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沒人把她的話當回事。暗夜精靈站起身,但奧米爾和斯露格都皺緊眉頭,好像她在信口開河。什麼情況?這些人是沒長耳朵嗎?

最後,偵探阿加莎開口:“我想對大占星師而言,區區刺客算不得什麼危險。”她臉上浮現出感興趣的神色。“你們逮住他了?”

莫非我沒說清楚?小獅子真想給她一箭:“我認真的!約克受了傷。海倫找不到敵人。”說實話,他們的反應也不是不能理解……羅瑪從沒想過在空境眼前也會發生這種事。“你們聽不見聲音嗎?”

“沒聲音。”多爾頓回答。他的話不似作假。但這怎麼可能?好在他已抽出刺劍,戒備起來。“他們在哪兒?”

“海倫的房間。跟我來。”

找到多爾頓讓她放下心。要是他也突然消失,我可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羅瑪自覺見識過戰場殘酷,此刻舉止卻像個菜鳥。她終於明白某些事本不能一概而論。

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除了逃離高塔的那次,羅瑪沒見過襲擊。克洛伊的占星師每天作出上千上萬的預言,他們窺探未來,尋找過去,依靠星星的軌跡占卜吉凶。海量的資訊匯聚在天文室,有專人負責從中理出線索。命運女巫帶我們來霍科林的確突然,但在臨行前,她一定打探過接下來的發展。換成我也會這麼幹。

然而她全無準備。

抵達歇腳的旅館已是正午,駐守者殷勤地安排好雜事,隨後告辭離去。羅瑪打算繼續她的職業搜尋,為此特地去逮同行的兩個傢伙。約克被她抓住,但多爾頓逃得很快。

“你不能這麼霸道。”海倫責怪。但羅瑪知道她沒有真正生氣。“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像你。”

“我才在忙正事。”約克和多爾頓只是在高塔度假。“等我找到安川,再複習職業知識就來不及了。”

“你的導師難道藏在書櫃裡?真是瞎折騰!”女巫嘆息一聲:“這樣好了,假如你能給我帶空島的橄欖當晚餐,我就告訴你安川的下落。”

看來午餐不合她的胃口。吃食不難找,但羅瑪想換來更多:“就這樣?”

“別討價還價,小鬼。”

“我又不是為了橄欖才來這兒。”羅瑪指出,“我可是來陪你的。”

先知大人把霍科林的事務交給海倫處理,這意味著她必須離開總部。小獅子自告奮勇,希望與她同行,以徹底結束禁閉期——雖然羅瑪並不守規矩,但在高塔總得躲著拉森。

更別提還有狄恩·魯賓了,此人出場次數不多,卻回回擊中要害。我們的青之使大人將死板條例當成神諭,只要他在走廊瞧見羅瑪,就會立即通知守衛把她鎖進房間。她實在受夠此人了。

海倫迅速同意了她的請求。在拉森忙於工作時,她總是非常寂寞,而近來神秘領域的動盪使她憂愁尤甚。羅瑪希望陪她同行能有所幫助。

她們都很清楚這點。命運女巫打量她半晌,最後妥協了。“好吧,包括風行者的知識。我會一起告訴你。”

她們約定的期限是晚餐時分。如果海倫知道刺客出現,絕不可能讓我們來找她。小獅子在去找救兵的路上才意識到這點。

他們趕到現場時,發現門窗大開,無形的氣流撕扯壁毯。幾副畫框扣在牆邊,燭臺跌落在地,佈滿裂紋。羅瑪看見一把高背椅子插進床墊,使被子嘔吐出棉花和羽絨。

除此之外,房間裡似乎沒有人在。牆壁猶如被鋸齒切割過,遍佈劃痕。

這一幕與羅瑪離開前的情形大不相同。“海倫?”她一時心都涼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無人回應。她聽見多爾頓“嘶”了一聲,隨即被他拖出房門。偵探阿加莎十分警惕,連門都沒進去。

“巫術。”卓爾告訴她,“是海倫閣下,她在尋找什麼東西。”

羅瑪稍稍放心:“我看不見她。”

“她藏起來了。”咒劍指了指畫框,小獅子發現它居然在震動。“有些巫術不分敵我,連施術者也會誤傷。”他解釋道。

“這怎麼找東西?”

