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她還沒進門,就聽見上司發出不可思議的尖叫。“諸神啊,這姑娘是改行去外交部了嗎?”

什麼蠢話,阿加莎心想。“除非你准許我辭職。”她咣一聲推開門,“我的報告呢?”

麥肯·約翰尼警長嘴角抽搐,差點摔下椅子。他抓住靠背,把腳丫子拿下桌面、塞進鞋子,接著一躍而起。“你又擅自闖進我的辦公室!”他衝她吼,聲音像是吹風機用自己削土豆。

是我那鄰居的錯。自從尤利爾脫口叫他“蔬菜警長”,阿加莎每次看見上司都會想到農作物。

“不多這一次。把上次的報告還給我,約翰尼長官。快!”

一般來講,治安官上下級間的交流沒這麼古怪。但很不幸,最近浮雲之都犯罪率大幅上漲,治安局焦頭爛額,生怕上頭責怪。麥肯·約翰尼更是把全部希望寄託在阿加莎身上,指望靠得力的下屬保住官帽。就算我指明要他倒茶,恐怕他也會趁沒人時試一試。但她覺得這種機會更該用來提高偵查效率。

果然,這傢伙只瞪她一眼。“上次的報告?”

“有同類案件發生,或許是連環殺人案。”偵探不耐煩地推開他,拉開抽屜,在一堆檔案裡翻找。“要併案處理的話,需要原本的報告……咦?”桌子上擺著一封信。

麥肯警長敏捷地伸手,將信紙揉成一團。“報告在櫃子裡。”他示意阿加莎去拿鑰匙。

偵探扯下鑰匙串,順手塞進口袋,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攤開。“給我。”她的語氣是如此理所應當。

“給你?這不是你的報告!”約翰尼警長揮手,試圖嚇唬她。“重大機密!不容你們這些警員隨意”

“但凡你的眼睛長來有用。”阿加莎尖刻地揭穿,“就該瞧出這玩意是封邀請函。不出意外,還是給我的。”

“我當然看得出來……”

“信封角落有我的名字。還是說,你認得第二個阿加莎·波洛?”

麥肯警長一怔。“好主意。”他鬼祟地張望一圈,“就這麼辦。我去找個願意改名字的傢伙,再讓她去赴約。他們不會發現的。”

阿加莎被氣笑了:“傻瓜才願意!我是偵探女王,獨一無二。得了。到底是什麼邀請?”

蔬菜警長咳嗽一聲。“事務司的調職問卷。或許是總長大人要你去坐辦公室。”

原來他知道我討厭什麼。“很好,排除事務司。”加上她聽到的。“是外交部的邀請?”

“幹嘛排除?……高塔不也有其他部門麼,猜什麼外交部!”警長又急又氣,看起來更滑稽了。阿加莎一語不發地盯著他,約翰尼額頭滾下汗珠。最終,他放棄了掩飾。“我……我答應過先知大人,決不會讓你參與外交部的事。即便是青之使閣下,也不能……”

“還不明白?你我的意願無關緊要。”阿加莎打斷他,“好了。多半不是副部長大人。他近期可有得忙,沒工夫在意我一個小人物。寄信人是誰?印章是什麼?”她把上司的椅子拖到身後。

蔬菜警長不情願地展開信紙,瞄了一眼:“白之使……”

阿加莎差點坐到地上。

“……噢,不對。印章是他的。所有外交部信函都得蓋統領的印嘛。”警長嘀咕著翻開摺頁,“寄信人是海倫·多蘿西婭·紅盾女士,來自天文室。”

陌生的名字讓她愣住了。片刻間,阿加莎完全想不起這號人。她慢慢坐下。“天文室?怎麼是外交部的印?”

“屬國間的人事調動歸外交部管理。”約翰尼提醒,“這是正常流程。”他抓抓頭髮,偷看她的神情:“你認識這位多蘿西婭女士,阿加莎?”

不認識。阿加莎坐著椅子旋轉,心裡還在考慮連環殺人案的事。但她剛想說不,“紅盾”這個姓氏忽然激起了印象。“海倫閣下。”轉椅猛地剎車。“命運女巫。”

上司眨著眼,似乎還沒明白過來。若真有問卷,你不必將此人的反應速度作為當地人平均水準的參考。

“紅盾是‘勝利者’維隆卡的姓,比較罕見。”阿加莎解釋,“命運女巫閣下是勝利者的後裔,自然冠他的姓氏。”

約翰尼皺眉打量信封:“這位女士是命運女巫……閣下?”

“對。你不知道她的真名?”

