唯一知道他過去一切的星界永珍延長了他的生命線,給了他希望的同時又賦予了他痛苦。

早已是沒了能夠信任的物件,於是到了現在,哪怕只是對著一個落入同等境遇的陌生人,他心底的傾訴**都能因此噴薄而出,顯得格外悲哀。

“未來的路真的是太長了,我已經走不動了。”石磊算是星界永珍最開始招收的那一批主播了,和俞銘寒不同,他走過的位面多得連他都有些算不清楚。

最開始成為星界永珍的主播,在他得知自己或許有可能會像是網文裡的主角那樣,能夠擁有和永生等同的能力時,就算才經歷了一場死亡,他還是因此而下意識激動。但是等到現在,他發現長久活著比戛然而止的生命更痛苦。

沒有熟悉的親人,沒有相識的朋友。哪怕曾擁有過親情友情愛情,所有的一切也都會在他踏入下一個位面後,徹底消失。只剩下他念著心裡的那絲縷甜,代替著其他人跨越過一段又一段漫長歲月。

僅僅只是活著本身,就已經讓人覺得疲憊。

俞銘寒對此很難有同感,但他也自覺自己沒資格批判別人的人生,於是他就這麼靜靜地站著,作為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石磊懷念著他在成為主播前、在末世到來前的平靜生活,沒有什麼邏輯上的順序,完全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有什麼有意思的小事,他可能想到兩次,就會笑著重複說上兩次,說話時的表情裡帶著同樣的眷戀。

……他走過一個又一個位面,而那些記憶就這麼被他藏在心裡帶到別處。最開始這或許是治癒痛苦的甜蜜糖果,但到了現在,這些記憶也在他再回不去的前提下,變作了痛苦本身。

俞銘寒看著面前說著自己過去的石磊,再次不自覺地回想起了自己成為主播前的前半生。

——有點糟糕,但所幸還不算太糟糕。

俞銘寒為自己的過去再一次做出這樣的評價。

……

他的名字其實來得很不走心。

除了那個來自於他那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父親的姓,他的名來得草率又輕易。一本不到二十塊的小學生字典隨意翻了兩頁,兩個看著還算不錯的字隨意一組,他的名字就這麼簡單地被定了下來。

他的那位父親本質上是個自卑的男人。為了掩飾這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自卑,他的性格暴躁,格外虛榮。哪怕裡子爛透了,也要在其他人面前強撐出面子。

那位將他從福利院領養回來的母親格外懦弱。身為她丈夫暴躁脾氣的唯一受害者,哪怕經歷了家暴,篤定自己離婚後活不下去的她也從未構想過自己經歷其他人生時的模樣。

她把自己活成一朵莬絲花,於是這麼一直活著到了最後,她就真的不能一個人在社會上生存。

就算是衣服下那些其他人都看不見的皮膚上遍佈著捱打後的淤青,她也還能笑著去挽她丈夫的手,在鄰居面前裝出幸福的模樣。

因為婚後一直沒有孩子,最後這對夫妻去了醫院做檢查。去檢查的是女人,得出來的結論是——沒問題。

本就自卑的男人變得越發暴躁,疑神疑鬼的性格讓他總覺得他枕邊的妻子最開始不肯去醫院,是因為早在背地裡偷偷去做過檢查。他總覺得在他看不到的時候,他的妻子會一邊在家裡做家務一邊嘲笑他,於是下手力道越來越大。女人卻因此誤認為她的丈夫是因為沒有孩子,因而覺得不滿。

於是她帶齊了證件去福利院,領養回來了一個男孩。回去路上,女人把男孩帶到了書店,問他有沒有想要買什麼。

在看岔了男孩一直偷瞟的百科全書後,她錯誤地買下了一本小學生字典。被男人掌控著人生的女人就因為這一本錯買的字典,對著一個羸弱的幼童頭一次體會到了插足別人人生的快樂。

她迅速沉溺進去,並真切地享受著這種掌控他人命運的愉悅。

然後,男孩抱著一本女人送的字典進門,然後又被那本字典輕易決定了人生。

……

對於俞銘寒的到來,男人顯然是不歡迎的,他總覺得這就是把他在性上的“沒用”赤/裸裸地擺在所有人面前,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可相較於把人再次趕出去供鄰居看熱鬧相比,男人最終選擇留下了俞銘寒。

而俞銘寒的到來,另一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分擔了“火力”,讓她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那時候的俞銘寒年紀不大,尤為期待著能得到他那位“父親”的認同。他的“母親”告訴他,說他捱打只是因為還不夠優秀,沒能討得男人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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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一個學期努力,趕上那群從小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同學。第一名的成績滿足了他“父親”的虛榮心,卻也還是沒能斷絕那些加諸於他身上的暴力。