“敵人的安危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內嘛。”偵探小姐回答。

羅瑪幾乎沒見過海倫動用巫術。在高塔裡,凡事都有人為大占星師代勞。而需要她的工作,大半都是在天文室內完成預言。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動手。

畫框劇烈震動,翻過身來。他們看見圖畫:一位紅發少女跪在臺階前,她的掌心捧一根燃燒的蠟燭。

但這畫面只存在了一瞬。蠟燭的火苗猛地擴充套件,飛出紙面,變成一團橘紅光暈。藏在裡面的並非女巫。

“約克!”小獅子驚喜地叫道,“你沒事?”逃下樓時,她目睹西塔約克被一道暗影擊中。

橙色光團盡力縮成個人形。“是海倫閣下。”西塔落到地面,打量自己的雙手。“我被打散了……但她很快就將我拼回了原樣。豎琴座女巫能隨意擺佈元素?天哪,不可思議!”

“豎琴座巫術是元素使的剋星。”多爾頓告訴他,“在鐵龍港之戰,海倫閣下一個人就拖住了霧星結社的炎之月領主。那家夥是你墮落的同族。”

“好在我們是一夥兒的。”剛剛經歷生死危機,西塔倒一點都不慌。“她在哪兒?我要感謝她救我一命。”

卓爾一怔:“你不知道?”他小心地戳了戳畫框。巫術顯然已經結束,他們依次踏入房門,搜尋線索。

約克站在原地,似乎還在回憶。他邊想邊皺眉:“噢。她把我塞進去了。天知道她怎麼做到……但裡面只有我一個。”

“會不會是其他畫像?”

“我記得有一幅原野畫。”橙臉人約克摸摸下巴,“裡面風景不錯。”

“哪一幅?”一找才發現,房間裡的畫像居然全部倒扣在地。

“不可能是它。”阿加莎插嘴,“你說的是大廳的背景畫罷,約克先生?這棟房子裡只有一幅畫和原野有關。”

“噢。也許我記錯了。也許海倫閣下不喜歡原野風光。總之,她在畫裡的可能性不大。”約克聳聳肩,“你的記性真不錯,偵探都這樣?”

“是阿加莎·波洛這樣。”

“那你記得餐廳的……”

小獅子真想尖叫。她從沒發現西塔的廢話這麼多、這麼無聊。“海倫上哪兒去了?還有敵人呢?”西塔閉上嘴。“你這大呆瓜!難道你什麼也沒看見?”

約克繼續揉下巴,一言不發。他的神情露出些許沮喪。卓爾皺眉打量窗戶:“玻璃也沒有神秘痕跡。我猜,海倫閣下沒做好防護措施。”

“這是霍科林,不是黑城!再說,大占星師肯定會提前預知行程。”

“也就是說,不可能出問題?”

換成其他神秘者,只要不是出身高塔,此刻多半都會猶豫,但小獅子羅瑪對此非常肯定。

“絕無可能。”她告訴他們,“人們對預言的理解只停留於表面,但事實上,占星師的力量遠比想象的極限更加誇張……這麼說吧,如果海倫願意,她可以看到你的子孫後代。”

“首先。”西塔嘀咕,“你非常肯定我沒結婚,更別提後代了。是不是?”