“也許我聽說過,但……”

“忘了也不要緊。”見鬼,根本原因是我們只記得大占星師的稱號,很少提及名字。“反正你也沒有當面稱呼的機會。”阿加莎站起身:“把信給我。恐怕這次我非走不可。”

蔬菜警長無可奈何,只好將揉皺的紙遞回去。他的神情裡有種憐憫。

阿加莎受不了了。“我也不願意走,長官。那次去霧之城聖卡洛斯只是意外。”差點送命的意外……“我又不是主要角色。說實在的,你的眼神像在看絕症患者。”

“充滿同情?”

“顯然。”

“那不是給你,是給我自己。你是聰明人,阿加莎,用不著我這樣的無能之輩憐憫。”這傢伙倒也有數。麥肯·約翰尼邁開他的胡蘿蔔似的兩條腿,搖晃著坐回警長的座位。“你走了,誰來可憐我?這下可好,我連結案的報告都沒了。”

阿加莎無言以對。好像全治安局只有我能結案似的。誇張做戲也該有個限度,但麥肯此人……他的悲痛八成不是演出來的。

“那麼。”她掏出鑰匙,“我把上次的報告拿走了?”

約翰尼警長抬起頭。“給我放下!在你回來前,休想再……嘿!”

阿加莎迅速將鑰匙捅進鎖孔,咔嚓扭開金屬。一大堆文件袋擺在架子上,她抽出最上方未密封的那份,瞧也不瞧塞進衣服,接著起身衝出房間。

等她逃出治安局,還能聽見麥肯警長“站住!”的尖叫。不過顯然,所有人都和她一樣裝作沒聽到。

但這點兒亂子竟然傳進了大占星師的耳朵裡,是阿加莎未及預料的。直到如約登上遠光之港的穿梭站點、命運女巫隨口調侃時,她才發覺問題。

“想必他擔心你一去不回,波洛女士。”

“這有什麼可擔心?我是去霍科林,不是聖卡洛斯。”前者可謂重鎮,而後者不過是邊境。難道高塔內部有別的風聲?阿加莎狐疑地皺眉。麥肯警長只是凡人,論內部渠道遠不如她這個克洛伊塔的畢業學徒,沒可能大占星師才知道的訊息,會先傳進他的耳朵。

“最近聖卡洛斯或許更安全。”女巫回答,“霍科林出現了班西女妖。”

原來如此。“亡靈。”

“有人聲稱瞧見她們的影子。”地面上的魔紋在閃爍。根據路程長短,矩梯耗費的時間會有區別。去往霍科林的隊伍並非寥寥數人,但海倫點名要和“布魯姆諾特的偵探女王”同行。

這下她明白,“命運女巫”閣下是要和她討論案件了:“我想既然勞動了閣下和幾位客人,想必這是真事,不止聲稱。”

“對。拉森認定,班西的出現是種預兆。”

“我對預兆一竅不通。”她承認,“但凡人觀察到的預兆未必是奧托賜予。”

“你很有想法,阿加莎小姐。”海倫微笑。“很可能有人捏造預言。我同意這點。最近天文室忙於其他事務,而我只能負責驅逐班西女妖。至於她們出現在霍科林的真正原因,我希望你到時候能給我解釋。”

其他事務?阿加莎半信半疑。如今天文室是高塔最不受歡迎的地方,教授拉森召集了每位能工作的占星師,要求他們加班到凌晨時分。從霜月開始,治安局向事務司申請占星師協助破案的請求被統統駁回,只能灰頭土臉地滿街亂逛。

布魯姆諾特治安局的能力不足完全可以理解,她心想,我們已經習慣接受占星術和預言的幫助了。一旦獨立處理案件,問題就立刻體現了出來。

此刻正是鍛鍊下屬的好時機。不過雖然阿加莎樂於見到同事們提升自我,但對天文室加班加點的目的,她同樣感到非常好奇。

但不必立刻點破疑團。“這是我的工作。”她回答。

“相信你能完成任務。”命運女巫點點頭,“你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浮雲之都的偵探女王。”

她開始喜歡這位天文室閣下了。麥肯·約翰尼警長那種遲鈍傢伙遍地都是,大占星師可不同。阿加莎觀察所有同行者,發現海倫閣下的思維相當敏捷,言談舉止也極為優雅。

當然,這份優雅在她看來會降低效率,但對海倫本人來說,這只是由身份地位、家庭教育和個人修養帶來的附加品。說到底,諾克斯的公主不用像阿加莎一樣爭分奪秒破案子。

其他人遠沒有命運女巫可靠。抵達霍科林時,阿加莎看見了許多熟面孔。一頭金髮、背弓的獅人無疑是羅瑪·佩內洛普,在尤利爾成為白之使的學徒前,此人是高塔最有後臺的關係戶。如果關於她的傳聞有小半是真,那這孩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阿加莎考慮在工作時,儘量將每一件事務都繞過她。但在某種意義上,羅瑪小姐比尤利爾更容易打交道。

對羅瑪的露面,她心有準備,但其他人……

“瞧,我們的鄰居。”一大團蠟燭似的橙色生物戳了戳同伴,嗓門完全沒掩飾。注意到阿加莎投來的目光後,他毫不尷尬地揮手:“偵探小姐?”