又被“你不夠優秀”,“你爸爸還沒有滿意”的胡話糊弄過去一段時間後,徹底失望的俞銘寒跳出了女人編織出的那個連自己也一齊騙過去了的謊言,終於看明白了所有家暴的源頭。

不滿意?不,只是因為不高興。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透過稀薄冰冷的月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然後在第二天“不小心”把身上的淤青展示給了那個因為他的好成績,而對他極為偏愛的班主任。

他的成績足夠優秀,所以他的老師、同學、鄰居都會不自覺地將視線投注在他身上。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而他的“父親”也是個極為要臉的人,於是他在所有人的視線正中,成功保全了自己。

他也想過辦法試圖拯救那位“愛他的母親”。哪怕對方顯得太過強勢,可在生活中對方卻總是將他照顧得很好。

方方面面,無微不至。

——直到有一次女人在他放學回家打開門後,衝過來抱著他,讓他擋在自己前面。

“別一直只打我啊。”女人的聲音他以前總是覺得很溫柔,而這句溫柔的話也成功讓他在盛夏裡,被凍得渾身發抖。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漸漸長大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從這時候開始,他也感受到了那由女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所帶來的窒息感。

那些她嘴裡的“為你好”歸根結底,實際上大多都是為了掌控他的人生走向。幾條被規劃好路線被擺到他面前,而他不被允許走到線外。

日記被翻閱,房間被隨意進出。同學和老師被搭話,近況和現狀被全部得知。

他不能有秘密,因為他的“母親”不允許。

於是,俞銘寒不再寫日記,也不會再說自己的心裡話。

他閉上嘴,安靜地看著他的“母親”在捱打後,忍著疼和他說“我這都是為了你,但我覺得這都值得”。

也曾在過去被對方的話語感動過,而此時的俞銘寒就這麼看著她表演著自己的舐犢情深,看著她講述自己的心甘情願,看著她深陷於自己編織出來的母慈子孝,最後自我感動自我高/潮。

他曾一度變得有些不善言辭,有時和同學聊天都覺得自己像是個剛從深山老林出來的野人,連和同類交談的能力都消失殆盡。

偶爾恍惚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得見那些附著在他身上的“愛”——它們黏膩又冰冷,妄圖帶著他一起溺斃。

許是看的太透徹,活得太清醒,俞銘寒的叛逆一直只有五分鐘。

——放學回家後,在順路走過公園、路過長椅時停下,然後靜坐五分鐘。

這短暫的五分鐘沒人能注意到,於是五分鐘後他也能在誰都不注意的情況下,重新揹著包“回家”,繼續去看那場夫妻恩愛、舉案齊眉的戲碼。

他以為自己成年前過的都會是這種日子,直到他遇到一個廚子。

……他沒想到一個有老婆孩子、有家要養的私房菜館主廚也會有在大街上撿人的愛好,他也沒想到在自己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時候,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居然也會讓人覺得他可憐。

……

俞銘寒太過於習慣自立自強,於是到了最後,他連嘗試著接受其他人的善意都變得很勉強。

習慣了看人臉色,他沒從對方身上看出惡意,但他最後卻因為不習慣這份善意,頭一次揹著包倉惶逃跑。

陽光第一次照到他身上,從小到大俞銘寒從沒接觸過這般熾熱的光。從最開始的惶恐過後,他最後習慣了站在陽光下的溫暖。

除了那手把手被教會的廚藝,他也學會了更多由肉眼看不見形態的東西。

在高考選專業的時候,他直接捨棄了那些據說有名望的律師醫生、好就業金融會計,定下了天文。

——一個在他們口中“什麼都不會,就傻了吧唧看星星”的專業。

不過那時候他已經在別人的幫助下搬出了那個“家”,再沒有所謂的父親母親插手他的人生了。

……

他才從大學畢業,經導師介紹找到了工作,然而就因為救人,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不過這麼早早死去,也算是好事吧。

那位善良的大廚也有自己的家庭,因為對方時常“過於”關心他這個外人,對方的妻女並不是很喜歡他。

儘管在他面前沒有表現出什麼,但相信在他看不見的時候,那個家庭也因為他爆發過幾次爭吵。現在沒了他,應該會和睦上不少。

唯一可惜的是,在之前回到那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原位面的世界時,對方因為他的死亡,因為心裡難受直接辭職搬離了s市,以至於他沒能再見那人一面。

……不過就算是有緣再見面,相信對方也認不出換了一張臉的他吧。

而在那個位面裡,俞銘寒最後也在俞帝的高人氣菜譜上傳者裡看見了對方的名字。雖然沒再看見過對方的臉,但知道他過得不錯就已經足夠了。

在他曾經那過於短暫的歲月裡,值得俞銘寒回憶的事情並不多。他聽著耳邊石磊的絮叨,看著最初見面時的那個冷漠酷哥在這時候婆婆媽媽得像是個老媽子,讓自己從過去脫離出來。

“像你這種美食主播,應該有酒能換的吧。”石磊說:“說實話,我都好久沒碰酒精了。”

“上個位面和戰友在戰場上想酒想瘋了,要不是理智還在,差點去偷醫用酒精兌酒喝。”石磊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追憶的神情,但是在說完後,片刻表情登時就變了變。