我才不關心你的後代!“對。你的未來延伸出的未來,全在占星師的窺探之中。”

阿加莎也贊同:“我見過神秘生物利用占星術犯罪,他殺人時只需知曉目標,不交流,不接觸,完全無跡可尋。而且他從不失手。”

“怎麼辦到的?產生幻覺的魔法?”西塔頗有興趣。

“不接觸。”偵探小姐強調,“包括神秘接觸,否則我們早就發現屍體上殘留痕跡了。他只是把目標引入陷阱——由日常意外編織的死亡陷阱。”她在窗邊比劃了一下。“花盆能砸死行人,對不對?但若你不碰它,它墜落的時間只有諸神知曉。”

“然而,一旦有人預知到諸神的計劃,他就能利用它,策劃一起針對性的謀殺。”

“好個犯罪天才。”西塔表示。他又問:“那你是怎麼逮到他的?”

“確定沒有神秘干擾後,我們上報了事務司占星師。”阿加莎微笑,“依靠碾壓的神秘度直接找到兇手。”

橙臉人卡了殼。如此粗暴的方法無疑打消了他對“神探”的全部期待。“高效。”他乾巴巴地說,“高效而簡潔。”

羅瑪考慮的則是正事。難怪夜鶯都把占星師當成頭號敵人,她心想。高塔這類占星師組成的神秘支點,更是神秘罪犯的眼中釘——連占星師自己都逃不過窺視。

說到底,凡人在高塔成員面前毫無秘密可言,能否逃過一劫,全靠對方當時的心情。這種體驗實在難以言表。好在我生活在克洛伊數十年,早已經習慣沒有秘密了。

不過這樣想來,在早有規劃的行程中伏擊大占星師,似乎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

“有沒有可能。”卓爾提出,“你們並非遭到了襲擊?”

她沒想過。“什麼意思?”

“會有這種可能——當魔力高密度地聚集在有限空間,形成不穩定的潮汐區域時,一陣偶發性的秩序起伏突然出現。”多爾頓的手指擦過窗臺的一道刮痕,“使魔力創造出神秘現象。”

他聳聳肩。“對你們而言,這是罕見情況。但在我的故鄉,遭遇神秘之地是最常見不過的事了。”

“為什麼?”

“秩序邊境會受侵蝕,羅瑪。地下世界沒有太陽,缺乏穩定自然環境的基礎。只有諸神遺輝能保護我們不在混亂中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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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遺輝。羅瑪心想。我不會說我不知道這東西。“聖經”兩度引發戰爭,統共有兩位空境神秘者、數百位神職人員、上千名參戰士兵和數不清的凡人為此送命,範圍波及三個神秘支點。

事到如今,秩序子民卻還得仰仗它生存。她知道“遺輝”未必是聖經,但同樣是諸神在諾克斯留給凡人的遺產,就像微光森林的不散之霧。

“霍科林離賓尼亞艾歐很遠。”約克不同意,“但還沒遠到超過地下世界和賓尼亞艾歐的距離。克洛伊的秩序無疑非常穩定,不會憑空誕生神秘之地。”

“沒錯。”偵探小姐也附和。她若有所思地掃過房間:“不管怎麼說,突然產生神秘之地……完全無據可依。近來神秘領域的確不太平,但秩序是神秘支點的基石,沒那麼容易受影響。”

“但關鍵是,我們沒聽到任何聲音。”多爾頓給出理由。“哪怕是你下樓時的響動,羅瑪。什麼都沒有。我以為海倫閣下還在休息。”

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了嗎?羅瑪完全不記得。當時她慌得要命……可阿加莎也同意他的話。恐怕這就是事實。

“既然沒人瞧見敵人的影子,海倫閣下又身為大占星師,顯然襲擊的假設也不成立。”卓爾繼續分析。

西塔沒再反駁,但從表情判斷,他不認同多爾頓的推測。羅瑪親眼目睹他被一道陰影擊中。只是一剎那,橙臉人的軀體便無法維持,他在空氣中分解,變成肉眼看不見的高密度光元素。

她不知道元素生命是否有痛覺,但毫無疑問,他當時並不想變成那樣。

如今看來,是某種因素干涉了他的個人意願,而海倫解除了這種干涉。說實話,她簡直以為他死了!敵人不會等你做好準備……

“不。”偵探小姐說,“我們不能這麼武斷。”

她的目光落在畫框上,手指無意識搓捻窗簾的流蘇。令人驚奇的是,她的思考並未影響語速。

“萬事皆有可能嘛。假設某人意圖襲擊一位大占星師,還是她有所準備的行程之中,那麼所有一切——她的預言力量、周圍環境、行動噪音——都將是他實施計劃必須考慮的問題。”

偵探抬起頭。“再假設,他想到了解決辦法。”她望著三個年輕人:“那麼成功或許不只是假設。”

羅瑪一甩尾巴。“你說得有道理。所以他真成功了?”