“偵探女王。”她糾正,“別人總這麼稱讚,實在令人苦惱。但你要是說錯,我卻更苦惱。真奇怪。不是麼?”

西塔眨著眼睛:“好吧。讓我們正經一點。怎麼稱呼?”

“阿加莎·波洛。”

“約克。約克·夏因。你覺得這個名字該配什麼樣的字首?”

太自然了。阿加莎逼自己微笑。向初次見面的女士問自定義頭銜?我該向他學習。自愧不如啊。

他的同伴倒接近正常人。是行為接近,不是身份。“海倫閣下。”暗夜精靈禮貌地招呼過後,這才回頭拍開西塔的手指頭。

“多爾頓·影牙·納薩內爾。我的朋友尤利爾提起過你,波洛女士。我想這不是我們首次打交道。”他忽視了西塔的問題。

“沒錯。”阿加莎回答,“我在玄關地毯上找到了報紙。郵遞員從沒這麼細心過,他們在下雨天也直接把報紙丟進信簍。你真體貼。”

“舉手之勞。”

“你幫了我大忙。”但說實話,阿加莎很清楚他曾偷偷蒐集她的訊息。對於尋常女士而言,此舉堪稱冒犯,但阿加莎是布魯姆諾特的治安官。她很快意識到這是夜鶯的習慣。

她不知道他是否喜歡這種定位。很多事情證明,此人成為夜鶯的時機最早是在騎士海灣。那之前,他的職責是作為守衛,對特定人物進行保護。看來總是敵人比同行更瞭解你的工作……

小獅子東張西望:“這兒是霍科林嗎?”她語帶驚奇。“我還以為沒離開布魯姆諾特呢。”

“什麼?浮雲之都不長這樣。”約克不同意。

“城市、港口和人都很相似。”

“還是存在區別的。”阿加莎說,“霍科林沒有梯環形山林。當地氣候多變,適合生長周期短的植物。”

“難怪咯。這座島可真禿。”羅瑪宣佈了自己對空島的看法。在抵達駐守者的分部前,她都沒有改觀。

多麼富有童趣的旅伴。阿加莎心想。我這一路可不無聊了,比聖卡洛斯強上無數倍。說實話,這次他們出使霍科林,簡直像為獅人少女特地安排的一場秋遊。

但阿加莎的觀點很快出現了變化。

接待他們的是當地駐守者,奧米爾·納格裡斯。此人出身於浮雲之都布魯姆諾特,在空島駐守了四十七年。他已和當地人組成家庭,即將向外交部申請退休了。不出意外,奧米爾將選擇留在霍科林陪伴家人。

阿加莎無意為難他。駐守者納格裡斯是個有真才實幹的人,但破案不是他擅長的領域。面對風言四起、死靈流竄的霍科林,他完全束手無策。

在見到阿加莎前,奧米爾就把一切事務安排妥當。客人們住進旅館,立即享受到餐點和熱水,當地官員貴族的拜訪請求,被有條不紊地分散,安排在接下來的兩星期時間裡。他們的禮物則列出清單。當阿加莎放下行李、毫不遲疑地趕到臨時辦公室時,夜鶯已將情報呈遞到面前。

女王般的待遇。她簡直受寵若驚。如今我可才算是真正的“偵探女王”罷。

全面細緻的準備帶來的是高效率的進展:“班西女妖的首次目擊是在西西尼十字街?”

“記錄在案的目擊。”奧米爾·納格裡斯謹慎地回答。

肯定有人更早就見過它。但由於某些原因,目擊者未能向治安局報信。這種情況很正常。阿加莎掃過地圖,一眼就發現空島偵測站恰好位於在目擊地點附近。

“根據方位,偵測站當晚的值班人員應該能發現女妖的蹤跡。”她隨手沿路線劃了一筆,“不提占星術——建築周圍是開闊地,崗哨嚴密,還有路燈照明,視野應該非常清晰。你們問過此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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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所有居民的詢問結果,已經分門別類,彙總到這裡……”

阿加莎開啟報告。霍科林治安局的記錄有種熟悉感,與浮雲之都的警員非常類似。是事務司的風格,她心想,察覺到高塔對霍科林的看重其實很接近總部布魯姆諾特。這倒有點意思。

但現在不是延伸零碎念頭的時候。偵探快速瀏覽過目錄,卻沒能找到所需情報:“沒有相關詢問。怎麼回事?當時偵測站沒人?”