俞銘寒覺得可能是石磊的那位戰友最後的結果算不上好,他看了眼系統商城,問:“啤酒、紅酒、白酒都有,你要哪樣。”

石磊:“就啤酒吧,酒精度數太高影響明天狀態。”

片刻的放鬆可以,但是放縱在這個背景下就有些太危險了。

石磊單手開啟易拉罐,帶點苦味的淡黃色啤酒被他大口喝下肚。啤酒的酒精濃度不高不假,但也耐不住他一直喝。很快,石磊的呼吸間都帶上了酒精的氣味。

俞銘寒因為還要繼續做實驗,大腦必須得保持清醒,這時候他也只是喝了幾口就捏著易拉罐沒再動作。

當他把投注於虛空的視線收回,放在石磊身上後,他發現對方腳邊已經落了不少空易拉罐。

石磊仰脖喝下易拉罐裡的最後一口酒,突然問:“你說,我要是在直播間表示自己想回家,他們會把我送回我原來出生的那個位面麼?”

“想來想去,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在死後歸鄉。”哪怕他的故鄉可能早已被變異生物侵佔,哪怕所有他熟悉的東西都隨著時間,被歲月侵蝕殆盡。

“我不清楚。”俞銘寒也沒從直播後臺看到什麼反饋投訴通道,興許這個直播系統被設定出來時,星界永珍那邊可能就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不過直播間內好像都有不少星界永珍公司的員工,實在不行你也能讓你的觀眾幫你轉達。”

“你要是真的想回去,那就試試吧,試了可能失敗,但是不試一把一定不可能。”

俞銘寒想了想,最後又補充道:“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再花點時間去好好想想,畢竟生死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麼小事。”

“早想清楚了,”石磊重重嘆了口氣,“早在很早之前,我就想好了我最後的結果,做出了這麼一個決定。我希望能死在最開始的那個位面裡,哪怕是虛假的平行位面,只要能騙過我那也行。”

“只有在最初的那個世界,所有的東西才都是真切屬於我的。”彷彿感慨般,石磊最後說了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俞銘寒有點好奇,但這會兒總歸不是什麼能揪著細問的時候。他按住自己的好奇心,儘量掩飾住自己看著有些失禮的探究欲/望,沒吭聲。

大概是俞銘寒表情看著還是太過明顯,見過了不少風浪的石磊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好奇。

而和俞銘寒一起繫結組隊這些天,他大概也知道當對方好奇起來後,那種求知慾會強到多大的程度。

……就好比最開始也就是沒什麼表情地說著對喪屍病毒好奇,於是最後在今天成功研究出了解決喪屍病毒的方法。

石磊突然分神想,像這種時至今日仍保持著對未知的好奇心的人,最後總會比他這樣的人走得更遠吧。不像是他,在最後的心願達成後,就再沒有追尋的東西、沒有繼續接受苦難的毅力,最終選擇以死亡來逃避。

對著這樣的俞銘寒,他那快說出口的話題突然就沒了繼續的**。

——繼續向前本來就已經是很難的一件事了,為什麼還要把那些主播可能到最後都不知道的東西說出來,讓對方徒增煩惱呢。

石磊瞥了俞銘寒一眼,對方的求知慾就這麼靜靜地燃燒在眼底,這在那張平素少有表情的臉上顯得並不是很明顯,但看著卻像是仿若能隨著主人一起,走到生命盡頭。

……想不想知道是他的事,他只負責說。

石磊這麼想著,就開口問:“你有想過麼,為什麼每到一個新位面,我們的名字卻一直都是原來那個麼?”

俞銘寒:“每個位面裡有這麼多人,宇宙裡又存在這麼多有生命存活的星球,出現同名同姓也不奇怪吧。”

“不,總不可能都會那麼巧的。”石磊搖搖頭,說:“在我們來之前,他們或許還有著別的名字。但是在我們來之後,他們就只能和我們同名同姓。”

俞銘寒說:“但是在其他位面裡,我也看過原身的其他私人物品。追溯物品出現的時間,就說明他從小就叫這個名。”

“你這其實也沒什麼參考性吧。”石磊說:“我曾經進入過一個戰爭位面,裡面我的身份也算是類似於人形蟲族的存在。為了戰爭,那個位面裡的所有繁育母體都在加速繁衍,以求供應戰場上的損耗數量。”

“因為繁育出來的子嗣數量太多,他們甚至來不及取名,只能在那個從母體繼承下來的姓氏後,用編號來作為名字給子嗣命名。按著我那時候的次序,我應該是叫沃德梵·一千四百三十二。可事實上,在那時候我卻仍用著我的本名,被命名為沃德梵·石磊,被稱呼為石磊。”

“記錄身份的資訊表裡沒有一千四百三十二的編號,以及,在從小到大的記錄裡,上面填寫的名字都是沃德梵·石磊。”

“沒人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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