“還不能肯定。”偵探表示,“我又不是大占星師,不瞭解她的手段。”

“當時我和約克都在場!既然夜鶯計劃周密,那他幹嘛非要挑這時候?”

“或許我們與此有關?無意間做了他的偽裝?”約克猜測。

偵探一挑眉毛,沒說什麼。這只是假設,而非推理,不必在此基礎上進行修補。她倒很清楚這點。

“我不是這個意思,約克。問問你的搭檔,行嗎?他幹過夜鶯的活。”

卓爾沒看他們。“有把握的時候。好吧,既然你們都在場,我想他不會傻到出手,除非……”

……敵人有把握將我們一網打盡。羅瑪心想。將一位大占星師、一個高環元素生命和轉職的神秘生物——同時解決。當然,可能我和約克只是搭頭。

不管怎麼說,這聽起來似乎不比躲避海倫的預知更難。“夜鶯的魔法能阻隔聲音,這倒是事實。”她告訴他們。在前往銀頂城的旅途中,羅瑪和尤利爾見識過類似的魔法。

“敵人是一位精通無聲暗殺的空境夜鶯。”阿加莎總結。

“海倫只是失蹤。”

“更可能只是我們找不到她。”約克表示,“她把自己藏了起來。”

暗夜精靈皺眉打量他們。他的武器一直握在手中,並對周圍保持警惕。如果說我們當中誰能最接近敵人的思考方式,羅瑪心想,那肯定非他莫屬。

“按往常來說,我們該求助於偵測站。”他緩緩開口,“但霍科林的情況很特殊。問我的話,當地偵測站並不能信任。它要麼是內部有夜鶯的同黨,要麼自身能力堪憂。”

“有一類人會造成此等局勢。”

“無名者。”約克吐出這個詞。

羅瑪的胃奇特地抽搐起來。一時間,她似乎回到了海上,風中有股腥味,腳底不住搖晃。她想到擠滿憔悴人群的逼仄艙房,還有廚具邊的一桶桶醃魚。手持毒刃的吸血鬼在甲板上巡邏,將帆船駛向秩序盡頭的小島,迎接族群的末日。

我還以為我忘了。回到高塔後,她再沒問過血裔的下落。他們應該死了,還能怎樣?

接下來輪到秘密結社。

無名者沒有給羅瑪留下好印象。她受到神秘領域的教育,知曉他們生來是秩序的敵人,藏身於凡人之中。當人們彼此爭鬥,無名者組成的結社便會由暗轉明,激化爭端,以謀取邪惡利益。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將諾克斯拖入深淵,好讓溫瑟斯龐的地獄軍團統治世界。

羅瑪不曾接觸過友善的無名者,替他們憂慮似乎是樁蠢事。也許我只是憐憫生命逝去罷。畢竟,她是生命女神希瑟的信徒。

“高環的無名者就能挑戰空境。”暗夜精靈指出,“他們擁有的特殊魔法能讓初次遭遇的任何人上當。約克,你是元素生命,有時比凡人更容易受制。”

西塔點點頭。

“偵測站不用說。”偵探小姐也開了口,“那裡已有過失誤先例。我們的對手很清楚它的重要性,因此提前隱匿了行跡。還有誰能比結社成員更擅長隱藏?”

“那預知呢?他怎麼躲過占星術?”

沒人能答上來。

他們都清楚,沉默並非一切問題的答案。“看來。”羅瑪說,“我們要面臨的是無形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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