“我不知道。”納格裡斯被她問住了。空島駐守者眉頭緊鎖。“奇怪,那天晚上一定有人值班才對。”

“當然。”否則‘夜’鶯可就名副其實了。偵測站是城市的眼睛,也是凡人與神秘生物和平混居的保障之一,它永遠不會停止運轉。

但問題在於,事實就這麼發生了。阿加莎仔細閱讀報告,也沒能找到半個與偵測站相關的單詞,好像這個城市情報搜集的絕對核心機構是個空殼。

真是怪事一樁。她翻來覆去打量報告,懷疑自己人的可靠性。目擊者報案後,治安局一定會向偵測站求證。他們問遍了周圍人,獨獨把提供情報的偵測站漏掉?身邊的破綻最容易忽視?

班西女妖的出現擁有鐵證。雖然阿加莎只見到了被襲擊而死的人,但高塔的大占星師無疑能確定這點。

目擊者比偵測站更早發現亡靈,後者無疑擁有最大嫌疑。見鬼,治安局想忽視它都難……

“我們很快會得到答案。”奧米爾通知了偵測站的斯露格女士。她在傍晚時分趕到空島東南角,鑽進阿加莎的臨時辦公室。最妙的是,她善解人意地帶來了近一個月的全部執勤名單。

“很好。”阿加莎迅速掃了一遍,沒發現表格的空白。“顯然,我們已經確定當晚的輪值安排沒有遺漏。”關鍵還是落實。再嚴謹的安排,也免不了會有人曠工。“接下來是案發當晚……”

“輪到艾麗西值班。”斯露格回答。她邊說邊伸手扶眼鏡。“我已問過她當晚的情況。”

“她曠工了?”

“恐怕是這回事。艾麗西完全不清楚自己當天需要執勤。”

“是溝通問題?誰負責傳遞當天的輪值表?”

斯露格繼續推眼鏡,她的鼻樑似乎塗了油。“是我負責,大人。派人傳遞輪班訊息實在低效,我向來會親自通知對方。”

畢竟決定名單的人也是她。阿加莎理解。“我想你不會忘記……?”

“我非常肯定我通知了某人,但究竟是不是艾麗西。”斯露格低下頭,眼鏡頓時下滑一大截。她的眼神在玻璃片後透出一股迷茫:“抱歉,但我無法給出回答。我完全想象不到!這裡面肯定有其他原因……這些口供……或許她不是艾麗西,可我說不出她是誰。”

“說不出她是誰?”偵探追問,“什麼意思?”

“在詢問她的家人前,我認為在辦公室的人就是艾麗西。”斯露格說,“但後來……艾麗西當天確實曠工了。她根本沒來偵測站,更別提值班了。”站長女士搖搖頭。“那天夜裡,艾西麗的家人和鄰居也都證明她沒離開過。”

既能休息又能領薪水,世界上沒這等好事。“問題出在偵測站。”阿加莎斷定,“你們的辦公室不許別人進出?”

“沒錯。”卓爾回答。女巫閣下早早休息,獅人羅瑪在和約克享受晚餐,只有他跟隨阿加莎的節奏,選擇先來旁聽案情交流。

“偵測站是城市安全樞紐,內部人員也不能隨意走動。”他告訴阿加莎。

“那麼,有人潛入了偵測站。”偵探給出唯一的答案。

奧米爾和斯露格面面相覷。前者神色懊喪,而後者似乎有點不安。他們的態度一覽無遺。偵測站是秩序的雙眼,占星師們被人悄悄藏進屋裡還沒察覺,聽起來完全是笑話。

“你們一無所知?”多爾頓很奇怪。

“事實上,我們連值班的問題都沒發現。”奧米爾坦白,“我和治安局翻看過無數遍執勤表,也沒發現缺口。”他敬佩地望著阿加莎,後者皺起眉。

在她看來,這檔子事完全不是自己的功勞。換成威特克那家夥,也準能發現問題。見鬼,從邏輯上就不可能有人忽視這點。說到底,我們安排人在晚上值守,不就是為了防範意外的嗎?

阿加莎打量著兩個當地人。若說他們合起夥來編造謊言,她可想不通其中緣由。但要相信這些傻話……

“神秘效果。”偵探放下檔案,“你們受到了魔法迷惑。把神父叫來。”

神術是驅散異常狀態的有效手段。奧米爾點點頭,立刻著手準備。但當他打開門時,發現一位金髮少女正站在門外。“佩內洛普小姐?”

小獅子沒理他。“多爾頓!”她尖叫著撞進屋,“閣樓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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